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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兒。」

  突然聽見父王的叫喚,月傍的視線從星臨離去的背影移開,回頭唯諾稱道:

  「是!

  「我有話跟你說!

  看著父王難得嚴肅的表情,她那顆因為星臨逃過一劫而稍稍放下的心,又再度懸在半空中,搖晃不已。

  預言般的直覺突然襲捲而來,彷彿是從宇宙萬物間同時傳來的一道震憾,化作隱形的雷擊降落在她的身上,讓她全身寒毛直豎。壓抑著這難受的感覺,月傍凝著父王,將父王透露出來的哀傷,盡收眼底。

  在漫長的空白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父王要跟我說什么呢?」

  面對月傍的直言,青丘王在幾番思量之后,決定用了個婉轉的方式陳述事實。

  「今天早上,朱雀啼了!

  知曉書獸由來的月傍,在一瞬間便明白了青丘王愁眉不展的原因,并想起那個從未謀過面的寧靜公主,懦懦地問道:

  「寧靜姑姑她……」

  「病逝了!

  「怎么這么突然?」

  「……」

  「是什么?」

  「信上只說病逝,沒說什么病!

  雖說給朱雀的信息愈少,牠的身體就愈輕,飛得也愈快,但如此珍惜筆墨不多加描述,還是讓青丘王耿耿于懷,于是又道:

  「寧靜每個月都會寫信回來,前幾天,我才收到她的信,信上的語氣一如往常,沒有什么異狀,我派去在張宏臥底的護衛(wèi)也寫了信,卻從沒提起過寧靜有什么病……」

  「莫非……?」

  月傍喃喃地發(fā)出了疑問,卻不敢接著說下去。事態(tài)如此嚴重,她不能不顧立場就直接發(fā)言。然而,青丘王的眼神中卻透露著一些驕傲與欣慰,替她把話接了下去。

  「是啊,這件事早不發(fā)生晚不發(fā)生,偏偏在你即將滿十七歲的前夕發(fā)生,若非寧靜真的是死于急病,來不及給我通知就走了,就只有那個可能了!

  沒說出口的殘酷答案,在兩人心中醞釀著。

  月傍突然感覺眼前是一條充滿荊棘的道路,上頭還有一團迷霧擋去她的視線。她不確定越過荊棘后,是更多的荊棘,還是光明的康莊大道?該要停滯原地,還是勇往直前?內(nèi)心搖擺不已。

  「所以,我實在不想你去。」

  青丘王又是深深一嘆,然后繼續(xù)道:

  「可是這幾年來,雖然表面上各國仍和平相處,其實暗地里都蠢蠢欲動,都在等著鄰國當起鷸蚌,自己才能漁翁得利。我若是不讓你去,勢必會同時面對張宏與犬戎的夾殺……」

  月傍點點頭。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

  「而且,萬里的傷……」青丘王頓了頓后,才又繼續(xù)說道:「唉,就算真如他說的人外有人好了,我卻仍不相信他這個青丘第一戰(zhàn)士,竟會如此輕易就被人所傷。」

  「難道父王在懷疑他?」

  「怎么會?萬里是我從小帶到大的,他的為人我很清楚。只是,一向不多話又和臨兒幾乎沒交集的他,卻特別強調(diào)他的傷不是臨兒做的,總覺得有點欲蓋彌彰的感覺……」

  突然提起了星臨,月傍的頓時心生不安。

  「那父王是懷疑……臨兒?」

  「雖然她再怎么強也傷不了萬里,但這件事恐怕和她脫不了關係。最有可能的,就是臨兒不知從哪交上了什么來路不明的朋友,這回為了讓她順利帶走白鹿,那人便留下來與萬里纏斗一番!

  月傍的表情淡淡的,心里卻慌張不已。她們姊妹倆一向無話不談,所以她當然知道星臨早就拜了個浪人為師,學了大刀好幾年。父王口中那個來路不明的朋友,恐怕有十之八九是星臨的師父吧!

  「那人是誰,我心里已經(jīng)有底了。」

  「咦?」

  「其實也不用猜。在青丘里,就他一個人會與我作對,只是現(xiàn)在沒憑沒據(jù)的,我也不能對他做些什么。」

  「他……?」

  「就是他啊!」

  每當青丘王提起那人時,總是用「他」來代替,怎么也不想親口叫喚那人的名字,愛恨交織的情感纏糾在臉上,顯得格外彆扭。

  他,就是青丘王那個同父異母的弟弟,滄浪王。

  在四方鄰國中,庶出的王子地位是很低的,其主要原因在于王后通常是鄰國之中的皇親國戚,為了兩國的和諧,國主幾乎不會再大張旗鼓選妃納妾。

  滄浪的生母就是直到仙逝后,才被追封為沅妃,而他也被封為滄浪君,當青丘王繼位后,甚至破格升為滄浪王。只是,即使如此,深埋在他們之間的心結,卻不是光靠封號就能輕易化解的。

  「這陣子他的表現(xiàn)很平穩(wěn),和臨兒也一直處得很好,我還以為他已經(jīng)看開了,沒想到……白鹿才被偷走,萬里才受重傷,就接到寧靜病逝的消息,若說是巧合,也太巧了一些!

  「也許,真的就只是巧合呢?」月傍問道。

  青丘王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但防人之心不可無!不管怎么說,兩國包挾固然危急,畢竟還有千里之遙可以有所準備,但若他與張宏勾結,就是內(nèi)憂加上外患,情勢將會大大不利!

  青丘王愈說愈激動,竟道出了多年以來深藏心中的祕密。

  「為了以備不時之需,我甚至還讓荊榛以狩獵奇珍異獸的名義行走江湖,就為了找到能救命的靈丹妙藥。沒想到,我千方百計從張宏取得的黑鋼大鎖,竟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月傍這才知道那白鹿對父王究竟有多么重要,而自己卻成了讓父王如此傷心無助的幫兇,內(nèi)心滿是愧疚之情,不禁輕喚了聲道:

  「……父王。」

  「嗯?」

  「讓女兒去張宏吧!」

  「你?」

  「就算不為其他,現(xiàn)在王族里也只有我和星臨符合交質(zhì)的年紀。」

  「但是……」

  「我明白那是龍?zhí)痘⒀,我也知道那里很危險,所以我一定會小心萬分!

  月傍微微一笑,笑容朦朧似月。青丘王凝視著月傍,彷彿在剎那間見到了已逝王后的姿容,過往回憶再度涌上心斗,不由一愣。

  雖然對月傍的孝順貼心感到欣慰,但他對她娘親的虧欠已是太多了,他不能再將她臨走前託付給他的寶貝女兒,推向無底般的深淵。

  「你當真明白?在鄰國不比在家,到處都是眼線,身旁的人來來去去,很難說得清是敵是友。更何況,要是動了情……」

  「事到如今,父王也只能相信女兒了不是嗎?難不成真要讓星臨去?」

  「哼!她去的話,肯定只會壞事!」

  「那就是了。父王這么不放心,是對女兒沒信心嗎?」

  此時此刻的月傍,有著當年王后的自信風采,彷彿就是要她爬上天去摘月摘星,她也能辦到。然而,在張宏當了幾年質(zhì)子的他卻更明白,很多事情不是光有自信就可以的。

  「當年寧靜也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證,會以青丘為重,不會動情。如今卻不知怎地賠上了一條命……」

  他還記得當年與寧靜離別時,她用天真的臉孔對他許的承諾。在她稍稍成熟懂事之后,他也不只一次詢問她是否有了心儀之人,但她始終回答「身在敵營,危機四伏,王兄多慮了」這類字眼。在她的承諾中,以青丘為重斷然是真的,但不動情?呵,人之所以為萬物之靈,就是因為有情,要違反人性,談何容易?

  「父王!

  月傍的呼喚讓青丘王回神過來,并在她臉上發(fā)現(xiàn)了堅定的神情。

  「我不知道寧靜姑姑在張宏發(fā)生了什么事,可是父王,您就試著相信我吧!無論如何,我不會步上寧靜姑姑的前塵。您別忘了,我身上還流著一半母后的血!」

  青丘王怔然地望著她,這個前不久還吵著再也不練弓的小女孩,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大了,可以體會身為國主的苦心,可以分擔他肩上的重責大任,可以獨當一面了。

  更不可否認的是,月傍的確是前往張宏交質(zhì)的最佳人選,長得跟身為張宏公主的母親極為相似的她,也許能讓張宏王對她產(chǎn)生一些憐憫,不至于要了她的命。

  靜默片刻后,青丘王朝著帳外喚了聲。

  「來人!

  一直守侯在帳外的無名碎步走進帳中,雙手還捧著一只長約三、四尺的木盒,恭敬地端呈上來。青丘王從袖里掏出了把鑰匙,直接將木盒上的銀白長鎖打開,從里頭拿出了一把以漆黑弓弦相連的月牙色白弓。

  起初,人們只當它是故人遺物般地供著,然而,當它招來賊人們的覬覦,又總是離奇地回到王居后,流言就漸漸傳開了,說它是有靈性的神弓,說它會選擇自己的主人,說它正等待著救世主的誕生。

  從那之后開始,在王族新生的孩兒才剛會站,無論男女,都要學弓,然后在十歲那天的射禮上,試著拉開那把弓。

  「這弓,應該是你的!

  月傍靜靜地看著青丘王手上的弓,完美的流線,不僅彎如新月,還隱隱約約地散發(fā)出如月光般的光澤。心,狂亂不已,卻只能硬扯了個微笑,說道:

  「父王,您不能因為我名叫『月傍』,就認定我是弓的主人啊!」

  「但你卻是有始以來,唯一能拉開弓的人!

  「就只拉開一寸,不算!

  「怎么不算?就連大人也拉不開,如何你能拉開呢?都說這弓有靈性,所以應該是他選了你。」

  青丘王硬是將手上的弓塞到月傍手中。月傍少見地手足無措起來,險些就要把弓掉落在地,但下一刻,她卻發(fā)現(xiàn)它只是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物品,不是什么傳說中的神弓,甚至連弓也不是。

  「把弓帶著吧!也許你在張宏會用得到!

  月傍伸長了雙手,像是被恐懼掩埋地將弓拉離自己的身體,反駁道:

  「我才不會用到。」

  青丘王望著這么害怕弓的月傍,無奈地搖搖頭。

  「你不想要也可以,不過還是帶著吧!如果你能遇上拉得開弓的人,就是想把弓讓給他也無妨。」

  「這樣也無妨嗎?這是祖?zhèn)鞯墓皇菃幔俊?br />
  「要是它不想跟著那人,自然會輾轉回到你的手中,同樣的,要是它不想留在你身邊,就會千里迢迢回到青丘。你不想要它沒關係,但它可是有靈性的,會自己選擇想要的主人!

  「就、就說了,我不是……」

  月傍苦惱地看著手中的弓,心情復雜地皺起眉頭,移動僵硬的四肢來到無名面前,將手中的弓放回木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