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那座香爐,耳朵卻緊緊梭巡著她的反應(yīng)。
“…啊!焙冒腠,他才聽見她囈語一樣喃喃低低的聲音:“是、是這樣嗎。”
褚無咎袖口里的手攥了攥,冷淡道:“你以為我是神仙嗎,剛從幻境中醒來,我去哪里摘那么多無患草,那半株已經(jīng)是極限,若不是為了消除魔種的戾氣,我一株都不會去摘!
阿朝沒有說話。
她低著頭,褚無咎只能看見她黑絨絨的腦袋頂。
他心底的不安更深,說不清為什么,他緩和了語氣,淡淡道:“那日情景你看見了,無患草誰也沒有,你想種花草,我尋些別的品種給你!
他不愿意給她無患草。
他不愿意給她無患草。
阿朝嘴唇忽然開始哆嗦。
她的臉燒紅,她感覺熱氣從心口一直燒到腦袋頂,燥得她面紅耳赤,甚至頭暈?zāi)垦!?br />
強(qiáng)烈的羞恥感,強(qiáng)烈的狼狽,讓她幾乎想扭頭就跑。
但是師尊還在等著她,師尊還在等著她。
“給我一株無患草吧。”
她強(qiáng)忍著羞恥,抬起頭,看著褚無咎哀求:“給我一株吧,求求你了,我真的很需要,我真的真的很需要!
褚無咎幾乎恨不能這無患草從來沒出現(xiàn)過。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法忍受衡明朝這樣看著他,這三個字從她嘴里說出來,她的卑怯與哀求,像帶著毒刺,扎得他流血一樣坐立難安。
一股氣血沖在他胸口,他甚至猛地站起來怒道:“你不要無理取鬧!我說了其他的東西都可以給你!”
“你想要什么,花草珠藥,飛鳥走獸。”他像困獸一樣戾怒而焦躁,咬著牙:“我叫人回姑臧開府庫,去各州的拍賣行,任何東西你想要,天南海北,天涯海角,我都尋來給你!
“你還要怎么樣?!”他甚至忍不住低吼:“你還想要怎么樣?!”
“……”
阿朝怔怔看著他,忽然流出眼淚。
她忽然明白了,他不是不愿意給她,他是真的沒有無患草了。
他只有三株無患草,他全都送給蔚師姐了。
除了無患草,他愿意用其他東西補(bǔ)償她。
“你哭什么?”
看見她哭,褚無咎忽而像被襲擊的猛獸一樣暴怒起來:“你哭什么?你什么病也沒有,你境界也穩(wěn)固,你不需要無患草,一株草藥而已,你哭什么?有什么可哭的?!”
阿朝又哭又笑。
她能說什么呢,
他對她很好,他什么奇珍異寶都愿意替她找來,但是有三株無患草的時候,他不會想起她,他不會想問一問她是不是也需要,他只愿意全都送給蔚師姐。
阿朝的心突然好疼,她的心從來沒有這么疼過,哪怕在幻境里她以為他要娶蔚師姐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疼過。
怎么能這樣啊。
她以為,她以為她是他很重要的人,就算他有點(diǎn)喜歡蔚師姐,她也是他心里排第一位、至少并列排第二位第三位的重要的人。
他有三株無患草啊。
三株啊,可是,可是半株都不會和她有關(guān)系。
她也太可笑啦,也太會自作多情啦。
“沒事,沒事!彼鷣y點(diǎn)頭:“你說得對,你說得對!
“我就是隨便問問…”她語無倫次:“沒有也沒事,其他的不用了,謝謝啊……我,我走啦,對,我得回家去了!痹捯粑绰,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扭頭就往外跑。
褚無咎腦子嗡地一聲,想都沒想就追
“衡明朝——”
呂總管聽見動靜,慌亂跑過來,就看見少夫人哭著往外跑、主子在后面追的場面。
呂總管眼珠子都要瞪掉。
“這這這——”他瞠目結(jié)舌,幾乎發(fā)出尖叫:“這是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
阿朝跑出門外,在褚無咎要抓住她衣角的時候,猛地撕開一張傳送符。
她整個人跌進(jìn)空間通道中,關(guān)口合攏,褚無咎目眥欲裂的身影消失。
“衡明朝——”
阿朝跌坐在那里,忍不住伏在地上哭。
“衡明朝,放我出去!”長生珠在她識海里怒吼:“放我出去!我要弄死那個王八蛋!”
阿朝哽咽:“你弄死誰,那本就是人家的東西,人家想給誰就給誰。”
長生珠怒道:“你說什么屁話!他是你未婚夫,你做過多少犧牲有多少付出忍讓才有他的今天!他就該對你好!他簡直狼心狗肺!”
阿朝哭著搖搖頭。
她以前做的任何事,都是自己愿意,不是為了圖分他的榮光與好處,也不強(qiáng)求他對她好。
他是個混蛋,也是她自己愿意喜歡這個混蛋,是她活該,誰也怪不得。
阿朝哭著,卻哽咽道:“我需要無患草!
長生珠煩躁:“他不是都送給蔚韻婷了。”
“我…我…”阿朝低聲說:“我去求蔚師姐,能不能與我換一株無患草!
長生珠一聽,整個珠都要炸了。
“那是你未婚夫送她的東西!”長生珠怒道:“你居然還要去求她!去求她換給你!”
阿朝胡亂搖頭,踉蹌著爬起來。
“是褚無咎混蛋,為了討好蔚師姐,把禮物送給師姐,和師姐沒關(guān)系!卑⒊渥幽四槪骸拔也慌聛G人,我想要無患草,我這里有師尊的私庫,有許多好東西,我與師姐換,師姐肯定愿意換給我!
阿朝跑去萬禁平原。
妖魔在這里建造起奢華的宮殿,遠(yuǎn)遠(yuǎn)就感受到?jīng)_天的妖氣與魔氣,在她的腳落在這方土地的同時,無數(shù)雙狐疑而貪婪的眼睛就已經(jīng)死死落在她身上,像要把她分皮剝?nèi)饪磦分明。
阿朝忍著周身靈氣被侵蝕的不適,一步步走到妖魔殿結(jié)界門口,舉起昆侖的腰牌:“我是昆侖弟子,我想請見蔚師姐。”
鎮(zhèn)守門口的是兩列人頭獸身手執(zhí)長戟的妖,它們看稀奇地看著阿朝,旁若無人地議論起來:“居然有人族敢來這里…”
“好大的膽子”
“還是個小丫頭”
“哈哈哈她是不是找死——”
忽而有一頭狼頭人身的妖吸一口氣,看著阿朝的眼神流露出強(qiáng)烈貪婪的食欲:“好精純的靈氣,好香啊…”說著它渾身夸張的肌肉蠕動,竟似要撲過來。
阿朝猛地拔劍,劍尖直指狼妖的心口。
她沒有說話,她一個人伶仃站在那里,衣衫褶皺,緊緊咬著牙,秀氣小小的面孔顯出種決然的倔強(qiáng)。
太平劍的劍芒如流光揮灑,剎那間消融開周圍一片的妖魔之氣,眾妖皆驚,瞪著那青褐的劍身,青褐的顏色如利箭刺進(jìn)眾妖眼里,有妖倒吸涼氣下意識倒退兩步,駭然尖叫:“是太阿劍!!”
“不是太阿劍!太阿劍已經(jīng)碎在仙魔戰(zhàn)場了。”總算有妖冷靜下來,但聲音還帶震撼:“這劍與太阿劍都是青褐色,人族再沒這樣顏色的劍,這是太平劍,是太阿劍的子劍!
“她是衡玄衍的弟子!
眾妖呆住,再看阿朝的眼神漸漸不同了。
在這一代魔君殷威之前,君臨整片妖魔界的是魔君的義父、上一代魔尊血羅剎,那位生生撕開乾坤結(jié)界的不世的王,是所有妖魔最瘋狂仰慕又敬畏的君主,人族的劍尊衡玄衍與血羅剎決戰(zhàn),斬殺血羅剎,當(dāng)時那個消息如晴天霹靂重重砸在所有妖魔心頭,它們沒有幾個人真正見過衡玄衍與那把太阿劍,但在仙魔大戰(zhàn)后,許多妖魔不約而同悄悄流傳起滄川劍尊與那把神劍的模樣。
仙魔大戰(zhàn)的慘烈與恐怖,所有來這乾坤界的年輕妖魔都有所耳聞,妖魔從來弱肉強(qiáng)食以強(qiáng)為尊,也因此它們更敬畏強(qiáng)者,至今仍對那位隕落的人族劍尊心生畏怯。
幾頭妖面面相覷,有誰沉默一下,陰惻惻打量著阿朝,惡聲惡氣:“跟我走!”
阿朝把劍尖垂下,仍然握著劍柄,跟著這頭獅首的大妖往里走。
她一個年輕的人族女孩,在妖魔的地界如狼群中懸一塊鮮肉,來來往往的妖兵魔將被靈氣吸引都不由看向她,那些垂涎殺意的視線流連在她身上,在觸及到她手中劍的那一刻,如被針刺地驚疑避開。
正當(dāng)時,遠(yuǎn)處一大群妖兵魔將落地,為首是一個赤豹尖角氣勢兇殘的大妖,它剛落地,鼻尖就傳來一股無比清甜精純的靈氣,是人族年少的處.子,對這些妖魔而言,幾乎比世上任何花香還芬芳迷人。
黃猙循著香氣看去,就看見一個人族少女在無數(shù)妖魔的注視圍聚中往前走,她身材纖細(xì),容貌秀美,低垂著頭,像一頭柔軟鮮嫩的羊羔。
“好香的處.子!秉S猙口中唾液橫生,獸瞳中露出夾雜色.欲與食欲的殘暴,他想都沒想要沖過去把這少女抓來,被旁邊的部下連忙拉。骸按笕!這小丫頭是衡玄衍的弟子,看她手里拿的太平劍,她是昆侖嫡傳,是來找魔后。”
黃猙停住腳,這才看見少女手中垂握的青褐劍。
貪婪稍加褪去,黃猙勉強(qiáng)清醒過來,但猶有不甘。
這樣精純的靈氣,秀美干凈的少女,簡直戳在他最癢處。
部下看他垂涎打量那少女,心頭一緊,怕他不管不顧過去奪了少女,傷及魔后的顏面來日觸怒陛下,連忙拉。骸包S大人黃大人,刑大人還等著您議事呢!
聽見刑干戚的名字,黃猙冷哼一聲,但此刻也不敢耽誤了大事,垂涎再三地望了望少女,才不甘地離開。
阿朝低著頭,緊握住太平劍,無數(shù)妖魔的注視中神容冷靜地往前走,直到那帶路的妖停下:“到了,你進(jìn)去吧!
阿朝抬起頭,看見一座華貴美麗的宮殿,高高的牌匾上寫著“瓊?cè)A”,那秀美的字體在斜陽下流光而生彩。
她遲疑一下,慢慢走進(jìn)去,
“明朝師妹!”
溫柔的女聲響起,藍(lán)裙披帛的美麗女子在許多侍女的簇?fù)碇锌觳蕉,她容色柔美,氣質(zhì)端莊,目光看向她,露出驚訝,旋即浮出歡喜而關(guān)切的色彩:“真是你,我還以為通傳錯了,怎么……”
阿朝看見她,鼻尖忽而發(fā)酸。
“師姐!卑⒊煅剩骸拔祹熃!
蔚韻婷遠(yuǎn)遠(yuǎn)看見少女站在陛階下,衣衫凌亂,頭發(fā)松散,緊緊垂握著本命劍,像一只被雨水打濕了絨毛的幼鳥。
蔚韻婷怔住,連忙快步走下去:“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
阿朝不知說什么,許多話涌上她喉頭,她的喉嚨酸脹,卻說不出。
“…師姐!”阿朝終于忍不住哭:“對不起,對不起,能不能、能不能和我換一株無患草呀?”
蔚韻婷全然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