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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這推恩令是一把軟刀子,澠州一共才五城之地,你有三個兄弟,這就分成了三份,依照這推恩令,你們兄弟再往下推封,將來你們的子嗣每人所占據(jù)的封地不過幾個縣,一個郡守就能把你們拿下!這是要將諸侯層層瓦解!”

  張嵐臉色大變:“這……父親,這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這推恩令狠就狠在,它使得本來沒有機會繼承土地的諸侯子弟們都有了繼承權(quán),這些人歡欣鼓舞,哪里還會聯(lián)合起來對抗皇帝。至于鐘鑫之輩,本來就膽小怕事,見魏瑄不褫奪他的封地,巴不得夾著尾巴這就逃回冀州去!

  “父親,那就不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罷!”張嵐眼中掠過一絲狠色。

  張鷂臉色一變:“你要做甚?莫非你要刺殺皇帝?”

  “我們收買的八十名東瀛刀客都是一等一的好手,F(xiàn)在皇帝小兒以為安撫了各路諸侯,正是放松之際,我們正好殺他個出其不意!

  “不可!睆堹_謹(jǐn)慎道:“蕭暥在此,如何動手!

  張嵐道:“蕭暥只帶了三十人來,而且他還能十二時辰片刻不離地陪在皇帝身邊嗎?”

  張鷂面色陰沉。

  ***

  這一覺睡得昏天黑地,蕭暥醒來時,正是黃昏時分。

  “陛下呢?”他問。

  曾賢道:“陛下要自個兒去山間走走,讓老奴留下照顧將軍!

  蕭暥心中一沉,不祥的預(yù)感籠罩了他。

  第526章 華發(fā)

  鹿鳴山綿延數(shù)十里,秋日山間一片莽莽蒼蒼。

  魏瑄走在火紅的秋葉和雪白的蘆葦間,仿佛回到了六年前。那個時候,他還年少,只一心一意地想對那人好。

  少年心性,就如碧空萬里,朗朗秋日。卻經(jīng)不起這亂世的雨打風(fēng)吹,這心魔執(zhí)念的輪番摧折。日月挫磨,驀然回首,已錯了太多。

  前世今生的悵悔,三千世界的遺恨,到如今,只剩下蕭瑟西風(fēng),立盡殘陽。

  他獨自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走著。就在這時,風(fēng)吹過蘆葦,嘩嘩倒伏一片。黯淡的夕陽下光影陸離。

  魏瑄注意到那蘆葦搖動地有些怪異,并非隨風(fēng)而倒,而是整片微微地移開了。

  “既然來了,就不要藏頭露尾!”他揚聲道。

  話音剛落,土層炸開,數(shù)十條鬼魅般的影子從地下冒了出來。

  魏瑄微微一詫,竟是東瀛的土遁術(shù)!

  只聽嗖嗖嗖的破風(fēng)聲連續(xù)響起,如雨點般的毒鏢疾射而來。

  魏瑄于電光石火間卸下大氅,一卷一兜一收,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潑天而來的毒鏢全都消失不見了。

  緊接著,鋒利的武士刀破開了空氣,如疾風(fēng)般向他劈斬而來!

  魏瑄腰間長劍鏘然出鞘,當(dāng)?shù)囊宦暻屙,刀劍相格,火花飛濺。

  魏瑄一劍蕩開一名武士,然后反手一劍,直挑另一名武士的咽喉,誰知那名武士的關(guān)節(jié)好像可以任意扭動,忽得向后一折,同時手一甩,一股白煙炸開。

  魏瑄感到眼睛一陣灼熱的刺痛,頓時什么也看不清了。

  隨即身后風(fēng)聲掠起,一柄武士刀刺破空氣像毒蛇般躥出,魏瑄微微偏了偏頭,聽著聲音辨別方向,手腕一翻,長劍掠起一道鋒利的弧度,將偷襲的東瀛人連刀帶手臂齊齊切下!

  激戰(zhàn)。

  天色逐漸黑了下來,蘆葦?shù)乩锩俺龅臇|瀛刀客越來越多,將魏瑄包圍在中央。幾十支手弩指向了他。

  魏瑄抹了一把臉上的殘血,揚聲道,“張刺史,事到如今也不必再藏了,出來見個面吧!”

  月光下,樹林微動,一道瘦長的黑影從樹叢中悠悠踱了出來。

  “陛下怎么知道是我?”張鷂皮笑肉不笑道。

  “鐘鑫膽小,劉博魯莽,只有你,比虞策更像毒蛇。”

  “多謝陛下夸獎,不過堂堂大雍天子在狩獵中,竟被一支鹿角給頂死了。怎不讓人嘆息!彼f著眸色一厲,“還等什么!”

  話音剛落,只聽嗖的一聲,一道犀利的寒芒伴隨著刺耳的破風(fēng)聲呼嘯而來,冰冷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張鷂身軀猛地一震,不可思議地低下頭,就見自己的咽喉上插了一枝羽箭,箭尾的白翎正在風(fēng)中微微震顫。

  “父親!”張嵐驚叫一聲,倒退了幾步。

  緊接著,沉重的馬蹄聲叩擊著大地,四周的東瀛刀客還沒反應(yīng)過來,黑暗中戰(zhàn)馬雄壯的身軀橫空出現(xiàn),兩只前蹄重重踏落,刺耳的骨骼爆裂聲響起。

  幾名東瀛刀客來不及躲避,被撞翻在地,緊接著,鋒利的長劍劈下一道新月般的孤光,鮮血激濺而起。

  “阿季,手給我!”蕭暥清越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

  魏瑄的心猛地一跳。握住蕭暥的手,被一把拽上了馬背。

  “咴律律”戰(zhàn)馬昂首發(fā)出一聲嘶鳴,縱身一躍,就跳出了包圍圈。

  飛馳的馬背上,魏瑄緊抱著蕭暥的腰,他什么也看不見,卻能感受到此刻彼此劇烈的心跳。

  夜風(fēng)帶起蕭暥耳后幾縷長發(fā),飄飄灑灑,他身上凜冽的金戈之氣在黑暗中彌漫。

  耳畔風(fēng)聲如雷,身側(cè)的密林中不斷有鬼魅般的騎士殺出。

  蕭暥騎術(shù)絕倫,一邊在山間縱馬疾馳如履平地。一邊張弓搭箭,嗖嗖嗖——隨著尖銳的破風(fēng)聲響起,不斷有攔截的騎兵摔落馬下。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耳畔傳來了嘩嘩的水流聲。

  月光下,蕭暥急勒住戰(zhàn)馬,只見眼前山石峭立,水浪滔天。

  竟是當(dāng)年的斷崖!

  這時,張嵐的追兵也趕到了,近百橫沖鐵騎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張嵐顫著嗓子后退幾步道:“他們只有兩個人,怕什么!上!”

  蕭暥橫劍立馬,霜刃一般的目光掠過眾人。

  竟無一人敢上前。

  就在僵持之際,嗷嗚——暗夜中一聲凄厲的狼嗥打破了寂靜。

  四周點點幽靈般的綠光浮現(xiàn)。

  “狼!是狼!”

  戰(zhàn)馬騷動起來。

  緊接著,無數(shù)條黑影從林間竄出,腥風(fēng)撲面而來。鋒利的獠牙撕開血肉。一時間慘叫聲,搏斗聲,此起彼伏。

  蕭暥握緊了劍柄。

  這時,一只骨節(jié)清致的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只聽身后魏瑄靜靜道:“彥昭,不用擔(dān)心,是朕讓它們來的!

  月光下,他一雙漆黑的眼睛暗魅幽詭,“這是朕在鹿鳴山的一支伏兵!

  等到云越率軍趕到,山崖前已是一片血肉狼藉,滿目斷肢殘軀,近旁,幾頭餓狼還在啃噬著士兵流出的臟腑。這血腥的場面連久經(jīng)沙場的云越也驚呆了。

  張嵐嚇得精神失常,竟抱住云越的腿嚎哭不已。

  此時已過半夜,山間地形復(fù)雜,蕭暥下令原地扎營稍歇,等天亮再回大營。

  ***

  泉水滴進(jìn)眼中,清潤中帶著微微的刺痛感。魏瑄枕在蕭暥膝頭,空濛地睜著眼睛。

  此刻他看不見,但卻從心底感到寧靜和安心。

  “陛下今日太冒險了!笔挄队蒙饺o他清洗眼睛。

  “朕若不孤身外出,怎么引得出他們!蔽含u仰著頭,瞇著眼睛靜靜道,“彥昭,朕不是亂來,這山里的生靈朕都能馭使!

  蕭暥想起來,他是神。

  “彥昭,你放心,朕有把握!彼p聲道,“不會像當(dāng)年那么莽撞了!

  風(fēng)過林搖,火光映著他沉靜的容顏,他閉起眼睛,仿佛沉浸在悠遠(yuǎn)的思緒中。

  “當(dāng)年……也是在這里,將軍帶著我縱馬穿越火海,好像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能阻攔你,讓你害怕的!

  “我當(dāng)時就想,我要成為將軍這樣的英雄,縱馬沙場……”

  蕭暥恍然意識到,原來他的一生都在追隨自己的足跡。

  他喜好弄險,敢于搏命,善于騎射,他愛好喝酒,甚至喜歡穿黑色衣服,全都是在學(xué)他。他就是他的一個影子。

  直到有一天,他要離開他,于是他瘋了。

  此刻,篝火前,魏瑄恍惚失神的眼中浮現(xiàn)出些許寂寞來,他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仿佛又成了那個澄澈的少年,與他對待諸侯時的狠辣深沉判若兩人。

  他把少年的明朗和純澈全給了他。像在亂世的塵埃里悄悄開出溫暖的花。

  只是沒有陽光雨露的澆灌,唯有寂寞的噬咬,心魔的摧折,枯萎成了嫉妒的顏色,點燃瘋狂的業(yè)火燒盡黑暗。

  “可是最終我卻成了那樣的人,一個偏執(zhí)自負(fù)一意孤行的皇帝!蔽含u迷離的目光孤獨而空遠(yuǎn)。

  蕭暥心中涌起說不出的滋味,“阿季,作為皇帝,你已經(jīng)是個明君了,如果說你有缺點,人誰無過,我們可以慢慢改!

  “彥昭,我還有機會嗎?”他看不清他,只能茫然地睜著眼睛,偏過頭盡力地聆聽他的聲音。

  然后他感到一只手靜靜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是執(zhí)劍的手,并不細(xì)膩柔軟,但握住他冰涼的手時,傳遞出一股透入肌骨的溫?zé)岷土Χ取?br />
  “阿季,你才十九歲,一切才剛剛開始,讓我們重新來過,你定能成為一位賢明的皇帝!

  魏瑄眼中盈盈閃著光,重重點了點頭。

  篝火寂寂燃燒著,映著他蒼白的臉容也添了分暖色。

  他們就像黑夜里互相倚靠,相互扶持的兩個人,共同度過這漫長孤獨的寒夜。

  清早,魏瑄回到獵宮大營,第一件事就是處置了張鷂的子弟部眾,張鷂長子張嵐斬首,次子張猛,三子張勁皆入獄,其余部眾不咎。至于澠州,則收歸中央。

  幾天后,秋狩落下帷幕,各路諸侯皆各回封地。

  入夜,蕭暥大帳。

  魏曦低頭喝了口茶道:“阿暥,我明天就回江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