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殺的是胡人,但其為林珩派遣,斬其首擲入邊境,挑釁之意昭然若揭。
縱火焚燒邊境要塞,公然刀鋒越界,以晉人的作風(fēng)不可能隱忍,更不會善罷甘休。
卿大夫們達(dá)成一致,一定要發(fā)兵,給予楚國迎頭痛擊!
林珩環(huán)顧左右,見眾人態(tài)度堅定,頷首道:“明日朝會議事,發(fā)檄文罪楚,準(zhǔn)備出兵!
“遵旨!”
以智淵和鹿敏為首,眾人齊聲應(yīng)諾,俯身下拜。
同一時間,一支車隊進(jìn)入越國都城。
車隊入城后亮出旗幟,沿途宣揚(yáng)車中有寶,是晉侯送給越侯的禮物。
楚煜聞訊派人迎接,恰好令尹、松陽君和鐘離君在宮內(nèi),知道是林珩送來的禮物,三人不著急出宮,尋借口留下,想要親眼看一看晉侯送來的究竟是什么寶貝。
隊伍抵達(dá)宮門前,費何持節(jié)走下馬車,一名禮官跟在他身后,手中捧著一只木盒,盒中是記錄在竹簡上的禮單。
“卸車!
費何站定在車前,指揮奴仆卸車。
一共十六只木箱,清點后交給侍人,由對方抬入宮內(nèi)。
楚煜身在正殿,令尹坐在他右下首,松陽君和鐘離君在左。
費何昂首闊步進(jìn)入殿內(nèi),正身向楚煜行禮,恭敬奉上禮單。其后指了指帶在身邊的一只木箱,道:“君上言,箱中物貴重,請越君親啟!
侍人接過木盒,當(dāng)著幾人的面打開,將盒中竹簡呈給楚煜。竹簡下還壓著一枚鑰匙,以銅鑄成,極其有分量。
楚煜展開竹簡,僅僅一眼,笑容立時收斂,神情變得嚴(yán)肅。
他當(dāng)即合攏竹簡,起身邁下臺階,凝視放在費何身邊的木箱,詢問道:“在此箱中?”
“正是。”
得到肯定答案,楚煜拿起隨禮單一同送來的鑰匙,親手開啟木箱。
箱蓋掀起的瞬間,一道微光閃過,利器獨有的森寒直襲面門。
箱中躺著一柄長劍,劍身漆黑,劍柄鑄成虎首,樣式十分特別。
楚煜握住劍柄,緩慢抽離劍鞘,手腕一翻豎起劍身,寒光映入他的瞳孔,漆黑的雙眼異彩連連。
令尹面現(xiàn)驚詫,不慎碰倒面前的茶盞。
鐘離君倒吸一口涼氣,盯著楚煜手中的劍,眼睛一眨不眨。
松陽君騰地站起身,兩字脫口而出:“鐵劍?!”
第一百八十三章
陽光落入大殿,漫開斑斕光影。
侍人魚貫進(jìn)入大殿,兩兩合力抬入木箱,逐次擺放到階下。
箱蓋同時掀起,箱中之物闖入視野,霎時間寒光凜冽,刺痛人眼。
殿內(nèi)陡然陷入寂靜,落針可聞。
即便是素來沉穩(wěn)的令尹,此時也禁不住手抖,碰倒的茶盞滾落到臺階下,茶湯潑濺開,洇出大片濕痕。
鐵器,竟然全部是鐵器!
矛頭,短刀,箭簇,強(qiáng)弓。
箱中武器數(shù)量不多,卻件件都是珍品,價值連城,堪比稀世珍寶。
“楚能冶鐵,仗恃利器所向披靡。晉何時有鐵?”令尹壓下躁動的情緒,目光沉沉看向費何,道出心中疑惑。
費何坦然一笑,又取出一封書信,雙手捧至楚煜面前,道:“禮皆出自晉,君上命人準(zhǔn)備多時,非別國所獲。”
他的話擲地有聲,明白告知令尹,鐵器全部出自晉國。
晉有惡金,有石涅,有冶煉之法,有技藝嫻熟的匠人,千錘百煉鍛造出的鐵器絕不亞于楚。假以時日還能更勝一籌。
現(xiàn)如今,晉國鐵器武裝新軍,三軍也在陸續(xù)換裝,戰(zhàn)斗力拔升一截。
“楚無禮挑釁,晉惡之。君上言,晉越同盟穩(wěn)固,蔑非議,不信挑撥,不予敵可乘之機(jī),方能兩利俱存!辟M何侃侃而談,揭穿楚國陰謀,闡明當(dāng)今局勢。
他明言晉、越、楚三國,字字不提齊國,話語背后卻充斥齊國的影子。
晉越兩結(jié)婚盟,兩國休戚與共。楚齊有歷城之盟,必要時也需共進(jìn)退。
齊人追名逐利,齊商遍布天下,與越間齊名。一旦晉楚開戰(zhàn),齊若相助楚國,極可能改變戰(zhàn)場形勢。
與其亡羊補(bǔ)牢,不如未雨綢繆。
林珩有此打算,借使者之口傳遞。楚煜心領(lǐng)神會,自然會有所決斷。
“寡人修書一封,勞君轉(zhuǎn)交晉君!背鲜談鞘,接過費何呈上的書信,一目十行掠過,當(dāng)下心中有底。
費何疊手應(yīng)諾,看出楚煜的態(tài)度,此行已是大功告成。
他沒有在大殿久留,再拜后告辭,隨侍人前去驛坊歇息,最遲后日就將啟程歸國。
盛裝鐵器的木箱留在殿內(nèi),森森寒意浮動,鐵器之利令人膽寒。
“仗恃利器,楚霸南境數(shù)十載,倨傲狂妄,不可一世。今晉國有鐵,消息一旦傳出,其必定氣急敗壞!毕氲匠说姆磻(yīng),松陽君大感快慰,彎腰抄起一把短刀,入手沉甸甸,刀身反射寒光,絲毫不亞于楚國鍛造的兵刃。
他從腰間扯下絲絳,以短刀的邊緣劃過,絲絳無聲而斷,切口整齊,足見其鋒利。
“好刀!”松陽君口出贊嘆,對短刀愛不釋手。
鐵劍只有一柄,晉侯明言贈與越君,他不可能爭搶。短刀足有三把,無論如何他都要爭取一把。
“君上,此刀勝楚刀多矣,吾甚愛。”松陽君反轉(zhuǎn)刀身,目光灼灼看向楚煜,意思再明白不過。
見被搶先一步,鐘離君心中暗惱,連忙起身補(bǔ)救,對晉國的鐵器大加稱贊,目的與松陽君一般無二。
鐵劍不敢奢望,至少要分一把短刀。
再不濟(jì),矛頭也成,總不可能是一支箭簇?
至于強(qiáng)弓,弓身雕刻於菟,并且鑲嵌寶石,十有八九和鐵劍一樣是為楚煜量身打造,旁人注定沒戲。
兼為臣子和宗室成員,必須要有眼力價。兩人對視一眼,從未如此時一般心有靈犀,深刻了解彼此的意圖,并決定通力合作。
目睹他們的表現(xiàn),令尹差點扯斷胡須,再不能穩(wěn)坐釣魚臺。
他起身咳嗽一聲,在六道目光移過來時,信步走到木箱前,彎腰拿起最后一把短刀,坦言道:“君上,臣老邁,萬望體恤。”
言下之意,他已是古稀之年,垂垂老矣。為國操勞大半生,難道不該有一把好刀?
楚煜微笑頷首,表示很能理解:“令尹所言甚是!
鐘離君下意識皺眉,松陽君則在吹胡子瞪眼。旁人不了解,他們深知令尹的底細(xì),龐眉白發(fā),動輒口稱“老朽”,實際仍能飯一斗,肉十斤。臨戰(zhàn)猶可披堅執(zhí)銳,駕駛戰(zhàn)車沖陣,說一句老當(dāng)益壯絕不為過。
就是這樣一個人,口口聲聲自稱老邁,還裝模作樣彎下腰,就差再咳嗽兩聲。
厚顏!
無恥!
沒有下限!
鐘離君自詡狡猾多謀,面對令尹的不顧臉面也只能甘拜下風(fēng)。好在短刀有三把,讓出一把,自己仍有機(jī)會。
松陽君和鐘離君想法一致,用力握緊短刀,無論如何不肯放下。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楚煜,神情中充滿熱切,無需開口,所求擺在面前。
“好刀當(dāng)佩英雄!背闲θ菝髌G,許兩人留下短刀。話中不乏稱贊之意,更令兩人心潮澎湃。
為免夜長夢多,松陽君和鐘離君當(dāng)即就要告辭,令尹也是一樣。
“先不急,有一事需速行!背辖凶∪耍c出離間楚齊一事需抓緊,“晉君禮重,越自當(dāng)回報!
“君上所言在理!绷钜c頭稱是。
松陽君和鐘離君也無異議,決定各自抓緊安排,務(wù)必用最快的速度調(diào)動人手,使流言傳遍齊國。
“君上放心,臣必竭盡所能。”
楚煜摩挲著鐵劍上的花紋,視線掃過三人,沉聲道:“楚欲效我父行事,奈何自大傲慢,畫虎不成反類犬,被晉君深巫惡。如我所料不差,兩國定起戰(zhàn)事,且規(guī)模非小,恐曠日持久。明日朝會,議征召國人屯兵于邊,以備國戰(zhàn)!
征召國人!
四個字入耳,令尹三人皆是一凜。
“君上以為,此必大戰(zhàn)?”松陽君問道。
“然!背鲜种傅厣系哪鞠,“小戰(zhàn),何必如此?”
林珩掌權(quán)即滅鄭國,豐城會盟收服西境諸侯,率大軍征西南,兇戾霸道聞名天下。
公子項橫掃楚國宗室和氏族,以強(qiáng)權(quán)震懾國內(nèi)并壓服附庸國。如魏國一般生出異心,仍只敢在背地里行動,不敢公然違背公子項,其鐵血手腕可見一斑。
兩人不起兵則已,一旦起兵,注定掀起狂風(fēng)驟雨,攪亂天下局勢。
“越與楚有深仇大恨,血脈不絕,百世猶可報。企望之良機(jī)近在眼前,及鋒而試,大仇得報,自能告慰先祖,祭祀太廟!
世情千變?nèi)f化。
在與林珩定下婚盟時,楚煜從未想過晉會先一步與楚開啟國戰(zhàn)。
對越國而言,此乃天賜良機(jī)。
縱然沒有林珩遣使,他也不會放過這次機(jī)會,必然要配合出兵,與公子項戰(zhàn)場相見。
“臣遵旨!
若言他事,朝中或許會有不同意見。提到宿敵楚國,越國上下只會有一個聲音:戰(zhàn)!
令尹表情肅然,心中已在計算調(diào)兵需多少時日。
松陽君和鐘離君交換眼神,料定出兵一事必成,不會有任何意外。軍將由君上任命,他們都有機(jī)會,勢必要爭上一爭。
事情商量妥當(dāng),三人告辭離宮。由于懷揣著心事,一路之上都是神情凝重,樣子諱莫如深。
熊氏兄弟在城內(nèi)篩查探子,期間有所斬獲,正準(zhǔn)備入宮復(f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