還沒走近校園,殷思妍遠遠就看見校門口立著巨大的氣球拱門。
時間還早,但校園各處已經(jīng)擠滿人潮,大家興奮地吱吱喳喳,耳邊頓時漲滿喧嘩的聲響。殷思妍不太習慣,覺得腦袋被吵得發(fā)熱發(fā)脹。
八點整,全校在操場列隊進行開幕儀式。
陽光張揚,蟬鳴肆意,整座校園被包裹在鼓譟的氛圍里,逐漸升溫沸騰。
殷思妍站在人群里,覺得自己像要被蒸熟了,汗水不停從額角冒出來,眼鏡撐不住了,才剛推起又馬上順著鼻樑滑落,眼前的世界被分割兩半。
當她忘了第幾次伸手推眼鏡,腕間玉鐲恰好碰到眼眶,發(fā)出聲響。
這一記聲響猶如瞬間的頓悟。
萬物聲響被驟然拉遠,從耳朵開始轟鳴,眼前世界繞著中心開始快速旋轉(zhuǎn)——
有多久沒發(fā)作了?
這次好像比往常都要嚴重……好暈……
但,這樣是否就能聽見傅鳴玉的聲音?這一刻,她竟感到開心。
「喂,你還好嗎?」
「同學!」
「老師,殷思妍她——」
她想回答,但使不上力,才剛伸手就跌坐在地。
四周傳來驚慌的呼喊。鬧哄哄的,淹沒她想聽見的聲音。她如同置身一座以聲音構筑的迷宮,忙亂地四處奔逃,被藤蔓緊緊纏住,一往前跑就被拉扯,痛得眼冒金星,所有聲響涌進腦海,顛覆所有思緒,她恨不得叫所有人閉嘴。
「小樹洞?」
殷思妍立即抬頭——更暈了,世界旋轉(zhuǎn)且模糊扭曲——
眾聲喧嘩,在這一瞬被阻隔在外,只剩傅鳴玉的聲音來自遠方:「你,你難道聽見了?」
殷思妍還是沒找到他,她什么都看不見,多想點頭或呼喊,可是一晃腦袋就暈得找不清方向。
「你還好嗎……不,不,我聽不見你說的……沒關係!」他聲音透著無措:「我現(xiàn)在就過去——你別擔心」
接著,人滿為患的操場上倏然橫出一道身影,在場所有人同時愣住,看著那身影一路奔向騷動中心。
一切發(fā)生得太快,那人咻地一下沒入人群,沒人來得及看清發(fā)生什么事。
校護也恰好趕到,在師長的開道下終于擠進人群里。
殷思妍已經(jīng)暈得意識模糊,思緒斷線前的最后一秒,只馀下傅鳴玉近在咫尺的聲音——
「思妍,你還好嗎?」
與遙在天邊的不同。是真真實實,挾帶屬于他氣味的聲息。
殷思妍突然覺得好想哭。
比起引發(fā)的騷動,殷思妍倒是比想像中還要快恢復。
她睜開眼,感覺頭已經(jīng)沒那么暈了,耳鳴的狀況也暫時消停,可是視野仍一片模糊,她第一時間想找眼鏡,才發(fā)現(xiàn)自己人在病床上,底下還墊著擔架。她意識到自己人在健康中心。
「你好多了嗎?」校護注意到動靜,擔憂地問:「要不要叫救護車?」
殷思妍很快拒絕,只是問:「請問……」
「噢,那男生嗎?他回去幫你撿東西。」校護走向她,一邊替她量額溫,一邊無奈道:「你們倆可真是多災多難。上次發(fā)高燒,這次換你暈倒……」
殷思妍提起自己之前曾因耳鳴就診的事。
說著說著,她才發(fā)現(xiàn)這是自己第一次主動向別人提起自己的病。不久前還覺得任何瑣事都是煩憂,一點一點咬嚙心臟,現(xiàn)在卻覺得什么都豁然開朗,甚至忍不住懷疑自己當時干么自尋煩惱?
這時,傅鳴玉風塵僕僕地回來了,像剛結(jié)束一場百米全力衝刺,氣喘吁吁,一看見殷思妍醒著,他急忙衝上前,但一時又不敢離得太近,硬是在簾幕旁煞住腳步。
「你、你還好嗎?」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看傅鳴玉這副樣子,殷思妍笑了出來。
「你笑什么……你真的沒事吧?」他的眉頭緊擰起來,擠出的皺褶似乎能蓄滿一整年的雨。
「嗯,我沒事!
傅鳴玉這才長長地吁出一口氣,如釋重負,連腳都有點軟了。
他八點多才到學校,循著聲源來到操場,才發(fā)現(xiàn)集會已經(jīng)開始。正想悄悄混入隊伍,遠遠就發(fā)現(xiàn)仁班發(fā)出騷動。仔細一看,竟然是殷思妍倒在地上,差點沒把他嚇死。
「雖然沒發(fā)燒,但要再觀察一下,你在這再多躺一會兒吧!
校護收起額溫槍,讓出了空位,朝傅鳴玉招招手,叫他靠近一些。
傅鳴玉愣愣地走上前。
「如果她有什么突發(fā)狀況,你能用剛才的速度衝來操場叫我嗎?」校護鄭重其事地問。
「呃……可以!
「ok,那這里暫時讓你們看守了!
兩人同時「啊」了一聲。
校護偏頭微笑,「嗯……天氣熱,校長的話又多,我怕又有人中暑……總之,我去巡一下,二十分鐘后回來!
離開前,校護不忘朝傅鳴玉眨眨眼,打趣道:「做到這份上,仁至義盡了吧?」
也沒等傅鳴玉回答,校護就這么輕巧地離開了。
留下兩人,一個茫然,一個赧然。
「你不坐下嗎?」殷思妍問。
「噢……」傅鳴玉的臉還紅著,也不知道是被熱的還是被鬧的。
「傅鳴玉!
「嗯?」他緊張?zhí)а邸?br />
「我的眼鏡,你什么時候要還我?」
傅鳴玉一頓,低頭看見自己手上的眼鏡。
「噢,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了——我剛就是去撿這個……」忽然,語氣又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不過,好像摔壞了……」
他朝她攤開手掌,「還能戴嗎?」
她湊上前,看清楚后發(fā)現(xiàn)鏡架已經(jīng)解體。
「可能沒辦法了!
傅鳴玉緊張地往后挪了挪。
「你怎么了?」
他沒回答。
殷思妍露出苦笑,同樣往后退了一些。
「你放心,和讀心術不一樣,我聽不見你的心聲!
傅鳴玉一愣。
「只是偶爾能聽到而已,不是每天、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能聽見,你不用太擔——」
她頓時噤聲,連呼吸都倏然暫停。
因為傅鳴玉擁住了她。
「對不起。」
視野模糊,男孩聲音變得格外清晰。
連他因哽咽而顫抖的尾音,都一併滴進耳畔,盪起一圈圈猶如漣漪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