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敢,是嫌麻煩!惫珜O晏義正言辭的為自己辯解,將一口未動的晚餐推到一邊,“比預(yù)想中還要麻煩一點,海市是在五年前碎裂結(jié)束之后,海港對外開放,吸引了大批中原和三島十洲的商隊過來做生意,那只巨鰲一直被海軍扣押在岸邊哀嚎,尤其是到了晚上,那叫聲凄慘怪滲人的,正好我也想找些路子填補國庫空缺,就和常青商量著把它放了,然后找了些自己人過去試探巨鰲,結(jié)果還真有運氣好的被它看上認了主人,我也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重新開放了海市,雖說本質(zhì)仍是黑市,但并不難管理!
羅陵點點頭,顯然這些事情作為東冥八大商行的會主他是早就心知肚明,公孫晏的眼神漸漸嚴厲,語調(diào)也情不自禁的壓低:“山市則是在一年后意外出現(xiàn)的,是一只外來的巨鰲取代了以前那只,坦白說這種不明物種突然深入到飛垣的領(lǐng)土,于情于理我是該直接將它驅(qū)逐出境的,但是它背上有一家神工坊,生產(chǎn)鍛造的精鋼柱正好可以解東冥的燃眉之急,我和明溪商量之后決定各退一步,一方面允許他們留在飛垣,一方面要求他們必須服從鏡閣的管理,按照我們的規(guī)矩辦事,這一晃五年過去,兩只巨鰲安分守己,確實給我們帶來了巨大的利潤!
兩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了一眼,然后同時咧嘴咋舌露出一個嫌棄又心煩的表情,公孫晏氣不打一處來,拍著桌子罵道:“偏偏冒出來個永樂王,他倒賣什么東西不好,非要去倒賣極樂珠,還試圖將整個帝都拉下水!”
公孫晏用力揉著額頭,感覺腦門都在一陣一陣的抽搐,明溪這幾年的脾氣算是好了很多,在一系列雷厲風(fēng)行的改革將朝堂上下大清洗了一遍之后,或許是為了緩和帝都城嚴肅緊張的氣氛,他的性格反而罕見的包容了起來,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的過錯,他都樂意網(wǎng)開一面給別人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然而他一貫是對毒品深惡痛絕,這次公然聯(lián)合外人販賣極樂珠的還是自己的親弟弟!
那天晚上的夜宴結(jié)束之后,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就將永樂王定了罪,命令軍閣將主犯明肅和碧悠關(guān)押于鬧市公開示眾七日,然后一點情面不留按規(guī)定處決,如此鐵面無私的行動,殺雞儆猴的警告著每一個心存僥幸的人,這件事之后桃源鄉(xiāng)雖然立刻就被收購,但畢竟山市屬于鏡閣管理,這也是山海集重新開放之后鬧出來的第一件大事,除了主謀永樂王,他這個鏡閣主責(zé)無旁貸跟著挨了一筆罰款,還被明溪數(shù)落了好久。
這件事撕開了和平共處的假面,或許從那時候開始,明溪就已經(jīng)有了要和山海集徹底斷交的打算。
羅陵聳聳肩膀,兩人是同行,更是一條船上的螞蚱,很多事情不用說開他也能明白,他拉著椅子往前靠了一步,認真的說道:“海市姑且不提,至少是自己人,我這次特意過來帝都找你,是要提醒你小心另外一件事,山市的神工坊和天祿商行也有生意往來,這次新的商會令剛剛頒發(fā),那邊就派了人過來找我探口風(fēng),他們很不高興,說要直接終止全部的精鋼柱交易,東冥的重建急需精鋼柱,真要徹底斷供麻煩多著呢!”
公孫晏的臉上什么表情也沒有,完全是一副聽天由命破罐子破摔的架勢,羅陵尷尬的摸摸頭,問道:“哎,著急也沒有用,要不一起去出去吃個飯散散心?秦樓不是在停業(yè)修墻嘛,正好安靜!
想起前不久還在和自己抱怨天降橫禍,這兩天又僥幸的直偷笑的江樓主,公孫晏咧咧嘴嘀咕:“當(dāng)真是應(yīng)了那句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走吧,我也得關(guān)心下墻壁修的怎么樣了,我還得靠它開張賺錢呢。”
公孫晏抓起狐裘大氅披在身上,一起推門而出,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著,帝都城兩側(cè)的明燈一盞一盞的亮起來,有巡邏的士兵和他們擦肩而過,軍靴的聲音鏗鏘的敲擊在平整的磚石上,整齊而充滿了力量,公孫晏有些心神不寧,走著走著忽然感覺耳邊安靜了下去,再抬頭定睛的時候,悠長的大道不知為何寂靜如死,他一瞬間回神,警覺的低喊:“羅陵?”
“公子!被卮鹚氖且粋有幾分耳熟的男聲,羅陵和巡邏的士兵都莫名從視線里消失了,幾步開外明晃晃的路燈下,突兀的浮現(xiàn)出了模糊的人影,來人笑瞇瞇的對他拱手作揖,開門見山的直言,“公子總算現(xiàn)身了,想必最近的商會令讓您忙的焦頭爛額吧?”
公孫晏冷眼看著這個不請自來公然出現(xiàn)在帝都內(nèi)城的男人,是山市主人高價聘請的影守,他往前走了幾步,一直走到公孫晏面前才從袖中摸出一個精致的木盒塞過去:“我家主人希望公子能網(wǎng)開一面,這幾年大家和氣生財皆大歡喜,何必為了區(qū)區(qū)一個桃源鄉(xiāng)和極樂珠傷了和氣?公子放心,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再發(fā)生了,還請您回去再考慮一下,不要徹底切斷兩邊的生意才好,這是酬勞,您笑納!
公孫晏恢復(fù)了笑容,直接將木盒原封不動的塞了回去,找著借口推辭:“是山市巨鰲的主人文先生讓你來的吧,可惜這次的商會令并非我一人可以決定,實在是永樂王一事惹得龍顏大怒,我也沒辦法呀!
來人按住公孫晏的手臂和他不動聲色的僵持著,依然是那副笑呵呵的嘴臉繼續(xù)說道:“此事確實是我家主人疏忽所致,還連累公子挨了罰,不過您放心,這筆罰款我家主人會三倍補給您!
木盒再一次被對方硬塞了回來,這個人的手腕力道十足,絕對不是泛泛之輩,公孫晏暗自提高警惕,用為難的語氣擺出一副愛莫能助的表情,似提醒似威脅:“新的商會令是三閣會議討論之后一起定下的,況且陛下開了口,我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永樂王可是他親弟弟,直接押送到天守道公開斬首以儆效尤,我只是他的臣子罷了,反正那種巨鰲能上天入海,不如另尋他處,這幾年文先生在飛垣賺了不少錢,好聚好散,大家還是朋友!
“公子此言差矣。”來人搖搖頭,很明顯對飛垣的政局有過深入的調(diào)查,在聽到“三閣會議”的同時語氣微微一沉,“巨鰲確實可以上天入海,但是那東西領(lǐng)地意識極強,除非舊的領(lǐng)地毀滅不復(fù)存在,否則萬萬不可能再去另尋他處,公子一份新的商會令要讓巨鰲離開飛垣,那就等同于侵占了它的領(lǐng)地,會讓巨鰲發(fā)瘋失控的,到了那個時候,不僅鰲背上的山市要毀于一旦,飛垣也會遭遇攻擊,兩敗俱傷的后果,何必呢?”
公孫晏沉默不語,一生精明的貴族公子此刻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對方若有所思的看著他,也在從他任何一個細微的神態(tài)變化里分析著每一種結(jié)局,兩人各懷心思,沉默讓氣氛變得格外凝重,不知過了多久,公孫晏才聽到耳畔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氣,對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似惋惜,喃喃自語:“公子年輕有為,是鏡閣主這個位置上當(dāng)仁不讓最合適的人選,您也不想撕破臉,大家不歡而散吧?”
“哎……”公孫晏眼里的陰霾更加深了,最后一次將木盒還了回去,“我愛莫能助了。”
話音未落,一道閃電般的刀光貼著他的胸膛直接撕裂了昂貴的狐裘大衣,公孫晏瞳孔頓縮,一低頭就看到一柄鋒芒雪亮的刀刃割破了皮膚,鮮血如泉涌數(shù)秒就讓雪白的外套染上刺目的紅,僅僅一個眨眼的剎那,刀光再一次閃爍沿著胸口直抵喉間,公孫晏拼盡全力的往后退了一步,大衣下的長刀凜然出擊和對方手里的武器劇烈的撞擊在一起!
對方抖去刀刃的血,再無一點片刻前的寒暄客套,那雙眼睛宛如被逼入絕境的惡狼,要將昔日的合作人撕成碎片,低笑:“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這個道理公子應(yīng)該比誰都清楚才是,您不肯收回新的商會令,就是讓主人辛苦經(jīng)營的幾十年的山市毀于一旦,這些年公子中飽私囊拿了不少好處,這時候想把麻煩推給‘三閣會議’多少有點不厚道了,既然不想和氣生財,那就大家都別想好過!”
公孫晏的眼前一片花白,刀風(fēng)愈快愈狠,刀刃還帶著劇毒!幾番格擋之下,血液加速流動讓毒素也遍布全身,就在情況岌岌可危之際,袖間沉睡的冥魂赫然驚醒,已經(jīng)好幾年不曾現(xiàn)身的冥魂女子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靈力幻化成長劍擊退敵手,再下一擊砍到眼前的一剎那卷起昏迷的公孫晏朝著秦樓狂奔而去。
第九百六十二章:蝶鏡
毒發(fā)的速度極為迅猛,頃刻間公孫晏就已經(jīng)意識恍惚,他艱難的想睜開眼皮,卻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穿梭在一個奇妙的隧洞中,兩旁的畫面熟悉又陌生,像過往記憶的碎片,一點點的離他而去。
冥魂的軀體是沒有溫度的,但他卻仿佛感到了一抹淡淡的溫暖,冥冥之中耳畔傳來遙遠空靈的聲音,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又在說著什么話。
不知過了多久,視線里的景象終于由遠及近的清晰起來,公孫晏木楞的看著眼前,分不清現(xiàn)實和虛擬,他身處一片翠綠的竹林中,遠方的湖泊水光瀲滟,反射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明媚而刺眼,竹葉盤旋著從枝頭徐徐墜落,掉在同樣青綠的湖水上,散著熒光的蝴蝶停泊在水面,一張氣鼓鼓的臉龐突兀的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一把拎起他的衣領(lǐng)毫不客氣的提了起來,他詫異的看著這個身著寬大綠袍的女子,看著她橫眉冷對的指著自己鼻尖罵道:“又偷懶!你昨天的功課就沒做完,今天還在這睡懶覺,快起來,今天是靈蝶破蛹的日子,你不是一直吵著要看嗎?”
“蝶嗤……”公孫晏呢喃的叫出了這個名字,腦子還在一片混亂中無法理清頭緒,怎么回事……他怎么好好的回到了東冥的蝶谷,還被月圣女蝶嗤一腳踹了起來?
少女哼著歌走在他前面,不是記憶里祭星宮的圣女,而是很多年前蝶谷的門徒的裝束。
蝶谷位于東冥的大山深處,周圍有一片茂密的竹林,因為非?拷呓刂坏目占攀サ,所以這里也是人跡罕至,偶爾會有迷路的兇獸靈瑞找進來,被谷內(nèi)氤氳的靈力吸引久久賴著不肯離去,但谷內(nèi)的弟子也不會介意這些,她們多為女子,有時候還會主動給迷路的小家伙們喂食,帶它們走到圣地的邊緣之后依依不舍的告別。
蝶谷之所以得名“蝶谷”,就是因為此地生活著一種極為漂亮的靈蝶,它們會在夜里綻放出螢火一般的光芒,拖著細細的光尾,宛如山野精靈,而這些靈蝶會將谷內(nèi)占星所得的結(jié)果傳遞到飛垣的每一個角落,無論是陽川被皇室捧為先祖的日月神殿,還是伽羅被異族奉為神話的白教,包括羽都魑魅之山深處的隱居異族,靈蝶的翅膀輕盈的飛過飛垣的山山水水,千百年如一日為這片光怪陸離的土地預(yù)卜著禍福。
靈蝶的壽命很短,一只飛出去就再也沒有回歸的那一天,因而蝶谷極為珍視它們,每一次的破繭成蝶,門下弟子都必須虔誠的為它們祈福,將自己的感謝和尊敬,傳遞給它們知曉。
他不是蝶谷的正式門徒,甚至家里人早就遷居去了帝都城,只不過是按照祖上的規(guī)矩,七歲之前的男孩要留在東冥學(xué)習(xí)罷了,一個家境富饒,父母又不在身邊管束的公子哥,在某一天閑著無聊的時候意外闖入了東冥的大山之內(nèi),然后毫不意外的迷了路,又屋漏偏逢連夜雨遇到了山體滑坡,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公孫晏差點死在那次任性的游玩中,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就在他即將被山洪卷入漓水的一瞬間,有一只手穩(wěn)穩(wěn)的拽住了他的肩膀,那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女,看著柔柔弱弱的,結(jié)果一動手,就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救了回來。
那個少女穿著一身寬大的綠袍,在泥濘的山間也沒有弄臟衣服,像個鄰家的大姐姐幫他擦去臉上的泥水,皺著眉頭說出了兩人之間的第一句話:“現(xiàn)在可是大夏天,你穿個狐裘不熱?快脫下來,東冥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一會太陽出來,你穿著個濕漉漉的大棉衣會中暑的!”
然后,她像看神經(jīng)病一樣看著六歲的孩子,那一年的公孫晏雖然不像現(xiàn)在這樣財大氣粗,但也是個含著金鑰匙出生的權(quán)貴公子,他嫌棄的看著這個一臉窮酸樣的少女,嘀咕:“我這件衣服可貴了……”
話音未落少女就強行按著他的腦袋扯下了外套,她冷哼一聲,將沾濕的狐裘大衣疊好放到自己的背簍里,不由分說的拽著他:“你迷路了吧?東冥的大山可不是小孩子能隨便進來的地方哦,先去我那洗個澡換身干凈的衣服,哎呀,我可窮了,就幾件廉價的素布麻衣,你將就著穿幾天,等鏡閣過來修好了路,我再送你回城!
迷路三天的小公子雖然還想繼續(xù)嘴硬,奈何咕嚕嚕的肚子不爭氣的一直叫喚,少女捂嘴偷笑,從背簍里拿出一塊簡單的蔥油餅遞給他,耐著性子哄著:“餅也很便宜,是我自己做的,委屈你啃兩口吧!
那是他第一次進入傳說中的東冥蝶谷,作為土生土長的東冥人,他自然是打出生起就對神秘的占星術(shù)極為感興趣,可惜這里八成的弟子都是女孩子,為數(shù)不多的男弟子大多也只是干些和占星搭不上邊的其它活,救了他的少女名叫蝶鏡,雖然只有十六歲,但占星一事素來是天賦遠重要于努力,她和她的妹妹蝶嗤一起,成為當(dāng)時谷主最器重的兩個徒弟。
他很好奇,毛遂自薦的想要拜入蝶谷,然而巫蒼谷主意味深長的看著那身已經(jīng)洗干凈的狐裘大氅,只是默默將大衣還給了他,還讓蝶鏡等路通了就送他回萬佑城,囑咐她只要交給軍閣就好,軍閣會將他平安送回家。
他驚訝的看著谷主,他并未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可谷主卻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命運像一只奇妙的手,那一年的鏡閣被其它的事情耽擱延緩了東冥的修路工作,以至于那條通往萬佑城的山路整整半年無法行走,他心中暗暗僥幸,反正他只是個六歲的孩子,人家怎么也不能真的把他丟出去自生自滅,加上商人世家天生的嘴甜,很快他就和蝶谷的弟子們混熟了,雖然不能光明正大的教他蝶谷的占星術(shù),但蝶鏡會私下里偷偷教他學(xué)習(xí)一些小法術(shù),老谷主看在眼里,雖面有猶豫,最終還是裝聾作啞什么也沒有阻止。
那一年的巫蒼谷主……是不是就已經(jīng)看到了蝶谷覆滅的未來,是不是也看到了蝶鏡會慘死在他手下?
昏迷中的公孫晏抑制不住的打起寒戰(zhàn),掌心那抹溫暖完全無法阻止身體情不自禁的滲出冷汗,迷迷糊糊中,他跟著蝶嗤來到了靈蝶破蛹的竹林里,陽光從竹葉的間隙中傾斜而下,一束一束宛如細線照耀在蝶蛹上,仿佛是將天地的靈氣注入其中,很快美麗的靈蝶就破蛹而出,它們在竹葉上一點點展開翅膀,竹林里的蝶谷弟子雙手合十,念著祈禱的經(jīng)綸,那樣的景象靜謐、美好,讓自小生活在城市喧囂中的小公子看直了眼睛,感到內(nèi)心深處有種奇妙的悸動。
時間緩緩的往前,一點點在回憶里刻出深深的齒輪,又過了半年之后鏡閣終于修好了山路,而此時公孫家為了找尋失蹤的小公子不得以尋求了軍閣的幫助,三翼鳥每天都在頭頂上盤旋掠過,他知道那一定是在找他,但此刻的他卻完全不想回家,就在他費盡心機的想找理由賴著不走的時候,蝶鏡卻忽然主動戳穿了他的小心思,捏著他的鼻尖笑道:“你再不回家,軍閣可就要把這里掘地三尺了呦,我教你養(yǎng)靈蝶好不好,等你學(xué)會了隨時可以讓它們帶你回來,我也會去城里看你的——當(dāng)然,只要小少爺不要嫌棄我是個窮人就好。”
他“唰”的一下紅了臉,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對方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蝶嗤在一旁用腳尖提著湖水,陰陽怪氣的說道:“我聽說公孫老爺升了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墨閣的左大臣了,這小公子以后也會搬去帝都城吧,哎呀呀,看他這油嘴滑舌討人喜歡的嘴,將來十有八九要當(dāng)個貪官污吏,禍國殃民呦!”
“才不會!”蝶鏡笑著拍打著妹妹的嘴,眼里是他從未見過的清澈和向往,“小晏以后一定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怎么可能!”蝶嗤也捏著姐姐的臉頰,不屑一顧的反駁,蝶鏡歪過頭看向公孫晏,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這個平民女子是如此的美麗動人,用驕傲的語調(diào)毫不猶豫的說道,“那當(dāng)然,小晏可是我的徒弟呀!”
公孫晏的眼角倏然落淚,下意識的用力緊緊抓住身邊唯一的溫暖,七歲之后他就被父母接到了帝都城,像所有權(quán)貴世家的孩子一樣接受最好的教育,一開始他每年都會找借口會東冥,然后讓靈蝶引路帶他去蝶谷小住幾日,漸漸的,這樣的機會越來越少,伴隨著年齡的增長,野心也在一步步無止境的擴張,他的父親是位高權(quán)重的左大臣,母親的皇帝的親姐姐明鏡夫人,兩個姐姐都是嫁入豪門強強聯(lián)姻,公孫家族一躍成為三權(quán)貴之首,而作為家中長子的他也被寄予了厚望,自然也毫無例外的給他定下了最合適的妻子人選。
他其實并沒有反對,畢竟那位小姐和他是自幼相識,長著一張可可愛愛的臉蛋,是他母親明鏡夫人的妹妹明戚夫人的女兒,會跟在他身后一口一個“晏哥哥”的叫著,談不上有男女之情,反正他也不排斥。
定親后的他再次踏入蝶谷是因為巫蒼谷主去世,蝶鏡從她手里接過八荒琉璃司星儀,成為新一代谷主,當(dāng)初在洪水里一把將他拉出死亡的少女,如今出落的大方沉穩(wěn),他遠遠的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圣壇,對著谷內(nèi)至寶恭敬的叩拜,那一刻的蝶鏡比他見過的日圣女還要神圣不可侵犯,那一刻他們之間的距離仿佛隔絕了天塹,他隱隱有種微妙的直覺,他們終將形同陌路。
那天傍晚,換下華麗法袍的蝶鏡穿了一身簡單的綠衣,像從前那樣坐在他房間門口的竹椅上搖搖晃晃的看著天,忽然認真的開口問道:“小晏定親了呀,一晃你都要娶妻了,當(dāng)年我救你的時候,你才只有六歲吧!
“嗯。”年輕的公子平淡的接話,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是葉家的小姐!
他沒有注意到這一剎那蝶鏡微微捏合的五指,是在默默的催動占星術(shù)為他預(yù)知禍福,很久之后她才抬起眼睛,用一種極為擔(dān)心的語調(diào)輕聲說道:“葉小姐是真心愛你的,你以后一定要保護好她!
那一年的公孫晏心神不定的聽著,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份善意的提醒,會在未來的某一天成為揮之不去的噩夢。
第九百六十三章:決心
無人知曉這份感情是何時萌芽,兩人之間不僅有著十歲的年齡差,還有著無法逾越的階級區(qū)別,他是帝都的少爺,而她只是平民的女兒。
無數(shù)次他搭在窗臺上托腮看著她,靈蝶圍繞著湖面上正在認真占星的少女,她是如此的與眾不同。
他喜歡帝都城的喧囂熱鬧,也喜歡蝶谷里寧靜平和,但他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喜歡她的,至少在為了維護父親和準岳父利益的那個時候,他沒有絲毫猶豫就親手逼死了蝶鏡,他是在之后的某一瞬間陷入了矛盾,并且在腦子清醒過來之前就鬼使神差的將她做成了自己的冥魂,他驚喜的看著重新出現(xiàn)在眼前的蝶鏡,哪怕此刻的她已經(jīng)沒有了血肉之軀,但他卻那么的開心,聲音里有無法壓抑的顫抖,開口問她:“你怪我嗎?”
冥魂是不會對主人說謊的,她一如生前那般淡然沉穩(wěn),用不帶絲毫起伏的語調(diào)一字一頓的回答:“我不怪你,公子!
自那以后,再也沒有人喊過他“小晏”,幾年之后,那個追著他喊“晏哥哥”的女孩也永遠的離開了。
公孫晏迷迷糊糊的,愕然地站在夢里,視線開始模糊,怎么會好端端想起多年前的往事?難道真的是要死了,腦子里情不自禁的出現(xiàn)了走馬燈?真是諷刺,都到了這種時候,為什么還要讓他想起最不堪回首的東西,仿佛老天爺都在嘲笑他的自私自利,讓他一步步沉淪在權(quán)勢的漩渦里,最終失去了最愛的人、和最愛他的人。
掌心的溫度還在持續(xù)攀升,讓他莫名感覺到灼燒的痛苦緩緩睜開了眼睛,搖曳的過往在這一刻煙消云散,一張熟悉的臉龐直接出現(xiàn)在他的正上方,公孫晏和云瀟大眼瞪小眼的互望了幾分鐘,混沌的大腦在火焰的影響下恢復(fù)正常,他倒抽一口寒氣咯噔挺直了后背,露出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支支吾吾的開口:“云云云云、云瀟?”
云瀟甩著被他握出血痕的手腕,翻了個白眼:“哎呀,你認得我,力氣還這么大,看來是死不了了。”
公孫晏愣愣看著自己的手,掌心有一個火焰狀的斑紋,之前的那抹溫暖正是通過這個法術(shù)傳遍全身,沒等他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早就急的團團轉(zhuǎn)的羅陵抱著他差點哭出聲,后怕的說道:“你嚇?biāo)牢伊!本來說話說的好好的,突然你就不見了,旁邊巡邏的士兵也沒看見你去了哪,我正在納悶怎么一回事,就看見你的那只冥魂卷著你飛一樣的沖向了秦樓,幸虧云姑娘在這里,你胸膛上的傷倒是不嚴重,就是這毒順著血液游走了全身,要不是她用火焰護著你的心脈,一點點將毒素逼出來,現(xiàn)在你真的要去見閻王了!”
公孫晏這才看見自己上身纏著的綁帶,劇痛涌來,讓他低啞地咳嗽了幾聲,再一次無力的往后仰倒一動也動不了,只能艱難的轉(zhuǎn)了一下眼珠掃過屋子里的人。
羅陵抹去了眼角的淚光,終于松了口氣,又道:“昨晚你出事之后蕭閣主連夜就派人去了王府保護老爺和夫人,放心吧,他們很安全!
蕭千夜走到云瀟身邊,抓著她的手腕心疼的輕揉著被抓的通紅的皮膚,另一邊舒少白和鳳姬安靜的坐著,蘇木也在欲言又止的看著他,在三人的對面,江停舟面容更是緊鎖成一團,等不及他自己開口就主動追問:“誰對你動的手?天子腳下,帝都內(nèi)城,什么人這么膽大包天?”
公孫晏尷尬的咧咧嘴,想不到會有這么多人同時擠在一間客房里等他醒來,也不知道剛才那段迷迷糊糊的夢境里他有沒有胡言亂語什么丟人的話,趕緊岔開話題接道:“是山市主人文舜身邊的影守赤璋!
聽到這個陌生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心有靈犀的望向了蘇木,他清咳一聲趕緊解釋:“因為巨鰲認主毫無規(guī)律可循,有相當(dāng)一部分的人在獲得巨鰲之后反而會遭逢不測,慢慢的就有人看準了商機,成立了一家叫‘別云間’的護衛(wèi)組織,按照《周禮·春官·大宗伯》所記載的那般,他們有‘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是其最高領(lǐng)導(dǎo)者,又‘以玉作六器,以禮天地四方,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以青圭禮東方,以赤璋禮南方,以白琥禮西方,以玄璜禮北方!,‘赤璋’是個代號,也是別云間的六部之一的統(tǒng)領(lǐng),據(jù)說影守之所以稱之為影守,是因為他們會一種操控影子的法術(shù),可以連雇主睡覺都守在身側(cè),別云間立下規(guī)矩,如果有人膽敢暗算他們的雇主,那么將不惜一切代價為雇主復(fù)仇,所以只要是請了影守的巨鰲主人,基本都可以高枕無憂。”
蕭千夜略一思忖,轉(zhuǎn)向公孫晏:“你們很熟嗎?”
“不熟不熟!惫珜O晏連連擺手撇清關(guān)系,扯著嘴角對他笑了笑,“山市入駐飛垣的時候,鏡閣要求文舜提供過里面所有人的資料,自然也包括了他身邊的影守赤璋,這一點人家倒是沒有對我們隱瞞,不過黑市魚龍混雜,人員的流動更是復(fù)雜多變,所以也沒辦法及時更新,我以為他只是安排人過來找我交涉呢,結(jié)果上來就直接下了死手,不愧是黑市的老板,一點不拖泥帶水!
云瀟看著這個恢復(fù)嬉皮笑臉的公子哥,忍不住抿抿嘴罵了一句:“你少夸人家了,再晚一步我都可以給你燒香了,你平時花錢大手大腳的,起碼得給你燒一座金山才夠用吧?”
公孫晏一動不能動的平躺在床上,望著上方鑲嵌寶石的奢華天花板,眼神忽然恍惚起來,想起夢中那句堅定不移的話——“小晏以后一定是個為國為民的好官!
他輕輕在被褥中握拳,卻無法感知到冥魂的氣息,他是阿鏡心中為國為民的好官嗎?這些年他黑白通吃,能見光的、不能見光的他都染過指,他的手并不干凈,沾滿了無辜之人的鮮血。
他一手建立起了錯綜龐大的商會,將四大境的商戶貫連在一起,在發(fā)展飛垣經(jīng)濟的同時,自己吃的盆滿缽滿。
他甚至被私下里喚作“財神”,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公子,被各懷心思的巨富商賈們捧為再生父母。
空靈的聲音隔著十幾年的倥傯時光,搖曳在耳畔——“小晏可是我的徒弟呀!”
心被攪得一片劇痛,他終于下定決心扶著床努力坐起身,挺直后背:“他們今天敢在帝都城對我下手,明天就敢在飛垣的任何地方對任何人下手,確實不能再留他們,風(fēng)險太大了。”
云瀟后背發(fā)涼的打了個寒顫,小聲問道:“一個黑市的老板,這么囂張敢在飛垣的土地上殺鏡閣主,難道真的錢比命重要?”
“因為失去領(lǐng)土的巨鰲會發(fā)瘋,鰲背上的集市多半也會因此毀滅吧!惫珜O晏無奈的笑了,瞄著蕭千夜嘆氣,“黑市本來就是唯利是圖的,有利可圖的時候和你稱兄道弟,一旦你擋了別人的財路,立馬可以翻臉不認人,所以我才跟你說終止和山海集的生意往來會牽一發(fā)動全身,你看吧,要不了多久鬧事的人會更多!
云瀟倒是不同意他的說法,想起之前兩度深入巨鰲的場景,回道:“他們賺的錢就已經(jīng)夠花幾輩子了,見好就收也沒什么損失呀,非得錢滾錢,貪得無厭嗎?”
“沒人會嫌錢多吧?當(dāng)你賺到第一桶金,你就不會放手第二桶。”公孫晏一本正經(jīng)的看著她,云瀟張了張口,還真找不到理由反駁他的話,只能哼哼的坐回了位置,蕭千夜略一思忖,他的手穩(wěn)定地持著劍靈劍,默默轉(zhuǎn)動,冷道,“這么多年連飛垣本土的商戶都不敢如此囂張,他一個外來的,不僅違規(guī)放任毒 品販賣,現(xiàn)在還公然派人刺殺你,我倒是要會會他,看他手里究竟握著什么樣的王牌,才敢如此肆無忌憚。”
舒少白抬起頭,注意著他臉上表情的變化,眼里的光反倒是贊賞的,接話:“雖然不清楚那只巨鰲發(fā)瘋的時候能不能聽我的命令,但現(xiàn)在它就停留在漓水河畔,靠近百沽城附近,距離萬佑城也不算很遠!
云瀟下意識的看著他,擔(dān)心的握著他的胳膊:“你要親自過去嗎?”
“嗯。”蕭千夜面無表情的轉(zhuǎn)著劍柄,云瀟暗搓搓的貼著他,他一低頭,看到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盯著他,沒等她找理由,蕭千夜主動笑了起來,點頭:“我們一起!
“?”云瀟不可思議的發(fā)出一聲低呼,沒想到這次不用她裝可憐對方竟然沒反對,蕭千夜摸著她的腦袋嘆了口氣,“你的傷好了我自然不會把你單獨留下!
他望向舒少白和鳳姬,略一思忖,罕見的開口懇求:“那些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避開巡邏守衛(wèi)直接深入到帝都內(nèi)城,想來是會些厲害的障眼法、潛行術(shù),我去對付山市,麻煩二位暫且留在天域城。”
“放心!笔嫔侔c頭,動動手指似乎在召喚著什么東西,過了一會才道,“我安排了一只鳥魔給你們引路,跟著它就能找到山市,不過巨鰲的口鼻能呼出瘴氣掩飾行蹤,恐怕到了附近之后你還得自己找找!
云瀟嫌棄的瞄了他一眼,不滿的嘀咕:“你就不能安排個正常的東西帶路嗎?”
“鳥魔哪里不正常了?”舒少白挑挑眉,義正言辭的為自己辯解,“這幾年飛垣的魔物都很老實,不信你們?nèi)枂栜婇w各部,是不是巡邏都輕松了不少?”
“啊……”云瀟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有著和夜王類似的能力,開心的一拍手,“對哦,只要有你在,飛垣的魔物都不敢鬧事了,這不得讓鏡閣主給你也發(fā)點俸祿,畢竟沒人會嫌錢多嘛,對不對?”
舒少白給了她一個白眼,反而逗得鳳姬哈哈大笑,他一震,卻沒有說話,緩緩握住了鳳姬的手,心底五味陳雜——是的,只有他留下來才能控制這座光怪陸離的孤島上那些危險的魔物不傷人,可他想保護的其實從來只有一個人,一千年前他就為了她的故鄉(xiāng)選擇了分離,一千年后,他是否真的能不顧一切,帶著她遠離紛爭,回歸安寧?
第九百六十四章:一波未平
幾人離開客房各自思索著,秦樓還在停業(yè)修墻中,原本著急重新開張做生意的江樓主這會完全轉(zhuǎn)變了態(tài)度,不僅以天太熱為由減少了工匠們每天的工作量,甚至裝出一副體貼的模樣給人家放了幾天的假休息,到現(xiàn)在那個被舒少白打破的墻壁還是光禿禿的一個大洞,簡單的用遮布攔了起來,公孫晏遇刺的消息一夜之間傳遍了天域城,天子腳下出現(xiàn)這么惡劣的暗殺事件,立刻就讓安寧的帝都變得人心惶惶。
云瀟瞄了一眼門外,發(fā)現(xiàn)軍閣的駐都副將慕西昭已經(jīng)在門口等他了,自他上次回來,司天元帥就趁機卸去了代理閣主的身份溜之大吉重歸自由身,這會早就不知道在哪個角落里逍遙快活去了,結(jié)果沒兩個月千夜又因意外不告而別,以至于現(xiàn)在的軍閣還是群龍無首的狀態(tài),墨閣曾多次向天尊帝提議新選閣主,然而固執(zhí)的帝王似乎完全不在意蕭千夜這種屢次違規(guī)的行為,每每提到這件事都隨口敷衍過去,這么重要的崗位一直缺席,讓所有人心中猜測不解又不敢多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