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蔚韻婷從沒見過阿朝這樣哭。
在蔚韻婷所有的印象中,這位明朝小師妹總是笑著的,她有彎彎的杏眼,快活的神采,年少時走路會總?cè)滩蛔≥p輕蹦跳,永遠(yuǎn)像一只輕盈歡快的小鳥。
她當(dāng)然有這種快樂的資格,她是衡師伯的弟子,是這乾坤第一人最心愛的小女兒,是昆侖清白干凈的嫡傳,無憂無慮,天真善良,哪怕只有平平的資質(zhì),也理所當(dāng)然地享受著最幸福尊貴的人生。
蔚韻婷其實心里一直很羨慕阿朝。
她的人生與阿朝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是半妖,出身在殘酷血腥的妖魔界,后來潛伏進(jìn)人族昆侖為徒,變成昆侖掌座的二弟子,她付出數(shù)不勝數(shù)的東西,才變成美名傳天下的“瓊?cè)A仙子”,才能在人族與妖魔間得到兩全的平衡,才有如今的一切。
但是自己竭盡心血才得到的這一切,衡明朝很早就擁有了,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需要去爭,有衡師伯無所顧忌地寵愛她、為她撐起一片天,所以她永遠(yuǎn)能享受著一種孩子似的天真,純潔干凈,又無憂快樂。
蔚韻婷多羨慕阿朝啊,哪怕她瓊?cè)A劍的美名天下皆知、世人傾慕,哪怕對比起來衡明朝平凡到默默無聞,但只要她是衡師伯的弟子、有衡師伯的疼愛,蔚韻婷心里知道,她就永遠(yuǎn)不如阿朝的。
但后來,衡師伯祭劍而亡,阿朝就孤零零一個人了。
蔚韻婷羨慕阿朝,更羨慕衡師伯對阿朝的寵愛,她也深切地渴望著這樣的寵愛與縱容,所以她選擇了魔君殷威,殷威心無城府,粗獷豪爽,他有種種不好,卻也是真的珍愛她,愿意給她保護(hù)與尊榮,愿意把他至高的權(quán)力分享給她,蔚韻婷感動,又覺得安心
——如果沒有那場幻境,她真的愿意一心一意回饋殷威的感情。
但因為那場幻境,許多事漸漸變了。
比如現(xiàn)在,蔚韻婷看著自己這個明朝小師妹小孩子似的嗚咽。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跑過來說這件事!
“但我需要無患草!彼爻橐且魸庵兀骸拔祹熃,能不能,能不能跟我換一株無患草啊!
蔚韻婷啞然。
“明朝師妹…”蔚韻婷猶豫一下,也沒有問阿朝是怎么知道她手中有無患草的。
現(xiàn)在重要的也不是這個。
“明朝師妹…”蔚韻婷輕聲說:“你是我?guī)熋茫倚睦锇涯惝?dāng)妹妹,有些話我愿意坦率與你說,我手里是有無患草,但那些無患草不是我的,是…”她頓了頓,才說:“是褚少主送來的!
阿朝不知道說什么,無法言明的狼狽讓她臉皮脹紅,她感到眼皮酸脹,她低下頭,胡亂點了點頭:“我,我知道!
蔚韻婷啞然。
看這情形,顯然褚無咎在送給她無患草之前,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阿朝。
蔚韻婷想,也許這三株就是褚無咎手里的全部,聽說自己需要,他沒有告訴阿朝,直接就把東西送來給自己了。
“褚少主手里有這些無患草,我也很震驚,當(dāng)時他派人送來時,我以為他是與你商量好的,就收下了,誰知道…”蔚韻婷像是不知道怎么說,她神情難掩尷尬與懊惱,張了張嘴,只苦笑:“是我不好,亂收了東西!
“…蔚師姐,你別這么說!
阿朝再忍不住嗚咽,一個勁兒搖頭:“你這么說,我情何以堪,這從來不關(guān)你的事,送了你的東西本就該是你的,是我,我知道我不該來,可,可我真的太需要無患草了,我……”
難堪與愧疚的情緒籠罩在阿朝腦中,她哽咽:“對不起,對不起師姐,我知道無患草你也有用,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不要很多,我就要一株,不然半株也可以!
“我有很多東西,其他的藥和法器…”阿朝慌忙拿出一個儲物袋:“這是師尊留給我的,師姐,我都給你,能不能換給我一點,一點就行!
蔚韻婷露出極難過的神情。
阿朝的心一涼。
蔚韻婷張了張嘴,才面露不忍:“…明朝師妹,你來晚了!
“我之前在密境中受了傷,以至突破艱難!蔽淀嶆脴O歉然地說:“我那時候一心想突破,一狠心,把三株草都煉成了丹藥,吞服后閉關(guān),才得以突破!
“可不是!”旁邊的翠色羅衫侍女插嘴道:“我們小姐為了突破,三株草都強(qiáng)吞了,全身流了幾日幾夜的血,才褪而化神,養(yǎng)好了在那密境中受的暗傷。”
“衡小姐,按理您是小姐的師妹,奴婢不該說什么。”羅衫侍女憤憤道:“但這無患草是褚少主送與我們小姐的,自古送出去的東西哪里有換回去的道理,如果你需要無患草,早該與褚少主說,我們小姐哪兒能知道,只是用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東西,如今反倒對您生愧,平白無故被卷進(jìn)您這未婚夫妻倆的私房官司里,這實在——”
“翠倩!”蔚韻婷怒叱:“住口!這是我的師妹!誰允你胡言亂語!”
阿朝已經(jīng)不知道說什么。
她的臉慢慢脹紅,但比羞恥與歉疚更深的,是絕望。
她還是來晚了,沒有無患草了。
阿朝啞巴,好半響,悶不吭聲把手里的儲物袋塞進(jìn)蔚韻婷手里。
“師姐,對不起!彼偷驼f:“真的對不起!
“我怎么能要你的東西!蔽淀嶆眠B忙把儲物袋塞回去:“說什么對不起,是師姐對不住你!
阿朝抿著嘴巴搖頭,她嗓子太酸澀,什么也說不出,她不肯收儲物袋,把手背在身后,對蔚師姐笑了一下,扭頭就跑了。
“明朝師妹!明朝師妹!”
蔚韻婷追到門口,眼看著阿朝跑走。
她怔怔坐回去。
“這還像話些。”翠倩低聲嘀咕:“莫名其妙跑過來,叫什么規(guī)矩!
蔚韻婷看著手里的儲物袋,忽而落淚:“我其實不忍心!
“她是我的小師妹,我也算看著她長大,我不忍心!彼煅剩骸皠偛潘菢忧笪,我怎么忍心,我真的想把剩下那一株無患草送給她!
她其實騙了阿朝,她突破只用了兩株無患草,還剩下完整的一株。
翠倩一聽。連忙跪下:“小姐,萬萬不可,您這一株無患草是留著有大用的,萬一您將來還需要突破,或者萬一將來咱們陛下需要,您拿著就是多一重保障,這可是褚少主送給您的,怎么能隨便給人拿去!
“褚少主與明朝師妹有婚約。”蔚韻婷道:“這本也該有她的一株。”
“那可不是這么說,要不怎么褚少主之前沒給她,而是全送了您!贝滟徽f到這兒,露出得意之色:“小姐,褚少主對她也就是面子情,真正是喜歡您啊,什么婚約不婚約的,不過是因為那道情蠱!
翠倩覺得理所當(dāng)然,全天下的男人,誰能不愛她們小姐呢。
“這位衡姑娘的確可憐,但也不識趣。”翠倩又得意,又覺出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搖頭說:“夫君既不愛她,她又何必死纏著人家不放呢,這好東西人家不愿意送她,她竟還巴巴跑過來求您,說實話,可真夠厚臉皮……”
蔚韻婷聽著,半響無言。
她也沒想到褚無咎竟會這么做,三株無患草,沒有告訴阿朝,就全都送與她。
她是害怕幻境里的事發(fā)生,才忍不住先出手試探,原以為褚無咎若是有意討好她,真藏了無患草,送她一株便罷,沒想到,他竟然對她暗藏這樣深沉的情誼。
蔚韻婷心里忽而說不出的復(fù)雜。
“這怎么好…”蔚韻婷不由攥緊手心,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怎么說,褚少主也是我那師妹的夫君!
“哪里是夫君,還未合籍大典,就什么都不算數(shù)!贝滟贿B忙道:“小姐,這可什么都不關(guān)您的事,褚少主愛慕您,管天管地,還管人家心里喜歡誰不成,與您有什么關(guān)系,您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蔚韻婷聽著,閉上眼,輕嘆一聲氣。
翠倩知道,小姐是喜歡聽這樣的話的。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小姐突然對那位褚少主感起興趣,但翠倩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叫小姐安心,況且,她自己心里也是理所當(dāng)然這么想的。
蔚韻婷揉著額角,不愿再說這個話題,只說:“你去查一查,是誰把我手中有無患草的消息傳給明朝知道!
“是!贝滟坏溃骸靶〗,衡姑娘私自跑來找您要無患草的事,要不要去告訴褚家!边@個告訴自然不是普通的告訴,更是隱晦的抱怨和責(zé)備
——褚少主的未婚妻這樣不懂事,給她們小姐平添了麻煩,翠倩覺得,就應(yīng)該叫褚少主知道,給出些交代才好。
蔚韻婷卻輕輕搖頭。
她很聰明,擅長揣度人心,更了解男人。
明朝既然來找她,之前八成已經(jīng)與褚少主鬧過一回,那位褚少主性情深沉冷峻,越是這樣強(qiáng)勢的君侯霸主,越不容僭越與違抗,更不喜強(qiáng)迫與咄咄逼人,這個時候,她該更善解人意些。
“什么都不必說!蔽淀嶆脫u頭道:“這件事,我不該再摻合什么!
“你再去看看結(jié)界吧!贝滟宦犖淀嶆糜行┢v地說:“等陛下出關(guān),便叫我,我實在累了,去歇一會兒!
“是。”
——
靈犀別苑
“主子!主子!”
呂總管慌里慌張帶人追出去,追到門口,就看見少夫人撕開一張傳送符,整個人倏然消失。
主子用力想抓,卻只抓到一片衣袖。
褚無咎站在那里,手里攥著一片衣袖布料,渾身竟氣得發(fā)抖。
“呂忠!”
呂總管一個激靈,連滾帶爬撲到他腳邊:“主子!主子您吩咐!”
呂總管看見他家主子恐怖的表情,年輕的王侯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從嗓子擠出來:“你去瓊?cè)A殿,把無患草要回來!
“……”
呂總管懷疑自己聾了,他甚至茫然:“啊?”
要回來?
送出去的禮物,再要回來?
……天啊。
褚無咎一字一句:“我說,要回來。”
“…”
呂總管張了張嘴,好半天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帶,他吞了吞唾沫,艱難說:“要,要回一株?”
褚無咎忍無可忍給他一腳,怒吼:“都要回來!”
這一刻褚無咎之前什么報復(fù)猖快的想法都想不起來,
他恨不得咬下衡明朝的肉,磨牙撕齒,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要要要,不就是無患草!那算是個什么東西,要她這樣哭天搶地要死要活,她這么想要,他撕成碎片給她埋了!
“——”
呂總管眼前一黑,差點仰頭昏過去。
瘋了,簡直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