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駛進隧道。
所以,那時候發(fā)生了什么?弗伊布斯問。先前,在她和達芙妮她們單獨在一起時,有那么一刻,他感應(yīng)到了黛安娜強烈的焦慮和沮喪,當(dāng)時他問她發(fā)生了什么,但她表示回去再談吧。
現(xiàn)在,黛安娜“聽”起來猶猶豫豫。她已經(jīng)不想談這件事了,因為她已經(jīng)被她們安慰過,開導(dǎo)過,不再需要他的聆聽。正相反,再多提一次這件事,讓她感到抵觸。
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事,要是你實在不想,就算了。他對她說。
“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黛安娜這樣說說著。然而因為提起它,回憶它,思考它,先前因為聆聽別人的正面感情,接受別人的安慰而消退的負(fù)面情緒又回來了,而且比那時候還要強烈,因為現(xiàn)在聆聽她的人是他,不是她們。
說實話,弗伊布斯感到被冒犯。他輕輕抿起嘴,隧道兩邊照明的燈從車窗邊流過,有秩序地照亮他淺綠色的眼睛。
“你知道……”我是愿意理解你的。
黛安娜輕輕笑了。這從性格上來說,弗伊布斯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傾訴對象,雖然他們都在實驗室長大,但在同理心這個維度來評價理解力,隨便挑誰來,這方面都比弗伊布斯強。
可是他會理解她。他有意愿,也確實有這個能力。黛安娜知道,黛安娜相信。因為這幾年里,他一直在向她反反復(fù)復(fù)確認(rèn)這一點。
然而還不待弗伊布斯高興一下,他又聽到了一種微妙的感情,在黛安娜心頭浮現(xiàn):縱然她對他沒有懷疑,她也認(rèn)為,在這件事上,他不會理解的。
感覺焦躁,但更多的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呢?
黛安娜微微側(cè)過頭,用她藍色的眼睛望著他。她終于告訴了他:絕育。
“你們當(dāng)時在聊,對嗎?”所以達芙妮和貝羅娜也聊了起來了,“好吧,這是一件很小的事,我們早就知道的安排……”可我就是很反感,超過了應(yīng)該有的限度……
“沒有什么是應(yīng)該的。”弗伊布斯冷硬地說。接著,他意識到,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度的人是他了。
他們陷入了一小會的沉默。不過,因為他表現(xiàn)出的這種過度的反應(yīng),黛安娜反而真的放松下來了,感覺到了信任,感覺到可以對他敞開心扉地傾訴一下。
其實我會在你出差的時候想這件事,因為,每次想它,負(fù)面情緒太多了,我不想讓你察覺到……我想,我為什么會有這些負(fù)面情緒,我如何處理它們,如何接納一個既定的不容更改的安排,就像以前無數(shù)次接納類似的我不喜歡的事……我始終沒有找到答案和方法。不知道為什么,我真的太反感這件事,太不愿意接受這個手術(shù)。今天,我把我的反感告訴她們,然后意識到,她們雖然反感,但沒有那么反感。她們反感的是麻煩,是手術(shù),而不是這個特定的手術(shù)。她們不在乎是否被剝奪生育能力。
弗伊布斯非常吃驚。
你想擁有一個孩子?你想生育?
一些數(shù)據(jù)和資料劃過他的腦海。他們很高概率會生出低能兒,所以自然受孕是得不償失的;孕育和分娩本身對母體是一種高風(fēng)險事件,所以讓向?qū)вH自經(jīng)歷這個過程,不要說百分之百匹配的他們,外面很多正常長大的哨兵向?qū)б矔诮Y(jié)合后去做絕育手術(shù)。而且還有一個清晰的認(rèn)知浮現(xiàn)在哨兵的腦海里:擁有一個孩子本身這件事對他來說很怪異,讓他感到抵觸。
可是要是這是黛安娜的心愿……
他還沒來得及嘗試說服一下自己,就聽見黛安娜否定了他:弗伊布斯,我并不是想要生育,或者想要擁有孩子。我的意思是……一種能力,你明白嗎?不必真的做,但占有這種能力,這種可能性。這和完全被剝奪這種可能性,喪失這種能力是兩回事。而且,這是我與生俱來的天賦,它就像是我的向?qū)熨x一樣,是天生屬于我的。但是它卻要被從我身上剝離,為了別人的想法和目的——為了他們覺得好管理,或者為了讓你覺得很安心……
她停頓了一下。
我不是在責(zé)備你,弗伊布斯。你會覺得這樣更安心是無可厚非的……
我沒有覺得這樣更安心。我就是……沒想過。
嗯……對,你沒想過,你們可能都沒有想過,或者偶爾想想,也不會像我這樣在意,有這么強烈的抵觸。貝羅娜嫌這個手術(shù)影響她今年的任務(wù)完成數(shù)量,達芙妮嫌這個手術(shù)不能讓她做愛,可我……我接納她們的感受,試圖用這種方式來解決我自己的負(fù)面情緒。我在她們身邊時,我真的覺得,也許我確實放下了,但是現(xiàn)在,我重新感覺我自己的感受……
你想拒絕。弗伊布斯說。
是的。我想拒絕。我不愿意,我不同意,我不想做這個手術(shù),我想拒絕。
汽車駛出隧道,明亮的藍天和整潔的街道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路邊栽著行道樹,樹之后就是一棟棟漂亮的民宅。只有樹是真的,光是仿日光,藍天是投影,民宅也是投影,讓這個給每位S級哨兵提供封閉私人空間的宿舍區(qū)看起來不那么像碼放了一個又一個囚室的監(jiān)獄。
我是不能理解你為什么反感絕育到這個地步,但感到自己不是自愿的,這種感覺我經(jīng)常有。弗伊布斯說。
那你是怎么解決它的呢?
你知道的。弗伊布斯說。
不需要明白地表達出來,他們熟悉,她熟悉。忍耐,疏導(dǎo),轉(zhuǎn)移注意力,告訴自己接受是更合理的選擇,告訴自己不應(yīng)該反抗。因為,如果反抗的話,你的代價是什么呢?
是的,我知道,黛安娜猶猶豫豫的回答。還有一句話她沒有在他腦海里說出來,但他能“聽”出來。黛安娜在想:是我一直在讓你克制,讓你隱忍,讓你順從。
這段思緒還有另一種解讀的方式:現(xiàn)在,輪到他來讓她克制、隱忍、順從了嗎?輪到他來安慰她,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告訴她為什么她不應(yīng)該反抗了嗎?
汽車再次駛出光,駛進黑暗。它停在車庫,熄火。
弗伊布斯看向黛安娜,或者應(yīng)該說是,他看向黛安娜所在的地方。這是一片純粹的黑暗,他的眼睛也捕捉不到任何關(guān)于黛安娜的光學(xué)信號。這是在他很小的時候艾達告訴他們的,當(dāng)別人對你說些什么重要的話,或者你對別人說些什么重要的話時,你可以表現(xiàn)得認(rèn)真些,顯示出你把他們放在心上,你做出這種態(tài)度,別人才會用同樣的態(tài)度對待你,也對你認(rèn)真。
他問她:怎么表現(xiàn)?
艾達告訴他:注視對方,向?qū)Ψ轿⑽A身。
他此刻不是微微傾身,他是探身過去親吻黛安娜。黛安娜緊張,震驚,差點驚呼出聲,并不是因為他突然吻她,而是因為她“聽”見了他腦海里正在盤旋的那個強烈的念頭。
他從來都不想隱忍,他也不想她屈從。他們叛逃吧。
不行!你不可以這樣想!
不是很意外她會是這種態(tài)度。因為知道會這樣,所以他從來不在她身邊時思考和這件事有關(guān)的一切——他只在遠離黛安娜的時候才琢磨這些。而這兩年,塔覺得他非常好用,給他安排的“出差”越來越多,他們各自獨處的時間變得太多了……
他吻她,急切地呼吸,伸出手去摟她的腰,握她的手。他琢磨了很多條可行路徑——叛逃的路徑。他知道去哪里找工具,知道怎樣開始行動。如果她真的下定決心,他就可以允諾她這樣一個保證——
……不行,弗伊布斯,不要再想了。我們可以先去和博士談?wù),告訴研究員們我的感受……
他們才不會尊重我們的想法和感受!他們會用各種手段,讓我們變成他們希望的模樣:符合他們需要的性格,符合他們需要的能力,符合他們需要的身體。不就是因為知道他們是這樣,我們才對他們隱瞞了那么多的事——隱瞞了我們在結(jié)合后探索出的真正的前所未有的能力到如今?
他解開她的扣子,沿著她美麗的頸線往下,咬她的鎖骨。所以,為什么不逃走?這是唯一的解法,唯一的方向,唯一的道路。好吧,黛安娜不覺得這是唯一的,黛安娜覺得事情要通過合作和溝通來解決,而不是暴力和脅迫,逼對方不得不接受木已成舟的事實。只有他覺得這是唯一最好的選擇。也許這就是他的設(shè)計缺陷,即便有黛安娜和他結(jié)合,疏導(dǎo)他,牽絆他,影響他,安撫他,讓他有顧慮——他還是沒有完全變得符合他的制造者的期待,符合他的使用者的期待。他在每一個沒有她的時刻聽見荒野在召喚——那一片沒有哨塔的燈光照亮的無序的黑暗。他天性中最黑暗的那片深淵已經(jīng)覺醒。他沒有縱身跳入,是因為黛安娜,只是因為黛安娜;囊暗恼T惑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黛安娜發(fā)出了一聲近乎啜泣的泣音。她說:我很抱歉,我承擔(dān)了這樣的角色……
他感覺著她那片快感里浸染的悲傷和痛苦。他感到自己如此焦躁,如此憤怒。他感到褲子太緊了。
為什么抱歉?你不需要抱歉——你承擔(dān)了什么角色?我——我愛你。
愛。他強烈的感情淹沒了他,也淹沒了她。水母自然而然地從他身軀上浮出,隨著他的動作用它飄帶和絲線般的觸須撫摸黛安娜,纏繞黛安娜,向她表達它的渴望。仿佛是它把她的精神體從她身體里挖掘了出來——白色的光球浮出她的身軀,像一輪照亮永夜的月亮。黑色的水母貪婪地把它的月亮吞入體腔,照亮自己。
他隨著她的高潮射在了自己的褲子里,強烈的感情沖動和強烈的性沖動一起漸漸退去。
他冷靜后,想起他本來打算回到家后先和她說的不是這個,而是——
我遇見了艾達,這次出差的時候。
他說出來了,有點突兀,突然談起這個話題。但黛安娜沒有異議,她想聽。
她,告訴了我一些情報,關(guān)于他們對我們能做到什么的期待,她的期待……她似乎預(yù)測到你會能做到你現(xiàn)在能做到的事……我不知道博士會不會也有類似的預(yù)測。
博士不太關(guān)心我能做到什么。黛安娜回答。博士不會發(fā)現(xiàn)。
嗯……艾達更關(guān)心向?qū)茏龅绞裁,你能做到什么……然后,她講了我們的安全機制設(shè)計。
他回憶著那個時刻,當(dāng)時的憤恨浮上心頭。
弗伊布斯,你……
抱歉。我沒有傷害她。我只是很難克制心情……總之,她講了安全機制的設(shè)計,告訴我,你是我的保險栓,如果沒有你,我就會是完全自由的,因為我可以完全拋棄任何強加在我身上的社會規(guī)則和紀(jì)律意識。
他聽見黛安娜的心緒略有波動,但是沒有任何對艾達的失望或者反感。他承認(rèn)他有點淡淡的失望,但他很快告訴自己,不要再糾纏這件事了。他繼續(xù)講下去,講他真正想對她講的話。
我一直都有類似的感覺,他們強調(diào)愛的重要性是為了用愛來操縱,但是,被她明確告知后,我的認(rèn)知更清晰了——可以做任何事的自由,就是做任何事都沒有價值的空虛。自由卻沒有所愛,我會比現(xiàn)在更痛苦。
他緊緊地?fù)ё∷粑,感受她,感到自己心里的滿足。他“聽”見因為他這樣的心緒和他的滿足,她復(fù)雜的情緒里也涌現(xiàn)出一股感情的暖流。
接著,雖然不太情愿,他還是把他的質(zhì)問和艾達的回答也一并告訴了她。因為他覺得,縱然黛安娜沒有質(zhì)疑艾達對她的愛,聽一聽這些也會讓她很高興的。
他錯了,黛安娜很難過,甚至可以說是痛苦。沉重的悲傷壓在她的心頭,也浸染進了他的心靈。
難過,內(nèi)疚。像在利用他,利用他的缺陷。艾達那么坦白,是信任他的缺陷,而不是信任他這個人。是艾達設(shè)計了這些缺陷,所以才那么篤定,那么放心——在沒有他的世界她仍然可以正常地生活,擁有快樂和幸福,因為她的情感功能和社會化能力是正常的,但他不行,他是不正常的。她的可能性,他沒有。連對她的愛都是那么艱難,靠著百分之百匹配帶來的強烈生理反應(yīng),靠著漫長的時間積累,靠著習(xí)慣的潛移默化……
“……不是的!备ヒ敛妓拐f。但他能再辯解什么呢?從事實來看,似乎,是的。所以,他繼續(xù)說的是:即便是這樣,我此刻的愛是真的,我克服了這個缺陷……
你永遠也不能理解,弗伊布斯!黛安娜激烈的情緒打斷了他。她摟著他的頭,繼續(xù)說:這才是你真正的缺陷,不能理解,他們——包括艾達在內(nèi)的他們——這么設(shè)計出我們,這么培養(yǎng)出我們,用意多么邪惡,讓我們變得多么可悲。再多的愛也沒法改變這邪惡本身,如同墨滴入清水,再也不是清水。
的確無法理解,或許真的永遠無法理解——為什么要為此悲痛?為什么要為艾達悲痛,為你自己悲痛?
他只是聽著她的心情,感到難過。好希望能找到完美的辦法,從此移開令她悲痛的一切。好希望能安慰她,讓她不再落淚。但總是無能為力。他抬起手擦拭她的眼淚。他什么任務(wù)都可以完成,他通曉許多問題的解決辦法,但在安慰她這件事上,他還是像個笨拙的孩子,總是感到自己不知道該怎么做,感到自己做了也做不好。
黛安娜握住他的手,讓面頰更長久地貼著他溫暖的手心。
不用沮喪,弗伊布斯……有些情緒不必解決,就讓它自然流淌吧。
于是他們在黑暗中一起,等待她感情的流涌自然地平息。他像一只海水里的水母,徜徉在這流涌里。他在這種他無法理解的過于人性的人性中漫游,浸潤在她對她自己的同情,對他的同情里。
他“聽”見,她想吻他。于是他從那種停止思考的狀態(tài)中回來,首先來吻她,接著被她回吻。她一邊輕輕地咬他,一邊在黑暗里摸索什么。她摸到了。他聽見她拆開包裝紙的聲音,是安全套。
她跨坐上來。他聽見她告訴他:
他們很害怕你享受起你的殺戮任務(wù)。他們很滿意地得知你沒有享受。他們并沒有太放在心上,你不僅是沒有享受。
——他覺得都一樣。殺戮任務(wù),或者拯救任務(wù)。有人死亡,或者有人獲救。在更年輕的時候一度存在過的那一點憐憫已經(jīng)磨沒了,他是這么善于變得殘酷,變得漠然。他穩(wěn)定可靠——塔對他的評價一定是這樣。什么任務(wù)都可以交給他,他沒有人性,因而不會犯錯。
或許那不應(yīng)該稱為人性。那是慈悲、憐憫、同情。把自己和陌生的別人聯(lián)系起來的感情。
我一直在被告知,這是為了所有人好。黛安娜繼續(xù)說。為了我好,為了你好,為了我們認(rèn)識的那些人好,為了我們不認(rèn)識的那些人好,為了社會,為了人類……我是收納利劍的鞘,我是握住武器的手,我要把握好你,不讓你毀滅任務(wù)之外的無辜生命,不讓你踐踏不容侵犯的法律和秩序。
除了這些明晰的想法,他還“聽”見了更多,那些在離他這么近,這么一覽無余的心靈里涌動的想法。他“聽”著,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東西。他淺綠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睜大了。
我原本很相信。我原本……
他的呼吸急促起來,因為性刺激,因為性之外的刺激。她伸出銀白色的觸須,深入他的精神中。
啊,弗伊布斯,不要這么雀躍。她在他的心靈深處嘆息著。
他在雀躍,在渴望。像十四歲之前,渴望執(zhí)行一個真正的任務(wù)那樣,渴望她的指令。和真正的任務(wù)比起來,電腦模擬的數(shù)據(jù)是多么乏味。和她的愿望比起來,哨塔賦予的使命是多么無聊。
但她沒有說出她的愿望,沒有為他指出她想打落的目標(biāo)。她只是平緩地繼續(xù)深入,讓他深入她,讓她深入他,讓他們一起享受此時此刻的生理反應(yīng)。高潮來得很快。
我想再給他們一次讓我放棄的機會。黛安娜告訴他。我會去找他們談?wù)劇?br />
但不需要他指出,他能“聽”見她說出這個想法后,內(nèi)心的波動——她認(rèn)為希望渺茫。
她也不掩飾。所以她緊接著就是在問他:如果……你打算怎么做?
他回答她:我知道怎么做,但我暫時不能告訴你,為了我們的安全。就像所有那些任務(wù)一樣,我會規(guī)劃方案,實施行動。我需要你做的就是保密,并且在行動時服從我,不要猶豫。
接著他猶豫了。他問出那個他覺得雖然會令她再次動搖,但他必須問的問題:所以,如果真的啟動……你授權(quán)我殺人嗎?
她感到內(nèi)疚。她那么柔軟,那么富于感情,擁有強烈的同理心。她比誰都明白殺人這個詞的內(nèi)涵——那不是詞語,不是數(shù)字,不是面目模糊的人影。那是生命,可能是他們認(rèn)識的生命,也可能是認(rèn)識他們的生命;可能是貝羅娜達、達芙妮他們,也可能是理查德、鮑勃他們;可能是被別人愛著的人,也可能是愛著別人的人;可能是快樂的,享受生活的,非常不愿意死去的好人們。
是的,弗伊布斯,我授權(quán)你殺人。她這樣告訴他。我會輔助你,服從你的所有決定,幫助你,讓我們完成任務(wù)。
……感到內(nèi)疚,因為,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向往,自己的渴望,竟然還是比這如數(shù)的生命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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