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瞬間上涌,晉侯猛地轉(zhuǎn)頭看向醫(yī),徒手扣住他的脖子,手指用力攥緊,咬牙切齒道:“是你給了逆子藥方,你背叛寡人!”
醫(yī)喉嚨劇痛呼吸不暢,面對暴怒的晉侯卻不敢掙扎,臉龐逐漸變色。
“君侯,你仍未清醒!眹蛉税櫭汲雎。
侍人婢女毛發(fā)皆豎,恨不能逃出殿外。
繆良彎腰走上前,兩指搭上晉侯的肘彎謹慎施力,口中道:“君上,您剛醒來,動怒傷身。”
晉侯被迫松手,醫(yī)摔落在地,雙手捂住脖子,控制不住連連咳嗽。撞見晉侯猙獰的面孔,醫(yī)馬上捂住嘴,胸腔刺痛也不敢再發(fā)出聲音。
“君侯,戒躁戒怒,多想想先君的話!眹蛉颂狳c道。自晉侯執(zhí)掌大權(quán),她少見這般語重心長。
“母親,您不問我暈倒之事,果真要扶持逆子?”晉侯顯然聽不進去。
國太夫人深深嘆息。
該說的已經(jīng)說了,晉侯油鹽不進,神鬼也是無法。
深深看了晉侯一眼,國太夫人收回目光。短暫的心軟之后,她的神情恢復(fù)漠然。
“來人,傳我旨意。”
殿內(nèi)的侍人婢女俯身聽命,殿外的婢仆也恭敬聆聽。
“國君遇疾,需在殿內(nèi)休養(yǎng),罷朝五日。此間政事不決送南殿,軍事不決交公子珩同卿大夫共議。”
語畢,國太夫人轉(zhuǎn)身離殿。
即將走出殿門時,晉侯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母親,你要奪我權(quán)柄,當初何必還政!
腳步頓時停住。
紅裙恍如烈火,鑲在金簪上的珍珠泛起白光。
國太夫人緩慢側(cè)首,以一種從未有過的眼光看向晉侯。在對方以為她要辯解或是開口斥責時,她又收回視線,僅是云淡風(fēng)輕道:“君侯這般想,我也無法!
話音落地,裙擺旋舞,長袖振動,腳步聲輕盈遠去,直至再不可聞。
侍人不敢違命,迅速出宮傳達國太夫人旨意。
晉侯怒火攻心,猛一捶床榻,眼前陡然發(fā)黑,再度暈了過去。
侍人和婢女魂飛魄散,生怕晉侯病情加重。
醫(yī)從地上爬起身,脖子上覆蓋指掐的淤青。他未如眾人一般慌張,而是不緊不慢地打開藥箱,倒出曾給晉侯服用的藥丸,捏開晉侯的下巴,熟練給他喂服下去。
繆良駐足殿門前,看到醫(yī)的舉動,眸光微閃。
他輕咳一聲,醫(yī)動作微僵,隨后若無其事的看過來,在繆良的示意下走出殿外。
“國太夫人旨意,國君病重妄言,不可傳出宮廷。君上調(diào)養(yǎng)時日,你留在宮內(nèi)!
“諾!贬t(yī)恭敬領(lǐng)命。
“君上的藥方理應(yīng)無人知曉!笨娏紝徱暶媲暗尼t(yī),窺出幾分端倪,卻無意繼續(xù)追究。
國太夫人留下他即是表明態(tài)度。
國君無道,行事日漸瘋癲,同早年判若兩人。國太夫人失望透頂,哪怕真是公子珩動手,她也不會改變選擇。
聽出繆良的弦外之音,醫(yī)鄭重應(yīng)是,神情未見變化,表現(xiàn)得無懈可擊。
彼時,祭祀的隊伍返回城內(nèi),氏族各自歸家,林珩駕車直驅(qū)宮門。
公子原等人告辭回府,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跟在林珩車后,行進間拉開一段距離,顯然對他充滿敬畏。
抵達宮門前,馬奴拉住韁繩,玄鳥車停住。
等候許久的侍人立刻迎上前,傳國太夫人旨意,請公子珩前往南殿。
林珩作勢掃一眼身上,發(fā)現(xiàn)外袍沾染煙氣,當即說道:“你去回國太夫人,我稍后便至!
“諾。”
侍人行禮后轉(zhuǎn)身,一路小跑前往南殿。
林珩在宮門前下車,快步返回林華殿。
直至他的背影遠去,年幼的公子和女公子才敢出聲。彼此間對視一眼,全無往日的精神,看上去有些萎靡,既因疲憊也有驚嚇。
今日之后再提起公子珩,他們都會下意識繃緊神經(jīng),畏懼感揮之不去。
林華殿內(nèi),馬桂和馬塘正在說話。
許放不在宮內(nèi)。奉林珩命令,他喬裝改扮離開肅州城,率領(lǐng)一隊人奔赴臨桓城,祭祀開始前就已出發(fā)。
林珩行至殿前,馬桂和馬塘停止交談,一同起身迎上前。
“公子,城內(nèi)已布置妥當。流言牽涉到費氏,是否要提前告知勛舊?”馬桂接住林珩取下的玉飾,開口道。
“不急。”林珩拔出發(fā)簪,抬手摘下玉冠,“陶氏同我有約定,見面再言!
“諾!
“公子,臨桓城內(nèi)有千名國人,消息一旦傳開,勢必會引發(fā)混亂!瘪R塘捧起玉冠,指出事成后的隱患。
“亂才好。”林珩微微一笑,轉(zhuǎn)身繞過屏風(fēng)。
紫蘇展開新的外袍,茯苓膝行為他解開腰帶。
林珩轉(zhuǎn)身展開雙臂,懸于腰間的玉飾輕撞搖曳,刺繡的玄鳥覆在袖擺,隱隱浮動金光。
“高祖立法,臨桓城輕賦。一旦封給氏族,法將不存。”
臨桓城是歷代世子封地,也是安置有功國人之地。他們隨國君征戰(zhàn),是守護晉室的堅實力量,最為忠心耿耿。
晉侯拿出臨桓城未必昏聵透頂,而是料定費氏不敢接。目的既是為求藥試探逼迫,也為在林珩和勛舊之間埋下一根刺。
所謂猜忌之心。
晉侯深諳此道,運用起來駕輕就熟。
“此事注定不成,但不該匿于宮中,總該讓天下人知曉!
猜出晉侯的目的,林珩決意順勢而為,打亂對方的步驟,讓其自食苦果。
“我在上京時,曾見過國人圍攻貴族!
林珩走出屏風(fēng),行至殿門前,沐浴在斜陽之下,發(fā)上玉簪浮起微光。
“其勢淘淘,堪比洪流!
林珩袖起雙臂,眸光流轉(zhuǎn),眼波含笑。
父君,您將如何應(yīng)對?
氏族又會如何選擇?
洶涌浪潮將起,上京會作何反應(yīng)?
笑意映入眼底,黑瞳恍似琉璃。
黑衣公子面帶淺笑,踏著光影穿過廊下,幾步邁下臺階,施施然向南殿行去。
第三十五章
殿內(nèi)燭光搖曳。
銅爐中升起裊裊輕煙,香氣彌漫在空氣中,浸染漆金屏風(fēng)。煙氣縈繞,繁花似錦,大朵的牡丹栩栩如生。
國太夫人坐在榻前,面前設(shè)一銅鏡。鏡面光滑,清晰映出她的面容。
兩名婢女手捧妝盒,一左一右立在她身側(cè)。
另有一人跪在她身后,輕巧抽出發(fā)間的長簪,熟練解散高髻。
秀發(fā)如云,瀑布般流淌。
婢女拿起發(fā)梳,單手捧起一縷發(fā)。梳齒剛剛順過發(fā)根,動作忽地一頓。
“怎么了?”
國太夫人察覺到婢女的異樣,單手挽過長發(fā),看到發(fā)間摻雜的銀絲,神情微怔。良久才嘆息一聲:“果真是老了!
腳步聲在殿外響起,繆良從正殿歸來,中途遇到奉召前來的公子珩,兩人結(jié)伴同行。
侍人入內(nèi)稟報,國太夫人扣下銅鏡,起身走出屏風(fēng),任由長發(fā)披在身后。
“見過大母!
林珩入殿疊手行禮,被叫起后登上臺階,在國太夫人下首落座。
“近一些!
國太夫人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身旁。其后看向繆良,詢問道:“事情辦好了?”
“回國太夫人,旨意宣于城內(nèi),九卿皆領(lǐng)命!笨娏及氪鼓抗,畢恭畢敬答道。
“好,你先下去吧!
“諾。”
繆良應(yīng)聲后退出殿外,視線不離地面,始終未向屏風(fēng)前看一眼。
婢女送上湯羹,小心移近宮燈,其后退出殿門,和侍人分左右守在廊下。
室內(nèi)僅剩國太夫人同林珩兩人,突然間變得安靜。唯有焰火搖曳,時而發(fā)出爆裂聲,打破一室寂靜。
“阿珩,今日之事是你所為?”國太夫人執(zhí)起湯匙,舀動碗內(nèi)湯羹。
“大母,珩為自保,不得不為!
林珩端正姿態(tài),挺直脊背。
面對國太夫人的詢問,他選擇實言相告,沒有故意隱瞞。
“祭祀獻犧牲,牽羊的奴隸突然松手。公羊健碩,羊角鋒利如刀。若非上天眷顧,珩必然重傷!
事情做過就會存在痕跡,想瞞是瞞不住的。區(qū)別僅在于是否追查,以及查出的時機。
一聲輕響,湯匙落入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