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神算子

  霍明海從下火車后就沒有合過眼，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一挨枕頭便沒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睡得迷迷糊糊的霍明海被杜佳駿搖醒，飯桌上杜佳駿給他夾什么就吃什么，直到嚼了個加了芥末的辣椒，霍明海終于涕淚橫流地清醒了。

  “剛剛我說的你都記住了嗎？”杜佳駿敲敲碗。

  “記住了。”

  “那你重復一次？”

  “明天……有個姓閻的……去公司干啥來著？”

  “閻老板，公司的老總，來視察！”杜佳駿給他舀了勺湯，“我們得早點去公司集合，明白不？”

  霍明海的腦袋一點一點。

  “還有，注意保持安靜，咱們跟在鐘馗后面就好，鐘馗你知道在哪個位置嗎？”

  霍明海的腦袋一點一點。

  “唔，真聰明�！�

  霍明海發(fā)出輕微的鼾聲。

  杜佳駿：“……”

  第二天，鬧鐘還沒響，杜佳駿把霍明海從被子里挖了出來，霍明海有意見了：“挖蘿卜呢這是？！”

  “快起來，要遲到了！”杜佳駿飛快地穿戴好，見霍明海歪在欄桿上，伸手過去給他脫睡衣，扣子開完，衣服剝到肩下，裸露的皮膚被空調(diào)一吹，霍明海打了個激靈。

  “啊……你干嘛？！”

  “醒了就自己穿！”制服飛來，兜頭蓋了霍明海一臉。

  天還沒亮，公司里燈火通明，紅地毯一直延伸到樓梯下，小花小姐化了妝，笑瞇瞇地站在大門邊，各個部門黑壓壓站了一大群，霍明海剛踏進門，紅地毯兩邊的人全都齊刷刷看了過來。

  “哇，這陣勢�！被裘骱Ｕι�。

  “哇，這陣勢�！鄙n老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轉(zhuǎn)過頭，一個老頭兒正咧嘴笑。

  “后生仔好面生，是新來的吧？”老頭兒聲如洪鐘，咬字清晰，霍明海偷偷打量他，老頭兒估計有八十好幾，身穿粗布衫，白眉白發(fā)，很有仙風道骨的味道，可惜那雙眼睛卻是虛著，沒有聚焦，像一潭死水。

  在老頭兒身后，還站著一黑一白兩個男人，見老頭兒跟霍明海說話，都在好奇地打量著他。

  霍明海心里琢磨著，難道這個老頭兒就是閻老板？多看幾眼，又覺得不像，他印象中，閻老板應(yīng)該是那個大肚腩的q版壯漢才對。

  鐘馗一個勁地朝他們使眼色，杜佳駿扯扯霍明海，把他帶進了隊伍里。

  老頭兒沒有聚集的眼睛，依舊盯著霍明海的方向看。

  “他的眼睛怎么了？”霍明海偷偷問。

  “他的眼睛看不見�！倍偶羊E輕聲答。

  “靠……他……他真的看不見？！”霍明海眼睜睜看著老頭兒朝他緩步走來，感覺后背的汗毛全都豎了起來。

  杜佳駿不說話了，用眼神示意他淡定不要慌，鐘馗也偏過頭，偷偷朝霍明�？础�

  老頭兒準確無誤地站到霍明海面前，用無神的眼珠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朝他伸出手，霍明海冷汗直冒，搞不懂這位仙人想干啥，求救的目光投向鐘馗和杜佳駿，兩人表情一致地茫然，顯然也不知道該怎么辦，那個穿白衣的男人偷偷做了個抬手的手勢，霍明海懂了，乖乖把手放進老頭的掌心，盲眼老頭把他的手翻成掌心向上，低頭“看”了一眼，問了個奇怪的問題：“你今年多大？”

  霍明海報了個歲數(shù)，盲眼老頭點點頭，就在這時，一面巨大的墻移動進公司，霎時間，禮炮的啪啪聲響成一片，彩帶飛舞，人群歡呼，霍明海定睛一看，哪是墻，明明是個挺著大肚腩的壯漢！

  閻老板朝熱情的員工們揮手，盲眼老頭拍拍霍明海，沒多解釋什么，跟著閻老板走了。

  等他們走遠，霍明海才問杜佳駿：“那老頭挺拉風，是什么來歷？”

  “你小子有福氣啊！”鐘馗神秘兮兮道，“燒了哪柱高香，居然跟神算子說上話了？”

  “神算子？”

  “這老頭是地……咳，咱那邊的厲害角色，叫神算子，精通卜卦，據(jù)說天地間沒有他算不出的事，就連閻老板得敬他幾分呢！”

  盲眼老頭的名號如雷貫耳，但實際上能見到他的人卻寥寥無幾，要他算命看相，更是堪比鐵樹開花，可遇不可求。

  小花小姐跑來：“鐘經(jīng)理，老板叫你過去�！�

  鐘馗擺擺手，跟著小花小姐走了。

  傍晚下班，霍明海打完卡想去找鐘馗，結(jié)果被告知鐘馗還在開會，霍明海無奈了，只好打道回府，夕陽西下，杜佳駿還沒回來，沒開燈的屋子里顯得特別昏暗，空調(diào)呼呼地吹，大蜘蛛趴在空調(diào)口上享受地磨了磨爪子。

  霍明海點進“聊聊你的靈異體驗”的帖子里，看了好一會，忽然問楚干將：“你玩過筆仙嗎？”

  “哦？你想招鬼？”

  霍明海其實打心眼不想招鬼，撥通了一個號碼，聊了幾句，失望地放下手機。

  卜天祥只知道綠水村這個名字，至于綠水村在哪，從來沒聽爸爸提起過。

  霍明海找出一張白紙和鉛筆，關(guān)上燈，在桌子的四個角分別點燃了一根蠟燭，折騰完，招呼楚干將坐過來。

  兩人在桌子兩邊相對坐下，各伸出一只手把筆夾在中間，楚干將好奇道：“就這樣？”

  “應(yīng)該是吧……”霍明海用另一只手點著手機。

  “你有把握嗎？”

  “沒有�！�

  “……”

  霍明海把帖子認認真真看完，定了定神，盯著鉛筆喃喃道：“鄭川川請過來……鄭川川請過來……”

  兩人的手懸空，力量不平衡，筆尖在紙上歪來歪去劃出一道道痕跡，連一根弧線也沒畫出，不知過了多久，趴在空調(diào)上的大蜘蛛忽然動了，爬了過來，八只眼珠子靜靜倒影著蠟燭，有股莫名的風將火苗吹得歪了一下，楚干將感覺到霍明海的手正帶動他在紙上移動，一抬頭，發(fā)現(xiàn)霍明海也正看著他，楚干將搖搖頭，示意不是他動的，霍明海的臉馬上白了，神經(jīng)緊繃之際，門鎖發(fā)出咔噠一聲，嚇得霍明海差點彈了起來，楚干將手上用力，將筆穩(wěn)住，門并沒有打開，響完之后又安靜下來，只剩鉛筆游走時發(fā)出的唦唦聲。

  圓圈越圓越大，則代表筆仙的能力也越大，換句話說，能力大的越邪門。

  霍明海本以為鄭川川能畫個大餅，結(jié)果畫出來的，是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圈圈！

  霍明海汗了一把，問出第一個問題：“你……你是鄭川川嗎？”

  朦朦朧朧的霧氣包裹了鉛筆，推出一個秀氣的小圓圈。

  霍明海干笑兩聲，朝楚干將道：“你看看……我后面有什么？”

  有個人，正用指甲輕輕劃拉霍明海的脊背。

  楚干將語氣淡定：“一個女人�！�

  霍明海冒汗，他感覺那個女人趴在了肩上，正朝他耳邊吹氣！

  楚干將：“她樣子不太美觀，但看起來挺喜歡你的�！�

  霍明海眼前一黑，險些暈了過去，楚干將用手機上網(wǎng)，查了一輪，喃喃念道：“筆仙筆仙請慢走……筆仙筆仙請慢走……”

  那女人不走，正抱著霍明海的脖子親他的臉蛋。

  楚干將：“你喜歡他？”

  霧氣般的手覆蓋在鉛筆上，又畫出一個圓。

  楚干將：“你要帶他走？”

  又畫出一個圓。

  好嘛，這是在找替死鬼吶！

  楚干將馬上換了個說法：“鄭川川請慢走……鄭川川請慢走……”

  不知是咒術(shù)的關(guān)系，還是看到大蜘蛛磨爪子，女人的身形漸漸消散，霍明海喘了喘，終于緩過勁來。

  “重名的太多，一個個試？”楚干將往四周看看，朦朦朧朧站著好些人，在召喚過來的十幾個鄭川川中，有一個身影漸漸凝聚成身披白大褂的男人，直接沖出隊伍，一把奪過鉛筆，在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圓。

  “有事快說！我正趕著過橋呢！”鄭川川心急火燎的。

  天地通公司有一種奇怪的制度，在合同期內(nèi)可以把假期調(diào)整積累，但申請了調(diào)休，連續(xù)幾天休息爽歪歪，接下來是連續(xù)的地獄式上班。

  休息日沒有工資，除了過年過節(jié)，很少人愿意這樣調(diào)休法。

  霍明海試用期還沒過，沒有簽合約，自然沒有調(diào)休一說。

  霍明海盯著腳尖，不敢看鐘馗瞪得滾圓的眼珠子。

  “你再說一次？！”像是聽到不可思議的事情，鐘馗又問了一遍。

  “我……想要點假期……申請……回……回回……”

  “回家？！”

  “嗯！”

  “家里有急事？”

  “嗯！”

  “你家叫綠水村？！”

  這回輪到霍明海瞪大了眼，鐘馗知道自己說中了，跌坐回椅子上扶額道：“太神了……真是太神了……”說罷，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低聲吩咐幾句，幾分鐘后，一份文件送了進來，鐘馗將文件遞給霍明海叫他看。

  員工的正式就職合同。

  能提前轉(zhuǎn)正，霍明海心里當然高興，但高興之余，又有點疑惑。

  鐘馗一開始，并沒有準備合同，這份合同還是在鐘馗臨時起意，打了個電話后送來的。

  在打電話之前，鐘馗發(fā)出“太神了”的感嘆。

  霍明海并沒有告訴他準確的地名，但鐘馗卻說了綠水村。

  “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名吧�！�

  “經(jīng)理……”

  “哦？”

  “你是從哪聽來綠水村的？”

  霍明海望著鐘馗，鐘馗卻沒有吱聲。

  盲眼老頭的面孔忽然浮現(xiàn)出來，神算子，精通卜卦，據(jù)說天地間沒有他算不出的事。

  “沒問題的話，就簽個名吧�！辩娯咐@開話題，公事公辦道，“實習期請假超過三天，只能辭退，轉(zhuǎn)正了，才好調(diào)休�！�

  假期問題解決了，到了下班，霍明海直奔超市，一個勁地掃餅干巧克力，轉(zhuǎn)頭瞥見楚干將一個勁地掃豆?jié){，霍明�？扌Σ坏茫骸耙后w的太重，沒法帶太多啦！”

  楚干將皺著眉頭思考了好一會才下定決心，將大盒大盒的豆?jié){塞回貨架上，改去掃豆?jié){粉，等他們大包小包地回到公寓，剛打開門，霍明海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干凈整潔的大廳里亂七八糟地擺滿了東西，有餅干有方便面，還有一頂大帳篷，杜佳駿正往行李袋里裝，裝滿了，又覺得不滿意，掏出來繼續(xù)重新挑選。

  霍明海詫異了：“你要去旅行？”

  杜佳駿點頭：“外派出差。”

  “不是同城的快遞么？”

  “不是，有點遠�！倍偶羊E掂了掂薯片，“你說哪種口味好呢？”

  霍明海點出了黃瓜味，杜佳駿挑了包芥末味，忙忙碌碌一個多小時，終于折騰出一個大背包，杜佳駿把背包放去一邊，忽然想起什么，朝霍明海道：“票已經(jīng)買好了�！�

  “幾點的？”

  “凌晨五點，越早去越好。”

  “哦，路上小心�！被裘骱Ｒ恍囊灰獾卣垓v行李，楚干將作為保鏢，當然跟霍明海一起去，保鏢的行李很簡單，全是沖泡的豆?jié){，楚干將收拾好后跑到陽臺跟哥哥聊電話去了，霍明海正要將餅干塞進背包，杜佳駿一伸手，又將餅干掏了出來。

  “餅干不用帶那么多，靠！全是餅干和巧克力？！”

  霍明海郁悶，他可是要去一個極度偏僻的山區(qū)，天知道有沒有快餐店什么的，萬一全是大山，豈不是要餓死了？

  再說，他要帶什么，跟杜佳駿有什么關(guān)系呀？

  天還沒亮，窗外灰蒙蒙一片，極速奔馳的火車上，杜佳駿撕開芥末味的薯片遞給霍明海。

  一個包間有六個鋪位，不知是被杜佳駿包下了還是怎么的，小包廂里只有他們?nèi)齻�人，杜佳駿正優(yōu)哉游哉地玩手機，楚干將前幾天也開通了微博，正躺在上鋪與哥哥對刷呢，唯獨霍明海坐立不安，拿著薯片的手都是抖著的。

  杜佳駿嘆了聲：“下來吧，不用裝了�！�

  霍明海的背包動了，爬下來，趴在床榻上抖抖身子，膨脹成大蜘蛛，它用爪子踢踢霍明海叫他快滾，霍明�；伊锪锏貪L到杜佳駿身邊，滿頭汗地瞪著它。

  “它要跟著就讓它跟著唄，當是帶它散散步好了�！倍偶羊E吃完薯片，覺得有點困了，躺下去打算補個眠，大蜘蛛學著他，扒拉著毯子把自己蓋上，一眼看去，床鋪上還真像躺了個人。

  楚干將也睡了過去，小包廂里安靜得只剩下火車咔噠咔噠的震動聲，霍明海閑著無聊，登上微博，瞬間被一大堆私信晃花了眼。

  “霍霍，你是跟俊俊去度蜜月嗎？”

  “嗚哇，終于有發(fā)展了�。ㄈ龌ǎ�”

  “你們是去哪呀？搞的野外露營似的�！�

  霍明海點進杜佳駿的微博，新發(fā)布的動態(tài)有好幾條，全都配了零食帳篷背包的圖片，最新的一條只有一行字：“勇敢面對@霍霍”

  “霍霍，這是告白嗎？”“告白了告白了！”“霍霍俊俊勇敢在一起！”

  被留言閃瞎了眼的霍明海默默關(guān)了網(wǎng)頁，爬上小樓梯，二層堆滿了行李，而三層……

  霍明海無語地望著床榻上的紅色，雖然清理過，但痕跡還在，想必之前是哪個來大姨媽的姑娘睡在了這兒。

  杜佳駿見他下來，挪挪身子，往空位拍拍道：“都同床共枕那么久，還怕我吃了你？”

  若是說感覺不到杜佳駿對他的好，那是不可能的，好幾次杜佳駿偷偷環(huán)上了他的腰，導致霍明海失了眠整個晚上，背包里除了幾管芥末，幾乎全是霍明海愛吃的零食，他與杜佳駿背對背躺著，總感覺杜佳駿沒有睡，好像有話要說，但等來等去不見動靜，火車搖搖晃晃中，霍明海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被人盯著的感覺又來了。

  霍明海猛地睜開眼，一骨碌從沙發(fā)上爬起。

  “明海，感覺好點沒�。俊蹦赣H拿著紙巾給兒子擦汗。

  “我……我這是……？”

  “你呀，為了買這個，早餐還沒吃，餓暈了吧？”

  熱乎乎的菠蘿包遞過來，霍明海乖乖地咬了口。

  “過來吃飯吧�！倍偶羊E將菜擺上桌。

  家長到訪，菜肴比平時豐富得多，霍媽媽開玩笑說有小杜在，連媳婦都不用娶了，霍明海點頭贊同，還很逗比地加了一句好兄弟就該如此嘛。

  說完，覺得好像哪里不太對？

  這畫面好像有點眼熟？

  他偷偷看向杜佳駿，穿著休閑裝的杜佳駿，不知什么時候換了一身戎裝，瀑布般的秀發(fā)攏在腦后，耳邊還編了個小辮子垂落下來。

  “呵，你這身打扮真酷啊，都可以去拍戲了�！被裘骱４蛉さ馈�

  霍媽媽給他們一人夾了一塊番茄。

  “你瞞不了他一輩子�！倍偶羊E忽然說。

  霍媽媽冷冷盯著杜佳駿，而杜佳駿也在盯著她，最后，霍媽媽幽幽嘆了聲，用筷子沾了點湯，在桌子上比劃起來，像是在寫什么字，霍明海正要湊過去看，忽然傳來一陣震動，霍明海滾落下地，摔醒了。

  “沒摔疼吧？叫你睡進來點你不聽�！倍偶羊E覺得好笑，將霍明海拽起來，霍明海摔得暈頭轉(zhuǎn)向，坐了好一會才緩過勁，嗓子干啞，去拿礦泉水，視線落到小桌子上，霍明海微微一震。

  “你睡里面吧�！倍偶羊E示意他躺進去，“睡一會，中午好起來吃飯�！�

  見霍明海盯著桌子發(fā)呆，杜佳駿也轉(zhuǎn)頭看去。

  小桌子上什么都沒有。

  有一行淡淡的水跡，在杜佳駿看過去時已經(jīng)風干了。

  母親的字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