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我還在想你是不是去踩麥子了耶!
九那張筍干色的臉上泛起薄薄的血色,拿著倒過來的杯子在我眼前晃了晃。
「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貪心?」
「都快沒命了,所以要趕快把握時(shí)機(jī)嘛!」
「你自己隨意吧!」
我把酒瓶塞到九的手上,回到大廳。
漢堡肉排油煎時(shí)的濃郁肉香充滿整個(gè)大廳。
「你不是做了道菜?把那個(gè)作為前菜端出去!
我打開冷藏庫確認(rèn),正好它也凝結(jié)成彈性適中的果凍狀。
我將盛裝海膽雞尾酒棟的杯子置于桌上,詢問是否還需要其他東西。
女子用指甲抓著桌緣,在表面摳摳抓抓。就算和她說話,她也像沒聽到似地,目光專注地盯在某個(gè)點(diǎn)上,不斷撓著桌面。她這副模樣讓我想到了以前養(yǎng)的楓葉鼠在滾輪上瘋狂奔跑的樣子。
「紅酒,年份隨你挑!
我端紅酒過去時(shí),正好鈴聲響起,做好的漢堡被放到了柜臺(tái)上。清脆爽口的萵苣上疊著蕃茄、洋蔥,還有厚厚的肉排,上面淋滿濃稠的酪梨醬,還放了幾根切絲的酪梨,面包是烤得微焦、口感柔和的黑麥面包。
我將漢堡端上桌時(shí),龐貝羅也來到了桌子旁邊。
「這是不添加任何芡粉,用百分之百的絞肉做成的漢堡肉,每一口都會(huì)有飽滿的肉汁在口中噴發(fā),菜名是tinman's heart——鐵皮人的心臟!
龐貝羅裝作沒注意到那女子的樣子。
歐茲手里拿著海膽雞尾酒凍朝龐貝羅頷首。
「這也很美味。你做的?」
「是她!
「真是了不起。海膽的鮮甜被松軟的鮮奶油完整地鎖在里面,而且完全沒有腥味!
「試著讓自己活久一點(diǎn)吧,歐茲!
龐貝羅刻意強(qiáng)調(diào)地說。
女子仍舊用指甲揠著桌面。
「不多少吃一點(diǎn)嗎……」
女子完全沒有要?jiǎng)幼鞯囊馑肌?br />
卡哩哩……卡哩哩哩……卡哩哩……她全身上下只有指甲用力地左右來回劃著。
「你不妨逼著她用一些,歐茲!
「可以吃的話,她早就吃了!
歐茲將放著漢堡的盤子往女子的前方又推近了一些。
女子的手指隨即靜止不動(dòng);蛟S是拔了太多頭發(fā)的關(guān)系,她的發(fā)量稀疏,隱約可見到頭皮。
我這時(shí)才察覺到她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汗水蒸發(fā)后的異臭。
「……給……給……」
女子在喃喃著什么。
「來,吃一點(diǎn)!
女子猛地將盤子掃落,用力踩著掉在地上的漢堡。
「啊!
我正要撿起來,卻被龐貝羅伸手阻止。
女子穿著涼鞋的腳不斷地對漢堡又踩又輾,漢堡肉、酪梨,還有萵苣等等,全都成了一灘爛泥。
「……給我……交……快……」
女子猛地抬起頭。
「快把藥交給我,臭老頭!」
嘴里濺出飛沫大吼的女子帶著一張很恐怖的表情。那張臉上找不到屬于人類的感情,而是宛如零件故障的機(jī)器人。
「我給!我會(huì)給你!但是你要冷靜下來!
歐茲起身安撫女子,并從口袋里拿出一只裝著藥粉的塑膠袋給她看。
「藥在這里,看到了嗎?坐下來好好吃東西,我就把藥給你,好嗎?」
「現(xiàn)在!我現(xiàn)在就要!腦袋里面太亮了我睡不著,好熱好熱。太陽都不落下,一直都在那里閃閃發(fā)亮!
「總之你不坐下就沒有藥!
女子瞪著歐茲的臉好一會(huì)兒,最后還是坐了下來。
「聽好了,我們先吃東西,你也要吃。」
「我去重做一份。」
「不用了,我這里還有。抱歉,龐貝羅!
「別介意!
龐貝羅和歐茲互相看著對方,仿佛光靠眼神交會(huì)就明白了什么。
「給我藥啊,藥。」
女子像個(gè)被寵壞的小孩般伸出手。她的手肘內(nèi)側(cè)有幾個(gè)小孔的痕跡,看起來像是有點(diǎn)年代的藤壺聚落。
歐茲咬緊牙根,下顎的肌肉緊繃。
「只要你吃東西,一口就好!
歐茲用雙手拿起自己盤子里的漢堡,越過桌面遞到女子的面前。
「來,吃吃看,一口就好!
女子的眼神散亂沒有焦距,但最后仍是張大嘴巴咬住漢堡。
「好吃嗎?」
「好吃。我吃了,給我藥!
歐茲專注地盯著女子的眼睛,似乎想在其中尋找什么。
「快一點(diǎn)!快給我!」
女子再度粗聲大吼。
歐茲重新坐好,從口袋里拿出剛才那只塑膠袋,遞給女子。
「嘿嘿。」
女子奪過塑膠袋,從布袋似的包包里拿出筷套反向甩開,隨即便有一支針筒滾出至桌面。這支針筒似乎從沒洗過,里面有好幾塊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的漬痕。她將粉末倒到湯匙上,又滴入幾滴歐茲喝剩的咖啡,用打火機(jī)烤著湯匙,然后拿針筒抽取湯匙里的液體。接著她拿出一條橡膠管俐落地扎住自己的上手臂,往手肘處拍打,尋找容易注射的血管……但是那里布滿了火山口似的針孔,根本找不到可以注射的血管,于是她張大嘴巴,卷起舌頭,拿著針筒便往舌根扎下去。
那一瞬間,歐茲別過了眼,但又立刻將視線轉(zhuǎn)回至女子身上。
「呼——」
拔起針筒的女子重重地倒向椅背,嘆出了好大一口氣。
她眨了眨眼,緊繃的表情緩和下來,眉間的皺紋也消失無蹤,全身上下散發(fā)出一種與年齡相應(yīng)和的柔軟。
「她幾歲了?」
「二十二。她被我拋棄的時(shí)候才兩歲!
歐茲雖然這么說,但我怎么看都覺得眼前的女子大概在四十歲上下。
「感覺舒服嗎?」
女子的視線緩緩?fù)吓,對著歐茲點(diǎn)點(diǎn)頭。
「感覺很棒,這是上等的好貨吧?」
「嗯,聽說是最好的!
「謝謝你,老先生!
女子的口吻變得有些模糊,像個(gè)小孩似的。
「好想死,要是能像這樣在這種情況下死掉就好了!
「你還記得有關(guān)你父親的事嗎?」
「身上香香的,很溫柔。我喜歡他!
「是嗎……」
「我好寂寞,一直好寂寞!
「對不起!
那一瞬間,歐茲站起來往女子的方向傾下身,在我看來就像是他突然起身要擦去女子的淚水。歐茲將她左側(cè)的下眼瞼往下拉,像在扮鬼臉?biāo)频,手上則迅速地動(dòng)作。
——僅此而已。
歐茲重新坐回椅子上,將手里的東西放到桌面,喝了一些我之前倒的酒。
桌上有根比菜筷還長、比頭發(fā)要粗上一點(diǎn)的針。
女子像睡著似地閉著雙眼,整個(gè)身體靠在椅子上。
歐茲的眼神變得沉重,無力地垂下頭。
龐貝羅拍拍我的肩,我轉(zhuǎn)身跟著他一起走向辦公室。
「那支針集合了所有最先進(jìn)技術(shù)的精華,可以任意地彎曲,而且絕對不會(huì)折斷或被外力切斷!
說完,龐貝羅便點(diǎn)起了雪茄。
我慢慢地啜飲著辦公室里難以入口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