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八章:夢回
墨閣昏暗的房間里,公孫晏正秉燭整理著從隔壁抱過來的鏡閣卷宗,明溪靠在椅子上一言不發(fā)的看著他,五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對于才歷經(jīng)碎裂之災(zāi)的飛垣而言是一段極為特殊的艱難時光,事務(wù)之多、內(nèi)容之雜可能比過去二十年加起來還要繁重,尤其是神秘莫測的山海集,畢竟牽扯到很多未知的海外勢力,公孫晏在他的默許下做了兩份帳本,如果真要不留余地的一刀切,這其中的牽扯到的龐大關(guān)系會讓他也倍感頭疼。
在房間的另一邊,仿佛沒有注意到自己正在長時間的出神,蕭千夜低著頭坐在公孫晏的對面,昏暗的燭光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憔悴,只有那雙熠熠生輝的眼眸和疲憊的容顏呈現(xiàn)出完全相反的狀態(tài)。
一時分不清這個人的真實想法,明溪也只是安靜的等待著,恍惚中有種夢回當年的錯覺,讓他默不作聲的投來了目光,想起一些很久以前的過往。
當他還是以皇太子的身份協(xié)管墨閣的時期,像這樣三閣之主會面的場合就屈指可數(shù),而且大多數(shù)時候只是走個流程過場,并不會真的討論至關(guān)重要的國家大事,不同于公孫晏可以悠閑的住在帝都城里,蕭千夜每年回來的時間不足兩個月,他像機械一樣完美又精準的重復(fù)著自己的職責(zé),先去圣臺和父皇匯報四大境的情況,然后回家休息,最后再一次啟程離開。
他和這個人最大的交集來自他的兄長蕭奕白,雖然為了隱瞞滅族的真相,蕭奕白主動請纓去了最為危險的白虎軍團,但他的一魂一魄始終縈繞在掌心,從未遠離。
蕭奕白對這個唯一的弟弟有著非常復(fù)雜的感情,一方面作為自幼被帝都各大家族冷落的天征府,弟弟是他為數(shù)不多的玩伴,另一方面作為滅族的罪魁禍首,他情不自禁的將對父母的那份愧疚轉(zhuǎn)化成了對弟弟的溺愛,蕭千夜年少離家,在昆侖山那種與世隔絕的地方成長,修道之人的憐憫慈悲和門閥貴族的冷漠無情像兩只看不見的手撕扯著他的內(nèi)心,讓他在技驚四座的同時,有著顯而易見的缺點。
蕭奕白就是那柄暗中的利劍,明面上不會關(guān)心弟弟的任務(wù),背地里卻幫他鏟除了致命的危險。
想起這些,明溪再一次望向了對面的人——他冷漠無趣,發(fā)呆也只是將目光投向遠方,會一直握著那柄白色的劍靈,習(xí)慣性的轉(zhuǎn)動劍柄。
第一次讓他對這個人刮目相看的一件事是軍閣的那次大換血,蕭千夜將一半的頑固子弟掃地出閣,并在軍中重新制定了嚴厲的軍規(guī),要求上至將領(lǐng)下至士兵無差別遵守,除此之外,他要求各部每年針對所屬士兵進行集訓(xùn),正副將領(lǐng)更是由他親自考核,這讓軍閣在短短幾年的時間里變得年輕而充滿了活力,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激昂的斗志,仿佛可以為了國家隨時奉獻出自己的一切。
那一年的蕭千夜意氣風(fēng)發(fā),雖然經(jīng)常會望著遠方出神,但他的眼睛堅定如鐵,是對這片土地最誠摯的熱愛。
他在想什么呢……明溪無聲笑了,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原來那樣長久的沉默不語,是在懷念心中最為惦記的女子。
坦白說,這一舉動雖然得罪了很多人,但確實是他想看到的結(jié)局,很早以前他就在暗中布局要染指軍權(quán),軍閣是他第一個、也是最重要的一個目標。
他在暗中壓住了質(zhì)疑和反對的聲音,也在等待這份契機生根發(fā)芽,給飛垣帶來質(zhì)的改變。
蕭千夜的朋友不多,大多是入伍之后跟隨他的戰(zhàn)士,在常年的并肩作戰(zhàn)中慢慢磨合而變得惺惺相惜,這個總是在帝都城板著一張臉不愿和任何人多交流一句話的年輕公子,只有在軍中才會露出溫柔的笑,會幫受傷的下屬包扎傷口,會陪他們切磋比武鍛煉身手,這種判若兩人的個性讓他在調(diào)查蕭千夜的時候?qū)掖蜗萑肫款i,他優(yōu)秀且矛盾,從某種角度而言,他不是風(fēng)魔的合適人選。
明溪低頭一笑,眼里露出感慨萬分的表情,他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北岸城事變之前,他揉著陣痛的額頭隨口讓公孫晏想個辦法讓蕭千夜成為自己人,萬萬沒想到就是這么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那家伙以風(fēng)魔的名義將一封真假參半的信送到了千里之外的昆侖山,直接把蕭千夜的兩個同門騙到了飛垣,正是這個在當時看起來有些荒誕的行為,像一個精準的齒輪,推動著飛垣走向了未知。
此時此刻,公孫晏正愁眉苦臉的盯著卷宗上一串串復(fù)雜的數(shù)字,抱著腦袋望向兩人:“不行啊,牽扯的人太多了,就拿東冥來說,碎裂之后一部分城市是在原有的廢墟上重建的,但是大量的山體滑坡導(dǎo)致地形變得極為復(fù)雜,加上東冥多雨,時不時又會遇到各種突發(fā)的泥石流和洪水,所以重建的城市所用的材料就是山海集一家工坊提供的精鋼柱,直接打入地下之后非常的牢固,現(xiàn)在東冥一半的城市需要這種精鋼柱,如果終止和山海集的生意,這批貨我們沒有合適的材料可以代替!
明溪認真的聽著,問道:“公孫晏,一次性購買東冥所需的精鋼柱需要多少銀子?又或者,東冥那些城市還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畢?”
公孫晏連連擺手,明溪雖然已經(jīng)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但他不可能知根知底的了解這么多繁雜的瑣事:“就算我們有錢一次買齊,人家也沒有那么多的存貨呀!其實一開始我就讓軍械庫研究過那種精鋼柱的原料,鍛煉的過程雖然不算復(fù)雜,可那不是飛垣上有的東西,否則也不至于這么多年都必須依賴他們了,至于你問還需要多久才能重建完畢……嗯,至少還需要五年吧!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公孫晏苦著臉遞給他另外幾冊卷宗:“這是其它三大境的,一刀切可是要得罪好多人呦!
“呵呵……”明溪忽然笑了,明明是在說著極為嚴肅的話題,帝王的眼里卻是充滿了玩笑,“你也怕得罪人?他們都快把你捧成財神,就差沒給你立個金身神像供著了吧?”
公孫晏翻了個白眼抿抿嘴,嘀咕:“我還不是為了你!我黑……賺下來的錢,大半都給你沖國庫了好不好?”
明溪搖著頭,蕭千夜這時候才轉(zhuǎn)過臉,仿佛剛從漫長的沉思里回過神來,根本沒注意兩人之間的調(diào)侃,下意識的追問著之前的話題,“工坊……天工坊?”
“你知道天工坊?”公孫晏頗為意外,接道,“那倒不是天工坊,是另外一家的神工坊,兩家是同行也是對手,不過天工坊只做流島生意,飛垣的他們不接手!
“只做流島生意?”蕭千夜茫然的想了想,反駁,“不可能,他們接過波斯的生意,在中原的祁連山內(nèi)修了一座大羅天宮,除了造房子,還私下販賣一些沾染著巨大力量的靈器,不做飛垣生意?哼,他們是知道飛垣和上天界的關(guān)系,不想引火燒身罷了,我之所以要飛垣盡快斷絕和山海集的往來,就是因為類似天工坊這樣別有用心的商戶太多太多了,或許一開始他們不會很招搖,但是越熟悉,滲入就會越深入,短期的利益要以無法掌控的后果為代價,飛垣經(jīng)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必須現(xiàn)在就斬草除根!
提到這些事情他的臉色就暴起了殺氣,心不由自主地一跳,莫名煩躁起來,語速加快:“最開始的溫柔鄉(xiāng)就是山海集流出來的,再到后來改良般的極樂珠,不久前的辛摩,還有桃源鄉(xiāng)的老板娘一品紅,再到如今的天工坊,牽扯到的勢力太多太復(fù)雜,原本黑市有黑市的規(guī)矩,他們自己內(nèi)部怎么亂都好,但是自從飖草引發(fā)的毒品爆發(fā)以來,越來越多的國家深受荼毒,已經(jīng)到不能放任不管的地步了,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找蘇木問清楚巨鰲的真相,先解決飛垣的兩只,再將整個山海集全部鏟除!
三人一時沉默下去,交換著各種眼神,明溪習(xí)慣性的轉(zhuǎn)動著手里的玉扳指,略一思忖方才低道:“海市的那只巨鰲曾經(jīng)一度被夜王控制,說明統(tǒng)領(lǐng)萬獸之力對其是有用的,眼下正好舒少白也在帝都,或許可以讓他幫忙控制巨鰲的行徑讓其遠離飛垣境內(nèi),至于上面有生意往來的商戶……”
明溪頓了頓,手指敲擊著桌面似乎在計算著什么東西,然后認真的望向公孫晏:“給你一個月的時間,讓飛垣的商戶結(jié)清和他們的帳,一個月之后,再不允許山海集踏入飛垣的領(lǐng)土。”
公孫晏臉上的所有表情都在這一瞬間凝滯了,作為黑白通吃的鏡閣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輕飄飄的一句命令執(zhí)行起來到底有多難,一時間幾乎呆住了,喃喃:“你真要一刀切了?”
明溪微微一笑,淡然的臉上有著和蕭千夜一樣堅定不移神態(tài):“蕭閣主說的不錯,如今海港開放,和周邊諸國的貿(mào)易溝通都在蒸蒸日上,如果繼續(xù)和來路不明的黑市糾纏不清,指不定哪一天就會出現(xiàn)第二個永樂王,還有什么極樂丸、極樂水、極樂丹,改頭換面隨便披一張皮就能卷土重來,飛垣已經(jīng)不是五年前剛歷經(jīng)碎裂時候舉步維艱的處境了,最困難的時期都能挺過來,更不能讓短期的利益葬送了辛苦得到的未來!
下一刻,明溪認真的轉(zhuǎn)向蕭千夜,叮囑:“這段時間若是有不省心的家伙鬧事,就麻煩你盯一下了!
他和公孫晏同時點頭,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三閣并立且尊墨閣為首的崢嶸歲月。
第九百五十九章:信仰
入夜之后,他走在安靜的帝都內(nèi)城,一個轉(zhuǎn)彎之后就被人從背后一把抱住,云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埋伏在這里等他的,笑咯咯的撲到了他的后背蒙上了眼睛,立刻從掌中翻出一粒冰鎮(zhèn)的葡萄不由分說的塞進了他的口中,蕭千夜原本還在心神不寧的想著剛才墨閣里的談話,這會忽然被冰葡萄嗆了一下,立刻腦子都凍的僵硬了數(shù)秒,不等他回過神來,不懷好意的笑就傳入了耳畔:“這點敏銳度都沒有,你越來越差勁了!”
“阿瀟!彼嘀茷t的衣領(lǐng)把她提到了自己面前,看著她瞇著眼睛笑起來的模樣,自己的心中反而涌起一股慚愧,“你在等我嗎?”
“我才沒有等你,正好從秦樓回來撞見你罷了!痹茷t嘴硬的反駁,不知從哪里又掏出來幾個冰葡萄自顧自的啃了起來,嘀咕道,“舒少白拆了人家的墻壁,這會樓主氣的腦門冒煙正在大發(fā)雷霆呢!”
“他惹事也沒人敢管吧!笔捛б拱欀夹÷曊f著,似有所思,“拆了一面墻壁而已,他就算拆了整座樓,公孫晏也不會說什么的。”
“真的嗎?”云瀟不置可否的哼著,“可樓主撥弄著算盤跟我算了一晚上的帳,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來,他還嫌棄我是瘟神轉(zhuǎn)世。”
他不由偷笑,云瀟似乎沒有看到他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容,繼續(xù)說道:“那兩人被舒少白直接扔出去砸在了大街上,還引了好多鳥魔進城,后來他們就被你們的人帶走了,傷的應(yīng)該挺重的,沒人和你匯報這件事嗎?”
“我在休假嘛。”他隨口敷衍過去,舒少白確實有著和夜王一模一樣的臉龐和極為相似的能力,但性格上和夜王大相徑庭,能讓他生氣的在帝都城直接動手想殺人,那必然是那兩人做了什么過分的事情惹怒了他,如今帝都的守衛(wèi)都是軍閣的人,對那種頑固子弟早就看不順眼了,這會逮著機會公報私仇,自然不會向他匯報。
他聳聳肩,看見云瀟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指著自己走過來的這條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想過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見你,帝都城的守衛(wèi)好松懈,我在這亂逛半天了,竟然沒有一人過來詢問,我記得帝都內(nèi)城以前有宵禁的,這么晚了還在外面逛是要被抓起來的吧?”
蕭千夜抬手擦去她唇邊的葡萄汁水,跟著笑了起來,莫名仰頭看著璀璨的星空,皓月還是一樣的靜謐,星辰也還是一樣的璀璨,但它們照耀下這座古老的城市早已經(jīng)脫胎換骨,頓時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蕭千夜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低聲呢喃:“那規(guī)定早就取消了,而且他們認識你的!
云瀟哼唧哼唧不屑一顧,倒也不在乎這種東西,看著他神思游離的模樣,忽然問道,“最近身體好一些沒有,今天的藥吃過了嗎?”
“嗯?”蕭千夜下意識的低頭,正好撞見那雙眼睛用極為認真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再想起今早上匆忙出門時候的場景,根本一秒都沒有想起來要按時吃藥這種事情,但他顯然不敢在云瀟面前暴露,只能心虛的挪開了目光支支吾吾的回道,“吃、吃過了。”
話音未落云瀟就大跳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氣鼓鼓的指著鼻子罵道:“騙人,昨晚上我就把你的藥囊偷走了,你什么時候吃的藥?做夢吃的嗎?”
蕭千夜咧咧嘴,趕緊按住了她準備拔武器的手,賠笑:“最近丹真宮也在給我送藥,我真的已經(jīng)吃的夠多了!”
“哼!痹茷t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嘴貧,兩人一起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雖然已經(jīng)是深夜,但寬闊的大道上還是能看到不少穿著朝服的大臣匆匆走路,云瀟好奇的打量著周圍,忽然開口問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事情呢?你真的打算把山海集的那兩只巨鰲逐出飛垣的領(lǐng)土嗎?”“嗯!彼敛华q豫的點頭,眼神復(fù)雜地望著大道盡頭的一片黑暗,“山海集規(guī)模龐大,勢力錯綜復(fù)雜,想一次性全部解決很難,其它的流島我暫且還沒有太好的方法,但是飛垣,飛垣就在我眼前!
云瀟釋然的笑了起來,踮著腳小聲說道:“你真的很喜歡飛垣呀,保護國家和人民,是你從小的夢想吧,難怪你那么小就穿著軍閣的隊服,要不是后來穿不下了,你都舍不得脫下來!
他停了下來,這句話讓他內(nèi)心五味陳雜,尤其是看到面前的女子對他歪著頭微微淺笑,更是感覺心中被看不見的手絞的劇痛難忍——是的,從小父親就毫不掩飾的教育他要忠誠于國家、忠誠于人民,這里是他成長的土地,過去、現(xiàn)在、將來,他們的祖祖輩輩都要繼續(xù)在這里生活,故土,是不容侵犯的存在,是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
長大一點之后,他和帝都城所有的孩子們一樣進入軍機八殿學(xué)習(xí),一貫對他冷漠如鐵的主講師,只有在教導(dǎo)他們忠誠的課堂上會對他一視同仁。
課堂上的一切都已經(jīng)很模糊了,只有那句清晰高昂的宣詞至今響徹心扉——“你們要像雄鷹盤旋于寰宇,矯健、驕傲、自由,帶著榮耀和夢想,忠于國家和人民!
這句話影響了他的一生,即便他在從昆侖歸來后被卷入了復(fù)雜的權(quán)勢爭斗,他一步一步看著自己走向無可奈何的深淵,一點一點逼著自己學(xué)會冷酷和狠辣,但唯有心中這句最初的信仰始終未曾泯滅。
唯一的一次動搖,是在黑棺里找到“死去”的云瀟,那一瞬間,他的全世界都在崩塌,恨不得將這片土地擊毀,讓所有人為她陪葬。
精神恍惚之際,他看見面前的女子踮著腳尖打著轉(zhuǎn),圍著他輕盈的繞了兩圈,然后在他的背后用力伸展著雙臂,沖他咧出最為明媚的笑顏:“我會幫你的,就像現(xiàn)在這樣——永遠在你的身后。”
他轉(zhuǎn)過身,一把將她抱入了懷里。
這一整夜輾轉(zhuǎn)難眠,直到天邊緩緩亮起他才漸漸進入夢鄉(xiāng),無數(shù)慘痛的過去昏天暗地的沖擊著記憶,只是那樣恍惚的夢境沒有任何色彩,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觸即散,迷糊中,蕭千夜的身子輕輕一震,順手扯住了她的衣襟,將整個腦袋輕輕的埋在了她的胸膛上,微弱的火種散發(fā)著溫暖,終于讓他安穩(wěn)的平復(fù)了呼吸。
一連好幾日,看似風(fēng)平浪靜的飛垣暗潮洶涌,在舒少白統(tǒng)領(lǐng)萬獸之力的影響下,海市的巨鰲臨時改變了航道忽然現(xiàn)身于北岸城的海灘附近,而山市的巨鰲也再一次顯露蹤跡停留在東冥的漓水河畔,由于鏡閣毫無征兆突然頒發(fā)了新的商會令,要求四大境所有商戶于一個月內(nèi)結(jié)算和山海集的賬目,并責(zé)令兩只巨鰲在期限之后必須離開飛垣領(lǐng)土,這一舉動讓見風(fēng)使舵的商人們一頭霧水完全蒙了,大批關(guān)系戶拐彎抹角的求見公孫晏,想要從這位財神爺?shù)目谥刑壮鲋谎云Z。
鏡閣自然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偏偏這么巧秦樓的墻壁毀壞又宣布臨時歇業(yè),商戶們無頭蒼蠅一樣的匯聚在帝都外城,見縫插針的打聽著消息。
江停舟半靠在躺椅上,看著還在叮叮當當修復(fù)墻壁的工匠們,內(nèi)心竟然有一絲僥幸,畢竟在帝都城連只螞蟻都心知肚明這家秦樓背后的金主是鏡閣主公孫晏,虧得他被迫停業(yè)關(guān)門大吉,要不然這會肯定一堆人蜂擁而至,哪里還能這么優(yōu)哉游哉的看戲,他不由撫著下顎莫名其妙的笑起來,眼睛一瞄望向樓上——那個麻煩的女人,看著像個瘟神轉(zhuǎn)世,倒總是傻人有傻福,鬼使神差的避開這些麻煩事。
正當他準備瞇眼睡個安逸的午覺之時,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又以最快的速度悄悄合上,從洛城匆忙返回的蘇木神色嚴厲的掃了一圈,望向他問道:“他們都在你這吧?”
“他們?”江停舟微微一頓,指了指樓上,“你倒是會找地方,我這有避暑的法陣,正好這會沒事他們都在休息呢。”
“外面都快火山爆發(fā)了,你這倒是清閑!碧K木冷哼一聲,果然看見蕭千夜牽著云瀟一起走下樓,另一個房間里舒少白也和鳳姬并肩走出,這兩對同時出現(xiàn)在他眼前,還是讓他感覺有種莫名的不適,江停舟看著對方略微尷尬的臉龐,輕咳一聲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指著幾張椅子招呼人隨便坐,又道,“這么熱的天趕路一定很累了,快坐下歇歇喝口水!
蘇木低頭喝水,看著面前頗為鎮(zhèn)定的所有人,皺眉問道:“你們怎么一點反應(yīng)沒有?鏡閣最新頒發(fā)的商會令都知道了不?洛城都已經(jīng)一片大亂了,我這一路過來看到好多商戶快馬加鞭的趕來帝都,想必是想借著關(guān)系找鏡閣主了解情況吧,這要是真的一個月之后將兩只巨鰲驅(qū)逐出境,那可是天價的損失,還要得罪一大批人!
“是我的提議。”蕭千夜不急不慢的坐下來,看架勢是要和他好好談?wù)勥@件事了,“先不提這些,告訴我山海集那種古怪的巨鰲究竟是何來頭!
舒少白拉了張椅子坐在兩人身邊,補充:“我問過巨鰲本身,說是在一個叫龍伯之國的地方,山海經(jīng)中確實有龍伯巨人釣鰲魚的傳說,但此地并不在上天界的管轄范圍,甚至連夜王的記憶里都沒有去過龍伯之國!
第九百六十章:巨鰲
“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地方!碧K木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們,回憶著遙遠的過去,“無根之人有一種天賦的異能,會像浮萍一樣隨遇而安周游在萬千流島,有時候機緣巧合之下就會去到一些人跡罕至的神秘土地,大概七百年前左右,我意外去到了一個陌生的國度,那里遍布著巨大無比的骸骨,看著像是傳說中的巨人,但我找遍每一處都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類的氣息,反而是遇到一種鰲,也就是山海集的巨鰲!
“我發(fā)現(xiàn)這種鰲的體型相差甚遠,最大的宛如高山遮天蔽日,最小的就像磚石一般毫不起眼,我很好奇,于是開始在這里找尋線索,我發(fā)現(xiàn)在這個國家的東面有一片非常漂亮的赤水海洋,水下生長著紅艷的靈芝,我嘗試摘了一點,但我自然不可能自己去吃陌生的東西,所以我隨手就喂給了身邊一只幼鰲,它很開心,圍著我一直打轉(zhuǎn)。”
“原本我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加上漫長的旅行讓我非常的疲憊,索性找了個安靜的樹林睡了過去,不過一晚上的時間罷了,第二天我睡醒的時候,驚訝的發(fā)現(xiàn)樹林里站著一只巨大無比的鰲,它開心的沖我發(fā)出嚎叫,是昨天那只跟著我打轉(zhuǎn)的小東西!僅僅一個晚上,它的體型翻了幾千倍!”
蘇木的語調(diào)微微高抬,仿佛還能想起當時那種震驚不解的情緒,目光炯炯:“我懷疑是赤水海洋里的靈芝起了作用,于是又過去摘了一點喂給幼鰲,果然它們在吃下這種東西之后會發(fā)生巨大的轉(zhuǎn)變,并且會將喂給它們靈芝的人視為主人,我跳到巨鰲的背上,那里就像一片平坦的土地,一眼甚至望不到盡頭,它們上可飛天,下可入海,口鼻中能呼出特殊的瘴氣,可以完美的掩飾自己的行跡,我看著這種神奇的未知生物,第一次有了瘋狂的想法——我可以嘗試將它們帶出去,可以在巨鰲的背上建立穿行流島的商市,這樣信息閉塞交通不便的流島,就可以有機會進行貿(mào)易的往來。”
蘇木沉默了很久,眼眸中什么情緒也沒有,恍如一尊沒有生命的塑像,半晌才呢喃接道:“因為不知道這到底是哪里,我擔(dān)心離開之后會再也找不回來,所以我一次性帶走了一千只幼鰲,并同時帶走了赤水靈芝,然后我去了一處富饒的流島,找到了一家富商嘗試開始這個計劃,果然如我所料的那樣,幼鰲吃下家主喂食的靈芝之后變成巨鰲,家主也按照我的建議在鰲背上興建集市,再經(jīng)過龐大的人脈招商入駐,巨鰲的行蹤不易察覺,流島上的政權(quán)面對這種來歷不明的物種也很難插手,這讓很多原本上不了臺面的生意風(fēng)生水起,短短幾年時間就賺取了巨大的利潤,從那以后,我如法炮制,將一千只巨鰲賣到了不同的流島,并給它取了全新的名字——山海集!
他笑了一下,停頓了幾秒:“短短一百年的時間,山海集就已經(jīng)聞名天下,六百年前我意外受傷,被相識的兇獸送到了烈王大人的厭泊島,那可是傳說中的上天界烈王!可她竟然真的出手相助,我第一次見到那么溫柔美麗的女子,就像典籍上記載的女神那般高潔神圣,她花了兩年的時間治好了我的傷,我不敢主動和她說話,每次都只能遠遠的看著她!
“漸漸的我從厭泊島其它生靈的口中聽到了一些關(guān)于烈王大人的過往,說她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已經(jīng)快九千年沒有回來過了,但是烈王大人一直都在等他回來,我心中又好奇又失落,正好此時的山海集已經(jīng)有了龐大的關(guān)系網(wǎng),我便借機從中想要打聽那個人的下落,只可惜那位大人宛如人間蒸發(fā),整整六百年我都一無所獲!
他默默抬眼鋒芒的掃過云瀟,眼眸里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甘心,但只是微微一瞥就快速挪開了目光,看著蕭千夜將話題拉回:“山海集雖然是我一手建立,但我對那種巨鰲的了解并不能算很多,我只能把自己如今掌握的信息告訴你們,除了你們剛才提到的龍伯之國,一座流島最多只能擁有兩只巨鰲,因為它們有著非常強烈的領(lǐng)土意識,陸地和海洋,一處只能有一只,否則就會自相殘殺,巨鰲吃下赤水靈芝之后,會將喂食他的那個人視為主人,第一任主人死后若無人繼續(xù)喂食赤水靈芝,那么后續(xù)的認主就只會憑借自身喜好,并無特別的規(guī)律,這也導(dǎo)致各個流島的山海集之主身份迥然,年齡、階級都不一樣。”
蘇木認真的看著幾人,語重心長的提醒:“巨鰲的壽命超過三千年,但是每年要休眠三個月,而且必須回到它們自己認定的領(lǐng)地附近,要不然會變得極為暴躁,不僅會毀壞背上的集市,嚴重的還會沖入流島鬧事,雖然鏡閣這次直接下令要將其驅(qū)逐出境,可是等到休眠期到來的時候,它們還是會不顧一切的回來,畢竟那種東西你不能指望它能聽得懂人類的命令,除非你有把握能殺了它,或者一直用夜王的能力壓制它,否則我不建議你們這么武斷!
“我能殺了它。”蕭千夜的語氣決絕狠厲,凝固的氣氛中有令人窒息的堅持,“如果不能和平解決,我不介意用更加直接的方法。”
蘇木一時怔住,不知過了多久才低聲說了一句:“其實烈王大人命令我整改山海集之后我就對飛垣的兩只巨鰲進行過調(diào)查,海市那只巨鰲曾被海軍逮捕,后來為了復(fù)蘇碎裂之后重創(chuàng)的經(jīng)濟,它被鏡閣法外開恩放了回去,我聽說新的主人是飛垣本土的富商,具體身份想來鏡閣主更加清楚,至于山市之前那只在定星山已經(jīng)被殺,正好另一處流島墜天之后上面的巨鰲失去領(lǐng)土,這才陰差陽錯進入了飛垣,我說過巨鰲的行蹤不易察覺,島上的政權(quán)也很難插手,加上鏡閣本身就想從中獲利,一直睜只眼閉只眼保持著相對平衡,這次毫無征兆的頒布新的商會令,無疑等于打破了這種平衡,巨鰲發(fā)瘋興許難不倒你們,但是斷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這背后牽扯到的利益糾紛,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擺平的!
蕭千夜轉(zhuǎn)過頭來,他犀利的眼中射出一道寒澈的眸芒,用一種憤怒的目光盯著他,像是徹底失去了耐心:“他們要是正常做生意,哪怕黑心一點我都不會管,可是他們太貪得無厭了,這幾年從溫柔鄉(xiāng)到極樂珠,這兩東西把萬千流島攪得烏煙瘴氣,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找到飖草,特效藥的研制也終于有了新的進展,我不可能再放任一群掉錢眼里的奸商為害四方,還有那個天工坊,你知不知道他們在賣什么東西?要不是這次敦煌之行恰好被我撞見,我還不知道有這種沾染了一點神力就能獲得無限力量的靈器,被販賣到了各種有心之人手里!”
蘇木抿抿嘴,他是山海集的創(chuàng)立著,最開始他手里有赤水靈芝的時候還能讓巨鰲聽令認他為主,一晃七百年過去,從那里帶出來的靈芝很早之前就用完了,加上關(guān)系網(wǎng)錯綜復(fù)雜,利潤巨大魚龍混雜,現(xiàn)在的那近千只巨鰲早就不在他的控制范圍內(nèi)了,包括之前墟海發(fā)動的侵略戰(zhàn)爭,也曾暗中從山海集購買過陰毒的魂魄之力和數(shù)不盡的裝備武器,難怪蕭千夜會發(fā)這么大脾氣,確實是弊大于利,儼然已經(jīng)成為一方禍害。
短時間或許會掀起巨大的風(fēng)波,但長此以往無疑是利國利民的舉措。
眾人各有所思,云瀟握著蕭千夜的手,看到手背上的青筋因情緒的起伏而暴起,轉(zhuǎn)向蘇木問道:“只要有那種赤水靈芝就能讓巨鰲聽命嗎?”
蘇木點點頭,然后轉(zhuǎn)向舒少白,想起這個人和夜王之間特殊的關(guān)系,又補充道:“先生應(yīng)該也能讓巨鰲聽令?”
“可以,但有距離的限制!笔嫔侔缀敛谎陲,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的夜王無法彌補的差距,“雖然我是吞噬了夜王的古代種,但身體的強度和上天界的本尊有著天囊之別,夜王也只能在一定范圍內(nèi)喝令兇獸臣服,我的能力比他要弱上很多,一千只巨鰲分散在萬千流島,除非以一個一個的找過去,否則不可能同時讓它們聽令于我!
蘇木嘆氣,搖頭低道:“那我也幫不了你們,因為我離開龍伯之國后就再也沒有找到回去的方法,那是巨鰲的起源地,如果你們真的打算和平解決巨鰲之事,或許只有那里會有線索。”
云瀟垂下眼睫,一時接不上話,蘇木深幽的眼瞳中隱隱有眸芒流走,驀的抬起眼,用充滿警告意味的眼神看著蕭千夜緩緩開口:“巨鰲好對付,麻煩的是上面的人,這個世界上只要牽扯到利益,人心就會被蒙蔽,而且很多流島的政權(quán)不僅不排斥山海集,甚至自己也能從中獲取暴利,你想一刀切毀掉七百年歷史的黑市,就會得罪無數(shù)人,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樣的高瞻遠睹能考慮到未來的隱患,大多數(shù)人只會在意眼前的利益。”
他沒有回話,平靜的好像根本不在意這些危險,一邊的舒少白也在用一種復(fù)雜的眼神看著他。
他的眼眸依然堅定,騰的站了起來揉了揉微微僵硬的肩膀,冷淡的開口:“我不介意再多幾個敵人!
鳳姬微微一笑,接下他的話:“我也不能讓有心之人如愿。”
蘇木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像是想要說什么,卻始終沒有說出來——飛垣是個充滿了傳奇色彩的流島,它從高空墜落,卻比九霄云頂?shù)纳咸旖绺苯拥臄噭又煜律n生。
第九百六十一章:遇襲
新商會令頒布的第十天,公孫晏已經(jīng)直接住在了鏡閣,現(xiàn)在只要他踏出這個門,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找著千奇百怪的借口來和他寒暄聊天,他在這個位置上如魚得水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坐如針扎的感覺,以至于看著面前的晚餐也完全失去了胃口,私下里被冠以“笑面虎”稱號的貴族公子像一只無精打采的病貓伏在案上,絲毫沒有注意到有人推門而入,笑呵呵的坐在對面陰陽怪氣的調(diào)侃:“吃的這么清淡,不是你的風(fēng)格呀!
公孫晏僵硬的看著羅陵,面無表情:“你不會也是來找我問商會令的事吧?”
“我早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才不會浪費時間親自問你!绷_陵瞇著眼睛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表情,憋笑,“咱兩自小就認識,我還是第一次看你這么愁眉苦臉,真的連鏡閣的門都不敢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