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母親(下)
看到百元大鈔穿透了母親的手時,霍明海的臉色陡然大變。
杜佳駿數(shù)了數(shù)鈔票說不夠,又收走了項鏈鐲子,還要去拿銀色小耳環(huán)時,霍明海抬手去攔,伸出的手同樣穿透了杜佳駿的胳膊,打進了空氣中。
“怎么會這樣?!”
霍明海呆呆看著自己的手,天上的云層移動,月光灑了下來,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居然半透明的!
不可能……不可能!
霍明海返身沖進屋子,一把推開臥室門,土炕上有個小男孩躺在那里,月光把他的小臉蛋照得雪白雪白。
心臟終于超出負(fù)荷,霍明海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大叫……
“明海?明海?”
身軀被劇烈搖晃,霍明海睜開了眼,周圍的乘客像看神經(jīng)病般地盯著他。
火車咔噠咔噠地響,霍明;剡^神,一下子坐了起來。
“叫得那么大聲,全車廂都聽見了!迸謰D女怨了他一句,哄著哇哇大哭的娃娃。
“做噩夢了?”杜佳駿給他擦去額上的汗。
霍明海摸摸臉,最終還是搖搖頭。
接下來的時間,霍明海沒有再睡,反而是杜佳駿倚著他睡了過去。
城市里日新月異,一年比一年變化大,兩人下火車后打了個計程車去到胡同口,胡同里好多樓房改建,舊的拆,新的建,小巷子四通八達,霍明海走到一半忽然被杜佳駿拽停。
“靠,你真忘記怎么走了?”
小賣部里掛著大大的折扣海報,幾分鐘前才路過的地方。
臭皮匠才不承認(rèn)自己迷路呢,硬著脖子問諸葛亮:“那你說怎么走?”
諸葛亮抬手?jǐn)r住個路人,把問題丟給他。
“哦,很簡單,c巷左拐,走個四百米右轉(zhuǎn)就是了!
諸葛亮挑挑眉:“看吧,就那么簡單。”
臭皮匠哼唧:“大人英明!”
“你可知自己輸在哪?”
“懇請大人指點!
“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你一個臭皮匠,怎么頂諸葛亮?”
臭皮匠繞到諸葛亮身后,抬起膝蓋頂他的腰。
諸葛亮:“哎呀!斷啦!”軟趴趴地耷拉在臭皮匠身上。
臭皮匠呲之以鼻:“那么弱不禁風(fēng)?”
“有你在就好!辟N在他耳邊吹了一口氣。
臭皮匠:“……我也快弱不禁風(fēng)了!
兩人還沒接近住宅樓,孩子的哭聲便傳了過來,同時響起的還有男人的怒吼,小男孩貪玩,丟下作業(yè)不寫,跑出去的時候被爸爸抓到了。
皮帶啪啪打落,小男孩在地上縮成一團。
男人見圍觀的街坊漸漸多起來,打了幾下,收了皮帶,抓上兒子細(xì)細(xì)的胳膊,拽著往家走。
小男孩賴在地上不肯起來,越哭越大聲,男人拖麻袋似的走出幾步,被吵得心煩意亂,火氣一下子沖上腦,甩開皮帶又是啪啪幾下。
“再哭?再哭老子抽死你!”
男人早年離婚,起早貪黑地賺錢養(yǎng)兒子,偏偏兒子有書不好好念,成天想著出去玩,有個大嬸看小男孩被打得凄慘,想去勸,又被街坊拉了回去。
“小孩子不打不行,容易學(xué)壞!
“昨天還見他去網(wǎng)吧玩游戲,哎,這孩子!
霍明?吹眯捏@肉跳,正想過去說說,杜佳駿把他拽回來,搖搖頭,扯著他往小樓走。
男人拽著兒子:“起不起來?!”
“嗚嗚嗚!”
“回去寫作業(yè)!”男人拖著兒子往小樓的方向走,杜佳駿見狀,拉著霍明海往旁邊讓了讓,小男孩哇哇大哭,男人拽著他上了幾階樓梯,見兒子耍脾氣,忍不住火冒三丈。
“跟你爸耍脾氣是不是?我抽死你這小畜生!”
啪!啪!
細(xì)細(xì)的胳膊上抽出紅紅的痕跡,皮帶再起再落,小男孩的嘴角破了,淌下一絲鮮紅。
皮帶再舉起,小男孩抱著腦袋縮成一團,然而預(yù)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小男孩偷偷睜開眼,看見一個大哥哥緊緊抓住爸爸的手腕。
“別打了!被裘骱S腥说囊暰瞪回去,男人冷冷哼了一聲,甩開霍明海,拎起小男孩往樓上走,轉(zhuǎn)過拐角時,小男孩幽幽瞥了霍明海一眼。
為了避免尷尬,等父子倆走遠了,杜佳駿才拽著霍明海慢悠悠地上樓,霍明海的家在五樓,角落的門神牌位全是灰,已經(jīng)很久沒人打理了,母親敬神佛,鐵定不會如此怠慢,霍明海只覺得有股涼意自腳底竄起,握緊的拳頭松開,移向門鈴,按了下去。
“誰啊?”
門打開,男人見到霍明海,先是愣了一愣,接著,顯出一個很古怪的神情來。
“有什么事嗎?”男人問。
霍明海全身發(fā)冷,話都說不出。
杜佳駿問:“你住這?”
“對!
“住多少年了?”
男人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反問:“你們是來找人的嗎?”
霍明海眸子一亮,連忙點頭說是。
男人不耐煩地?fù)]手,迸出一句話:“這里沒有霍明海!”
霍明海本來還琢磨著母親是不是搬走了,可一聽男人冒出這樣一句話,頓時像被抽了一鞭子,險些跳了起來。
就連杜佳駿也呆住了。
顯然,有人來找過霍明海,而且還不止一個,要不然,男人也不會形成這種條件反射般的答復(fù)。
男人見他神色不對,又?jǐn)[擺手:“我不認(rèn)識霍明海,也不知怎么聯(lián)系他,有事找房東去!”
說著,要關(guān)門,霍明海趕緊扳著門,急道:“是不是有人來找過他?”
“對!
“幾個?”
“兩個!
“他們是誰?”
“我哪記得!都一年前的事了!”拍開霍明海的手,砰一聲關(guān)上了門。
霍明海呆立著,身子微微發(fā)抖。
男人住在這地方,起碼有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而在一年前,有兩個人分別來找過霍明海。
他們知道霍明海的家,卻不知他早已去了s市打工。
他們是誰呢?
母親又住在哪呢?
心事重重地下樓,出了防盜門,腦袋上被東西敲了一下。
一顆小石頭滾落在地,霍明海捂著腦袋,抬頭張望,心里納悶是什么地方掉下來的?
正看著,一塊更大的石頭從天而降,杜佳駿護著霍明海避開,大石頭砸在地上,爆出一堆碎末,原來是花盆里的一坨泥!
小男孩正趴在五樓的防盜窗上張望,見他們注意到,甩手又丟出一塊東西,霍明海一看,好嘛,又是一坨大泥巴,這小子真是太頑皮,活該被爸爸教訓(xùn)!
正好,男人的怒吼又響起,小男孩怯生生地縮回腦袋,被爸爸趕去寫作業(yè)了。
杜佳駿用腳劃拉著泥,忽然蹲下去,從泥巴里捏出一張折得皺巴巴的名片。
掃干凈上面的泥,上面的字清晰起來。
建通五金器材有限公司,總經(jīng)理,卜天祥。
杜佳駿順著折橫,把名片對折成小方塊。
“估計是用來墊桌底的,被他裹在泥里丟了下來……”杜佳駿說著說著,忽然眼前一亮,霍明海還在思考,想明白后也瞪大了眼。
卜天祥曾經(jīng)去過小男孩的家,遞上了一張名片?
若是他來找霍明海的話……
“你認(rèn)識卜天祥嗎?”
“不認(rèn)識!被裘骱Uf著,撥通了名片上的號碼,接通后,傳來陌生的男音。
“你好,哪位?”
“卜經(jīng)理嗎?”
“嗯,我是,我正在開會,要不你……”
“我是霍明海。!”
霍明海心里著急,不知不覺聲音非常大,一時之間,路過的街坊向他看來。
被突兀地打斷,那邊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傳來聲音。
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哦。”
霍明海生怕他掛了電話,趕緊追問:“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卜天祥發(fā)出一聲輕笑:“什么事?哼,太遲了!”說完,不管霍明海什么反應(yīng),掛斷了電話,霍明海再打過去,對方卻設(shè)置成了語音信箱……
傍晚,忙碌了一天的卜天祥出大門時,見到兩個男人迎面跑來,其中一個還懵懵懂懂地撞了他一下,一邊道歉,一邊腳步不停,依舊往公司里沖。
卜天祥心里納悶,這兩人很面生,是有什么事情急著要辦?
公司是爸爸的產(chǎn)業(yè),卜天祥雖然掛名總經(jīng)理,實際上整個公司歸他打理,越想越不放心,卜天祥返身往公司走,恰好,保安領(lǐng)著兩人走了過來。
“啊,這位就是!北0渤麄冋f,然后轉(zhuǎn)向卜天祥,“卜經(jīng)理,霍先生和杜先生找你,說有合同要談!
談合同是假,找人是真,卜天祥沒想到霍明海居然找上門,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著他,那人劍眉星目,身形挺拔,光是站著便顯出非凡氣質(zhì),卜天祥尋思著這人看起來不簡單,恐怕大有來頭,于是伸出手,笑笑說:“霍先生,很高興認(rèn)識你!
杜佳駿朝身邊指指:“他才是!
卜天祥機靈地轉(zhuǎn)向他:“哦哦,你好你好。”
霍明海:“……”
會客室里,卜天祥親自泡了壺鐵觀音,三人默默地喝了半壺,卜天祥見他們不說話,把空杯一放,正色道:“霍先生來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什么……什么事?”霍明海頓時茫然了,他正準(zhǔn)備用這個問題去問卜天祥,沒想到對方反而問起他來?
三人互望著,杜佳駿放下杯子,說:“一年前,你去找過他?”
卜天祥點頭,以一種疑惑的目光看向霍明海:“可我爸早在一年前死了呀!
“……你爸?”霍明海覺得腦仁有點疼。
“對啊!辈诽煜橐惨荒樏H唬椿裘骱5臉幼,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杜佳駿的思路清晰,很快理出一條線索:“你爸,讓你去找霍明海?”
卜天祥點頭,給杯子續(xù)了茶,才繼續(xù)道:“本來,應(yīng)該是我妹妹去的,結(jié)果人沒找著,還被住戶嚇了回來!
霍明海和杜佳駿同時想起兇狠的小男孩爸爸。
“然后我過去,跟他聊過,他說上一批住戶是一對年輕情侶,估計是霍明海和他的女朋友,可惜早搬走了!辈诽煜檎f著,看向霍明海,“后來,我去找了房東,看過記錄,才知道那情侶,并不是你!
霍明海的冷汗淌落下巴。
小男孩父子之前的住客,是一對情侶,那情侶之前的住客,又是誰?
住客名單里,是否存在他和母親的名字?
或者說,他和母親的名字,是出現(xiàn)在第幾批的住戶里?
時間越推越前,所謂的家已經(jīng)換了好幾批住客,霍明海不敢問下去了。
卜天祥長長嘆了聲:“可惜,你現(xiàn)在回來也沒用了!
“令尊為什么要找他呢?”杜佳駿問。
“不知道!辈诽煜閿偸,“我爸那時候快不行了,只說找他過來有事情要談,我也沒多問!
霍明海好奇:“你爸爸認(rèn)識我?”
“當(dāng)然認(rèn)識。 辈诽煜槠婀值乜粗,“難道你不認(rèn)識我爸?”
“他的名字是……?”杜佳駿問。
“卜乾坤!辈诽煜榇。
卜乾坤早些年被檢查出絕癥,全靠名貴藥材吊著命,即使有藥物,卜乾坤的身體還是一年比一年差,就在一年前,卜乾坤仿佛預(yù)感到什么,趁著清醒之際,吩咐兒女去尋找霍明海,并且叮囑一定要帶到病房里來,結(jié)果人還沒找著,卜乾坤便撒手西去。
杜佳駿看向霍明海,霍明海正皺著眉,埋頭想著。
“霍先生,爸爸找你,肯定是有要緊的事情,可惜爸爸已經(jīng)不在了,至于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若是欠債什么的,也就算了!辈诽煜檎f著,輕聲笑了起來,看看掛鐘又看看他們,頗有結(jié)束談話的意思。
“時間不早了,我們要趕車,告辭了!倍偶羊E識趣地起身,見霍明海發(fā)愣,偷偷扯扯他。
霍明海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問:“他……是不是來自一個小山村?”
卜天祥點頭,說了個村子名。
卜姓比較少見,更何況卜乾坤這種仙氣飄飄的名,想印象不深都難。
可偏偏霍明海對這個人毫無印象。
就連卜乾坤之前生活的綠水村,他也是第一次聽。
直覺告訴他,鄭川川他們,也正是來自綠水村。
鄭川川他們是病死的,卜乾坤也不例外。
回程的火車上,霍明海望著黑乎乎的窗外發(fā)愣。
杜佳駿推推他:“睡一下,回去還要上班呢!
霍明海搖了搖頭,翻出手機查地圖,要搜索時,霍明海才想起,他忘記問村子位于哪個省哪個市了。
不如等早上,再問問卜天祥吧?霍明海心里想。
杜佳駿掃了眼手機畫面,又看了看霍明海變幻莫測的表情,馬上猜到他在想什么,笑道:“問他,還不如問鄭川川!
說起鄭川川,霍明海還是有些怕他,這個醫(yī)生給他的感覺像是科學(xué)狂人,霍明海在他面前總有一種小白鼠的錯覺。
霍明海攤開手,看著短短的生命線,若是生命線能代表一個人的壽命,那霍明海早該在孩童時死去。
回想起夢里的情景,霍明海只覺得頭皮發(fā)麻。
當(dāng)時躺在土炕上,毫無氣息的孩子,正是他自己!
但,這只是夢而已。
窗玻璃的鐵框上,翹起了一塊尖角,霍明海將手指伸過去,用力劃了一下,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后,手指上冒出了鮮紅的血珠。
有痛覺,有血,有溫度。
仿佛驗證了什么,霍明海松了口氣,失神間,杜佳駿撈起他的手,將受傷的手指貼在唇上輕輕舔著,濕熱的舌刮過傷口,揩去鮮紅,血漸漸地止住了,杜佳駿把紙巾折成長條在霍明海的手指上繞了一圈,然后用透明膠扎得嚴(yán)嚴(yán)實實。
“貼上快遞單就可以寄了。”霍明海的臉紅紅地?fù)u搖大棒槌。
“寄吧!
“會有人要嗎?”
“有!
“誰?”
“我。”
“吶,拿去,還能搟面,玩厭了再還給我!
“好啊!倍偶羊E用手機給大棒槌拍了個照,霍明海偷偷登錄微博,果然發(fā)現(xiàn)了杜佳駿的最新動態(tài)。
英俊瀟灑的。嚎矗蟀糸常。ù笮Γ
事實證明,粉絲們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zhì)的素質(zhì)是非常高的,除了搶鏡頭的大棒槌,兩人握在一起的手成了討論的焦點。
準(zhǔn)確說,不是握,霍明海的手只是被杜佳駿托著拍照而已,去到粉絲眼里,變成了熱戀的象征,更有腐女子的官方微博轉(zhuǎn)發(fā),話題一炒再炒,霍明海的粉絲蹭蹭上漲,他都不敢看評論了,默默關(guān)了微博,繼續(xù)上網(wǎng)搜綠水村。
一切線索,全都指向了綠水村。
搜出來的,幾乎全是小說作者虛構(gòu)的地名,霍明海點進幾篇文飛快地看了遍,修仙練道,從地球打到宇宙,索然無趣。
修改了一下關(guān)鍵詞,搜出的東西更多,霍明海一條條看下去,最后點進了一個“聊聊你的靈異體驗”的帖子里。
其中,有一條最新回復(fù)被頂?shù)搅耸醉摚骸吧蟼星期的經(jīng)歷太恐怖了,我跟幾個哥們?nèi)ヌ诫U,夜里在野外露營,我正睡得香,突然被哥們叫醒,喊我去看小溪,等我跑過去時,溪水竟然變成了綠色!我打著手電仔細(xì)看,發(fā)現(xiàn)不是溪水變綠,而是有一截綠色的東西埋在泥石里,我怕是大蟒蛇,不敢去碰,正要回營地時,小溪里突然漫起白色的霧……霧里有好多人朝著我們的營地走去,帳篷外點著火堆,我和哥們跑回去坐在火堆邊上守著,那群人見到火光,非但沒躲避,還直直朝我們走來,但來到火光邊上,人影變淡了,像是透明的霧,穿過了我們和帳篷往前走……我回到市里發(fā)了場大病,神婆說遇上了不干凈的東西,后來我才知道,我遇上了陰兵借道!”
“太玄了,寫小說段子?”杜佳駿好奇。
“哎,誰知道呢!被裘骱S謷吡藥籽郏烟雨P(guān)了。
那時侯,霍明海并沒有將這段文字與綠水村聯(lián)系在一起,他從未想過,不久之后,他將會遇見更加可怕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