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永遠(yuǎn)是最好的良藥。
神之谷一戰(zhàn)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一年,過去的日子就像手掌間的沙子,怎么樣也握不住。
伊蓮娜將白色的玫瑰花束拋入眼前的大海,神之谷臨近的這片海吞噬了叔叔洛克斯,也帶走了她的佐伊,從此葬送了她天真美好的幼年歲月。
凱多與玲玲已經(jīng)自立門戶,在偉大航路有了自己的海賊團(tuán),史基的消息不曾斷絕;蜂巢島換了新主,王直只是寫信來,問她是否安好,又向她保證,沒有人會動洛克斯和佐伊留給她的家,只要她愿意,蜂巢島還是她的居所。王直有意交好紐蓋特也好,對她是真的憐愛也罷,伊蓮娜不想去思考了。
洛克斯叔叔和佐伊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凰麄儾辉,那間院子也只是尋常院子了。
那段無憂無慮、有人全心愛護(hù)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十八九歲模樣的少女已經(jīng)能夠平靜地面對這片波濤洶涌的大海,白胡子把披風(fēng)裹在她身上,陪她向故人致以祭奠。
羅杰到來時,見到的就是伊蓮娜被白胡子擁在懷中的場景。
“ 洛克斯說你生長紊亂,果然如此!绷_杰嘆息著,“伊蓮娜,我很抱歉!彪m然他并不后悔,但在神之谷決戰(zhàn),卡普質(zhì)問時,他已經(jīng)清楚了一切,包括伊蓮娜的身世;他殺死了洛克斯,也就毀滅了伊蓮娜的保護(hù)所。
少女沒有回頭,她很平靜。
“既為海賊,成王敗寇,沒什么可抱歉的!
是的,伊蓮娜并不怨恨羅杰,她很想把洛克斯的死怪在一個人身上,可是她怨不起來,也恨不起來———她要怎么樣才能怨恨?
她根本學(xué)不會怨恨,也怨恨不了。
洛克斯死于羅杰和卡普手中,一個是海軍,殺海賊天經(jīng)地義;一個是海賊,賭上生死與海賊決斗,輸了任其處置;贏家主宰一切,敗者無怨無悔,這是佐伊教過她的。
怪羅杰?
洛克斯不死,死的就是羅杰,生死之爭,素來如此。
羅杰至少保留了叔叔的顏面,讓他好好地就此安眠,還瞞住她的事情,海軍一方至今不知道洛克斯有一個女兒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
比起死在海軍手里,叔叔恐怕更愿意死在羅杰手里吧———至少,這樣的終結(jié),代表了他作為海賊的、無悔的一生。
怪卡普?
卡普是海軍,新生的海軍神話,被千千萬萬的民眾所愛戴、歌頌。
阿吉奶奶教過伊蓮娜,海軍殺海賊天經(jīng)地義,海賊肆虐毀壞了無數(shù)家庭的幸福,一個大海賊的兇名要用無數(shù)的尸骨來堆積———阿吉奶奶正是因此,才多年拒見洛克斯,不斷地救助他人,希望能為洛克斯贖清哪怕一點(diǎn)點(diǎn)的罪孽;阿吉奶奶希望伊蓮娜盡可能不要靠近那些海賊,離得越遠(yuǎn)越好。
在伊蓮娜還很小的時候,阿吉奶奶有時甚至?xí)低当г挂辽從鹊母赣H,怨他出頭,怨他不顧家人,讓尤安娜母女為他的“正義”犧牲?傻搅艘辽從让媲,她又止不住夸贊伊蓮娜的父親,讓伊芙不要怨他失約,說爸爸有更重要、不得不做的事情要去做,伊芙要體諒爸爸。
伊芙可以信任洛克斯,因為一個被爸爸千里迢迢找去斥責(zé),從而回來向阿吉奶奶下跪磕頭的男人并非以海賊的身份出現(xiàn)在她面前,至少在那一刻,他僅僅只是阿吉奶奶的不孝養(yǎng)子,伊芙的媽媽尤安娜曾經(jīng)的弟弟,一個愿意抱著她帶著她玩的舅舅。
后來上了洛克斯的船,是沒有其他辦法的唯一選擇,如果哪怕還有一個能托付的人,洛克斯和佐伊都不會把她帶到海賊團(tuán)里長大。
洛克斯保護(hù)她,疼愛她,嬌慣她,任由她的小脾氣和任性———這些伊蓮娜都明白,但伊蓮娜更明白,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洛克斯的手段有多狠辣。
洛克斯海賊團(tuán)的干部們從來都不是什么善茬,連最好說話的佐伊和好脾氣的紐蓋特也只是表象,無數(shù)人的尸骨累成了他們的兇名和高額懸賞金,可想而知能鎮(zhèn)壓下這一船惡人、在干部聚集之地為伊蓮娜硬生生地制造出一個安安穩(wěn)穩(wěn)的、像溫室一樣的成長環(huán)境的洛克斯會是多么地說一不二、心狠手辣,又是多么地強(qiáng)大。
在伊蓮娜為數(shù)不多的幼年記憶里,三歲的生日之后,洛克斯叔叔把她帶到船上,告訴她,父親要去很遠(yuǎn)的地方了,以后就由洛克斯叔叔照顧我們的小伊芙了,不管伊芙喜歡什么,他都能夠為寶貝伊芙弄來,伊芙有任何的不開心和任何微小的愿望,都可以告訴洛克斯叔叔。
洛克斯是兇惡的大海賊,被世人所憎恨,背負(fù)著無數(shù)的罪孽,他的兇名供出兩位海軍英雄;但對于伊蓮娜,他是真的好;凡有所求,無不與之;哪怕是在盛怒中,只要伊蓮娜開口,什么大海賊的原則都是空談,什么事情都越不過他的伊芙高興;只要伊芙愿意笑一笑,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洛克斯海賊團(tuán)里的孩子不算少,畢竟玲玲有不少的孩子,偶爾還有像凱多那樣因為天賦異稟受邀而來的。
但洛克斯家的伊芙是唯一一個可以在洛克斯海賊團(tuán)的干部們面前隨意發(fā)脾氣、撒嬌的孩子,年幼的伊蓮娜漂亮可愛又乖巧,各個干部愿意寵著她是一方面;她是洛克斯絕對不可以觸碰的逆鱗,洛克斯容不得對她的任何不好,又是另一方面。
所有所有的一切,所有所有的不同,都是因為她姓“洛克斯”,洛克斯·D·吉貝克的“洛克斯”;這是伊芙四歲那年,佐伊教她的道理————在夏洛特家的孩子們被玲玲責(zé)罰,又被佐伊明令離她遠(yuǎn)點(diǎn)兒、收回所有因伊芙而得到的特殊待遇之后;在偶然遇見的佩羅斯佩羅和卡塔庫栗臉上陡然加重的疲憊中,而親眼目睹的玲玲和其他干部只有漠然和談笑風(fēng)生過后。
在洛克斯海賊團(tuán),“卡爾蘭特”的姓氏會為伊蓮娜帶來災(zāi)禍,但“洛克斯”的姓氏就是伊芙一切任性的通行證。
但即使如此,伊蓮娜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洛克斯發(fā)怒的時刻———
在王直失手放跑了千叮萬囑的任務(wù)目標(biāo)后,其他干部冷眼旁觀,佐伊臉如冰霜,紐蓋特護(hù)住懷迪貝,洛克斯怒極反笑之時;
在史基的小心思干擾了洛克斯的計劃,被洛克斯當(dāng)眾重傷,而佐伊揉著額頭,說了兩句好話、卻被洛克斯駁斥回去之時;
在玲玲因為意見不合的三兩句嘲諷,卻撞上洛克斯怒火的當(dāng)口,兩人即將大打出手之時;
在紐蓋特為了保護(hù)實力還不夠的懷迪貝,錯失了追擊的良機(jī),又把動靜鬧得太大,沒能完成任務(wù),自愿領(lǐng)罰之時;
這些事情或大或小,但伊蓮娜無法忘記洛克斯兇惡起來、大發(fā)雷霆的時候,整艘主船安靜地像是墓地,等待著船長的宣判,喋血的前一刻,是死亡一樣的寂靜。
那一刻,還年幼的伊芙害怕了,她的叔叔變得和平常完全不一樣了。
小小的女孩緊緊抱著洛克斯送給她的小熊玩偶,青藍(lán)色的眼眸里只有害怕和不解。
別看后來的伊芙能光明正大踩洛克斯的腳,因為喊他不應(yīng)聲的小事就和洛克斯鬧脾氣;但在第一次洛克斯發(fā)火的時候,小小的伊芙只有滿心滿眼的無措和害怕。
即使是那時還沒有直觀面對海賊的可怕的伊芙,也隱隱察覺了洛克斯真正的樣子。
會縱容伊芙笑鬧、任由她拽頭發(fā)的、溫和好說話的洛克斯,才是他少有的一面,而非他的常態(tài)。
佐伊和洛克斯,乃至于如今在她身旁的紐蓋特,都不是什么世俗意義上的好人,他們只是在她面前收斂了殘暴的一面,不想嚇到她。
洛克斯和佐伊的死對世界是有益的。
伊蓮娜很清楚這一點(diǎn),在一年來莫比迪克所途徑的每一處平民聚落,城鎮(zhèn)酒館;所有人都在歡呼著洛克斯的死亡,高聲歌頌著海軍英雄卡普的名字和功績。
這要她如何怨恨卡普?
他是海軍,是爸爸曾經(jīng)提到的、贊揚(yáng)的后輩,更是被世界人民深深感謝惦記的海軍英雄啊。
否定他,也就否定了伊蓮娜自己的父親。
怨不了羅杰,恨不了卡普,伊蓮娜只怪自己。
洛克斯是為她去的神之谷,佐伊原本能夠逃脫,但不想放棄治好她的生長紊亂的唯一可能,所以他留下了;轉(zhuǎn)而把她托付給了紐蓋特。
“叔叔要去贖他犯下的罪了!鄙倥陌咨箶[隨海風(fēng)飄揚(yáng),像是半綻開的百合。
洛克斯叔叔殺了很多人,害了很多人,惡貫滿盈,罪惡滔天,會在地獄受苦很多很多年。
伊蓮娜會好好活著,救很多很多的人,為叔叔分擔(dān)他的罪愆,哪怕只能分擔(dān)一點(diǎn)點(diǎn),就像阿吉奶奶一樣。
等到很多很多年之后,在一切終焉之時,洛克斯叔叔和佐伊就能安安心心地、徹底永眠在他們深愛的大海中了。
到那時,伊芙就能無牽無掛地去找爸爸了。
“我很感謝你愿意來祭奠叔叔和佐伊。”伊蓮娜將額前白發(fā)歸攏在耳后,“也感謝你當(dāng)初想要留下叔叔和佐伊性命的好意,哪怕那并未成功!卑缀雍退f過,羅杰并不想要洛克斯和佐伊的命,但叔叔和佐伊不愿意功虧一簣,才沒有退后哪怕一步。
她明白叔叔的選擇,他只是選擇了以死相搏,既是多年信念的孤注一擲,也是想為她搏出一條生路。
既然如此,與人無尤。
一定要怪,就怪伊蓮娜自己。
她才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少女轉(zhuǎn)身,向著羅杰淺淺地笑,那笑容有悲傷無奈,也有迷茫和釋然。
羅杰突兀地想起洛克斯死前的最后話語,“喂,羅杰,我們算朋友吧?”
“既然你在那孩子面前承認(rèn)了,就替我關(guān)照她吧———算我求你。”
臨死的最后一刻,一生驕傲的大海賊洛克斯向羅杰低了頭。
伊芙的事情是他這輩子做過不多的善事之一,即使是生命的最后,洛克斯也還是放心不下年幼的伊芙。
她還那么小,還有那么多的豺狼虎視眈眈,洛克斯不在了,誰來保護(hù)她?
洛克斯海賊團(tuán)是一灘腐爛的淤泥,伊芙是在淤泥中盛開的潔白之蓮,那朵小小的白色蓮花那么瘦弱,那么幼小,叫洛克斯怎么放得下心奔赴死亡啊?
他還不想死,他還有伊芙要照顧,他答應(yīng)了養(yǎng)母阿吉和姐姐尤安娜,會永遠(yuǎn)保護(hù)伊芙;也答應(yīng)了伊芙的父親,不會讓人發(fā)現(xiàn)她的身世。
可是來不及了………來不及了………
洛克斯就這樣帶著遺憾、永遠(yuǎn)地沉眠在那冰冷的大海之中了。
留下他的伊芙孤零零一個,不知何處可以容身。
天地廣大,大海浩淼,何處是家?
伊蓮娜不知道。
就如同那道心上的傷疤,再好的良藥,也撫不平無根浮萍的痛苦。
伊蓮娜沒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