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母親(上)
鄭川川問的,霍明海一個都答不上來。
要問他是什么東西,霍明海摸摸胳膊,有血有肉,不是人還能是什么?
問他有什么執(zhí)念,霍明海想破腦子也沒覺得自己有什么遠(yuǎn)大理想,上上班,賺賺錢,討個生活而已。
霍明;氐郊遥嘲l(fā)空空,母親不在,也不知是走了還是去哪了,杜佳駿還在廚房忙碌,聽見響動,把霍明海喊了進(jìn)去,一邊洗菜一邊問:“才回來?”
“排隊人多!
“包子買到了?”
“嗯!被位未樱皨屪吡?”
“沒!倍偶羊E示意他把碗筷拿出去。
霍明海應(yīng)了聲,伸向番茄的爪子被杜佳駿一把握停,塞進(jìn)碗筷。
“吃一塊也不行?”
“吃飯再吃!
“小氣……唔?”嘴里塞進(jìn)一塊番茄,饞嘴貓美滋滋地吃光,眨眨眼。
“沒了,滾!快滾!”大廚把饞嘴貓趕出了廚房。
擺放碗筷時,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
“大老遠(yuǎn)的,就為了買菠蘿包呀?”
袋子發(fā)出唦唦的響動,母親隔著袋子摸了摸:“喲,還熱著!
霍明海深深吸了口氣,緩了緩才道:“招牌面包,剛出爐,還得排隊才能買到呢!
解開袋子,遞給媽媽:“嘗嘗?”
“呵呵,乖!被魦寢屆䞍鹤拥哪X袋,帶著面包到沙發(fā)那一邊喝茶一邊吃,邊上的矮墩子抬了抬腦袋,霍媽媽看過去,矮墩子又不動了。
“媽,剛剛你去哪了?”霍明海坐到媽媽身邊,牽上她的手。
干瘦的手上戴著枚戒指,是父親特地訂做的,戒子圈里刻著夫妻倆的名字,世間獨(dú)一無二,霍明海將母親的手掌翻過來,生命線很長,卻從中間斷開截成了兩半。
“啥?不就一直坐這唄?”霍媽媽笑著。
“過來吃飯吧!贝髲N招呼。
家長到訪,菜肴比平時豐富得多,霍媽媽嘗了幾口,很滿意,開玩笑說有小杜在,連媳婦都不用娶了,霍明海點(diǎn)頭贊同,還很逗比地加了一句好兄弟就該如此嘛。
微博里流行一句話,好兄弟就是在你最需要女人的時候做你的女人,這句名言頻頻出現(xiàn)在兩人的微博留言中,霍明海活學(xué)活用暗暗損了杜佳駿一把,杜佳駿中箭,依舊面不改色,笑笑說:“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你才是我的好兄弟!
霍媽媽被他們逗樂了,給他們一人夾了一塊番茄,輪到霍明海時,番茄沒夾穩(wěn),掉在了桌子上。
“哎,老了,不中用了!鄙爝^筷子,又夾了一塊,番茄還沒放進(jìn)碗,霍明海像是見到了什么可怕的東西,發(fā)出一聲大叫,失手打翻了碗筷,飯和湯熱乎乎地灑了一桌。
“明海?!”霍媽媽嚇了一跳,拉過他的手問有沒有燙到哪。
“媽……”大滴的冷汗在額上淌下,霍明海反而緊緊抓著她的手,支支吾吾了半天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明海,怎么臉色那么糟?”
老樹皮般的手摸在兒子臉上,她還不知道,剛才有那么幾秒的時間,她的手消失了,在霍明海眼里,只看到漂浮在半空的一對筷子!
霍明海鼻子發(fā)酸,有種異常恐怖的感覺在心里蔓延,吃完飯,杜佳駿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茶,然后進(jìn)廚房洗碗了,大廳里剩下母子倆,霍媽媽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盒子,鄭重地塞進(jìn)兒子手里。
父親給母親買的生日禮物,銀色的小耳環(huán),美名曰鴛鴦對,母親舍不得帶,說是留給未來的媳婦。
“明海,你也不小了,得考慮成個家了!
霍明海二十好幾還沒談過女朋友,平時生活隨隨便便,母親嘮叨了好幾年,只盼著有個好姑娘能管管他,順便求個孫子抱抱。
霍明海收好小盒子,喝了口熱茶,語氣輕松:“媽,第七街道在哪?”
霍媽媽顯然沒料到兒子突然問這個,呆了一呆,笑道:“哎喲你居然知道第七街道啊?”
霍明海將綠茶糕的盒子翻過來,霍媽媽這才看到盒子上印的攤位號。
“呵呵,這條街其實是小集市啦,農(nóng)戶挑東西去擺攤,可熱鬧了!
“這個呢?”霍明海從領(lǐng)子里翻出昆侖血玉,“也是在集市上買的?”
“對啊!被魦寢屵說以前好些東西都是集市上買的,集市里的東西不摻假,比超市的要放心。
若是以前,霍明海聽過也就算了,但現(xiàn)在,霍媽媽的每一句話像是炸藥,一桶桶點(diǎn)燃,引爆。
拿杯子的手在抖,晃灑了幾滴茶水。
“媽,什么時候也帶我去逛逛啊?”
“哎喲,小子想逛街了?”霍媽媽笑呵呵地擠擠眼,“快點(diǎn)找個媳婦,讓她陪你逛去!
“去第七街道?”霍明海歪過頭看她。
“第七街道遠(yuǎn)著呢,市里不是有個很出名的老街,叫什么來著……哦,東門商業(yè)街嘛!”霍媽媽拍拍兒子的手,話題又繞到媳婦那,“明海,要求別太高,姑娘能對上眼就好。”
“嗯。”霍明海放下杯子,發(fā)了一會呆,用手指沾了茶水,在茶幾上劃拉了幾下。
“媽,我最近收到了件很奇怪的東西。”
兒子做快遞好幾年,霍媽媽也多多少少了解這個行業(yè),客人簽收完又不要的東西,公司允許他們自行處理,算是員工的一種小小福利,遺棄包裹比較多的都是吵架鬧別扭的小年輕,被丟的東西有時候是布娃娃,有時候是玫瑰花,更有一次是一箱子德芙巧克力,正在減肥的女生一看就火了,簽收好直接把包裹送給了霍明海。
霍媽媽看著兒子在桌子上畫出一個羊字,好奇道:“羊?喜羊羊?”
霍明海:“……不是羊!
“那是梳子?”
霍明海聽岔成了樹枝,于是點(diǎn)頭,偷偷觀察她的反應(yīng),霍媽媽神色淡定,還摸著兒子的腦袋叫他自己留著用。
霍明海納悶:“怎么用?”
“梳頭啊!
原來那玩意是用來梳頭的?
看著兒子目瞪口呆的樣子,霍媽媽覺得好笑,心里好奇是什么樣的梳子這般特別,叫他拿出來看一看,霍明海拿著樹枝出來時,霍媽媽手一抖,杯子啪一聲掉在了地上。
臉色大變,一把奪過樹枝。
“這東西哪來的?!”
像發(fā)怒的母獅子,一向溫和的霍媽媽兇巴巴地瞪著兒子。
“包……包裹……里……”
“誰寄的?寄給誰?”氣勢逼人,霍明海被她唬住了,腦子里亂糟糟,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還沒編出個詞兒,眼睜睜看著她將樹枝收進(jìn)兜里,霍明海急了,想拿回來,結(jié)果被她一掌拍開,霍媽媽護(hù)著兜,任憑霍明海好說歹說,她就是不讓他碰,起身匆匆告辭,霍明海一路追著她出到走廊,終于忍不住了,一個跨步,橫擋在母親面前。
“讓開!”霍媽媽怒喝。
“媽!到底是怎么回事?”霍明海至今還蒙在鼓里,樹枝似乎是個不得了的東西,母親知道,可連個解釋都沒有,霍明海心里郁悶,聲音不自覺地大了起來。
霍媽媽盯著兒子看了好一會,語氣終于緩了下來。
“這根樹枝……不是好東西……有輻射,危險!
“輻射?”霍明海哭笑不得,水晶都含有輻射和磁場,只是量多量少的問題,母親言辭閃爍,明顯有話沒說完。
霍明海正在琢磨時,就聽母親忽然飄出一句話。
“明海,搬出去吧!
“……什……什么?”
霍媽媽語氣堅定:“明海,聽話,媽媽這是為了你好,重新找個住處,這份工作也別干了!
“為什么……”霍明海轉(zhuǎn)念一想,馬上明白了,“是因為……杜佳駿?”
霍媽媽點(diǎn)頭,沒解釋什么,霍明海這一愣神,被母親繞了過去,等他反應(yīng)過來要去追時,母親已經(jīng)拐下了樓梯。
“媽!等等!媽——!”
還有很多疑問憋在心里,霍明海心急火燎,三步并作兩步地沖下去,剛過拐角,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楚莫邪被他這一頭錘撞得險些翻下樓梯,楚干將眼疾手快地扶上他,霍明海哇呀一聲跌倒在地,正暈頭轉(zhuǎn)向呢,一個強(qiáng)有力的胳膊從旁邊伸來,撐起了他。
“沒摔疼吧?”杜佳駿的聲音。
“你小子……嘶……跑那么急趕投胎呀?!”楚莫邪滿臉痛苦地捂著胸,楚干將把手探進(jìn)哥哥的西裝里幫他輕輕揉著。
“!媽!”霍明;剡^神,剛跳起來就被杜佳駿拽住了。
“什么媽?”楚莫邪納悶。
“他媽媽剛離開。”杜佳駿解釋。
“哪有什么媽?”楚干將覺得奇怪,“樓梯上就我們,沒見著其他人呀?”
夜里,霍明海又失眠了。
廳長楚干將正小小聲地與哥哥聊電話,霍明海也翻出通訊錄,撥通家里的號碼。
“你媽媽這時候還沒回去吧?”杜佳駿說。
霍明海來s市之前,住在一個小鎮(zhèn)上,火車下去后還要轉(zhuǎn)汽車,霍明海被他一提醒才反應(yīng)過來,正要掛電話,沒想到那邊居然接通了。
“喂?誰。俊蹦吧纳ひ。
“咦?你……你是誰?”
三更半夜被打擾,那邊的男人正窩著火,聽見電話里的人愣頭愣腦地問他是誰,那男人終于發(fā)脾氣了。
“他媽的半夜打電話來問老子是誰?老子是你祖宗!!”
咆哮完,電話掛斷。
霍明海拿著嘟嘟直響的手機(jī)發(fā)愣。
平時是母親打過來,霍明海很少打回去,簡簡單單的幾組數(shù)字不知什么時候變得如此陌生,他一個字一個字地盯著號碼,回憶著是不是哪個數(shù)字弄錯了。
“奇怪,我明明直接存的……怎么可能會錯呢?”
重?fù)埽娫捊悠,又是那個男人的聲音,這回不等他開罵,霍明海趕緊掛斷電話。
“沒別的號碼么?”杜佳駿問。
“沒有。”
“那只能等你媽媽打過來了。”
話音才落,電話響了,是那串熟悉的號碼,跟往常一樣,霍明海接通,那邊的男人咆哮起來,警告他不要再打來,威脅的話才罵出一半,霍明海掛斷了電話。
四周安靜下來,大廳里的楚干將已經(jīng)聊完電話睡過去了。
電話沒有再響起,霍明海拿著手機(jī)上網(wǎng),搜出一張火車時刻表。
“想回去?”
“嗯!被裘骱R膊浑[瞞,直接給鐘馗經(jīng)理發(fā)了個消息,說家里有急事要回去看一下,消息剛發(fā)送完,鐘馗很快回話。
鐘馗:多少天?
霍明海:1天。
霍明海心里盤算著,清晨出發(fā),下午能到,只是去看一眼而已,第二天回來正好能趕上上班。
鐘馗很爽快,回復(fù)道:好吧,你們兩個回來補(bǔ)假單。
霍明海:好。
發(fā)完,霍明海一愣,兩個?
轉(zhuǎn)頭,杜佳駿的手機(jī)上正好打了個ok發(fā)過去。
“你也去?”霍明海詫異。
“你多久沒回去了?”杜佳駿反問。
電話總是母親打過來,過年過節(jié)也是母親跑過來找兒子,霍明海的親人只剩母親一人,母親說到哪過年都一樣,仔細(xì)回想,那邊的家已經(jīng)好多年沒回去了。
“那小鎮(zhèn)胡同多,我估計你連怎么走都忘得差不多了!
霍明海哼哼道:“我不識路,難道你識路?”
杜佳駿笑道:“一個諸葛亮,頂三個臭皮匠。”
“好吧,你是諸葛亮,我是臭皮匠!”
“錯了!倍偶羊E擺弄著手機(jī),“三分之一的臭皮匠。”
“……靠!”
掛鐘上的時間指向兩點(diǎn)半,霍明海翻著時刻表,想著訂清晨的車票。
“快睡!倍偶羊E催促。
“訂完票再睡……啊六點(diǎn)有趟車,不如……”
“訂好了,咱們五點(diǎn)該起來了!
杜佳駿報了個訂單號,霍明海上去一查,靠,還真有,連回程票都買好了!
五點(diǎn)的時候霍明海賴在床上起不來,杜佳駿把他從被子里挖出來拖進(jìn)洗手間,楚干將被他們吵醒,得知要出遠(yuǎn)門,也睡眼朦朧地爬起來,歪歪扭扭地走偏了,被大蜘蛛一絆,直接趴到了它背上,大蜘蛛抖抖身子將他震下來,彈彈腿把他踢遠(yuǎn)。
“我去就好。”杜佳駿朝他擠擠眼,今天博物館迎來一批領(lǐng)導(dǎo),作為副館長的楚莫邪將會上臺作報告,昨天說起的時候楚干將就心心念念了,莫邪告訴他電視有轉(zhuǎn)播,看電視就好,但電視哪能跟真人相比呀,楚干將一聽今天能去哥哥那,馬上清醒,霍明海頂著黑眼圈梳洗完時,楚干將已經(jīng)興沖沖地跑出門了。
小鎮(zhèn)那兒不通高鐵,只有普通的綠皮火車,慢悠悠地晃啊晃,霍明海隨著晃動,腦袋一垂一垂,最后耷拉在杜佳駿的肩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霍明海被一陣嘀嘀咕咕的聲音吵醒。
四周昏暗一片,霍明海心里納悶,難不成火車上停電了?嘀嘀咕咕的聲音跟催眠曲似的,霍明海又閉上眼,恍惚間聽見了開門聲,一個腳步輕輕地走過來,停在了床邊。
咦,床?
霍明海強(qiáng)打起精神,眼前朦朧一片,他感覺自己很冷,汗?jié)竦囊路吃谄つw上,空間中彌漫著濃濃的草藥味,白發(fā)蒼蒼的女人正用手摸著他的額頭,輕輕喚了一聲他的名字。
“明海……”
媽……?
霍明海一下子清醒了,然而身邊空無一人。
難道剛剛的是錯覺?
霍明海坐起來,往四周看看,小木桌,小板凳,簡陋卻又收拾得干干凈凈。
奇怪,這是哪?
霍明海記得自己明明上了火車,怎么突然跑到了這地方?
他摸摸桌子,又敲敲椅子,正在房間里轉(zhuǎn)悠的時候,忽然起霧了,濃霧來得突然,霍明海發(fā)現(xiàn)自己很快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像被一股力量牽引,他控制不住自己,直直往床的方向走去,疲勞像是潮水般席卷而來,霍明海躺上床,稀里糊涂地想著先睡一覺,半夢半醒間,又聽到有人喊他。
“明!
“媽?”
“他快不行了!
“操,你說誰快不行了?”霍明海狠狠睜開眼,床邊站著母親,還有一個掛著聽診器的男人。
“節(jié)哀!蹦腥朔鲋鴰子麜灥沟哪赣H走了出去。
“節(jié)個屁哀!”霍明海怒了,這男人是瞎了還是怎么的,他不正好好的,哪里像不行的樣子?想起身,努力了一把,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躺在床上。
“咦?”霍明海掙扎片刻,身子像灌了鉛,動彈不得。
一瞬間,他的腦子懵了一下,心中突然冒出一個異?膳碌哪铑^。
不是身子千斤重,而是他根本無法控制身子!
身體已經(jīng)不受靈魂控制了。
難道……他已經(jīng)死了?
不……不可能。
“媽——媽——!”霍明海大叫,可他連聲音都聽不見,或者說,他的身體根本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霍明海從來沒想到自己會變成這樣,一種絕望的恐懼感讓他腦子里一片空白。
“不——。
動啊……快動啊……
“啊——!”霍明海發(fā)出一聲大吼,騰地坐了起來。
劫后余生的感覺讓他滿頭大汗,嘀嘀咕咕的說話聲又從門外傳來,霍明海輕手輕腳地去到門邊聽了一會,外面的人說話很小聲,霍明海聽不清,腳步聲響起,有人離開了,霍明海把門打開道縫,月光下,一個高大的男人站在外面,戴著黑色的帽子,穿著黑色的衣服和褲子,帽檐壓得很低,但霍明海一眼就認(rèn)出了他。
“喂!”霍明海走過去,“這是哪?火車呢?”
杜佳駿瞥了他一眼,然后移開視線盯著前方,霍明海有點(diǎn)氣悶,這家伙神神秘秘在干什么呀?
繞到杜佳駿面前,霍明海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
帽檐的陰影下,杜佳駿淡淡看著他,眼神里帶著陌生和戒備,霍明海正想調(diào)侃幾句,杜佳駿卻移開了視線。
母親拿著一些錢和首飾匆匆趕來。
“你看看,這些夠不夠?”
攤開的手掌中,霍明?吹搅烁赣H送給她的那對銀色小耳環(huán)。
母親一直很珍惜,平時都不讓霍明海碰,她帶來的錢都是些零散的票子,大概有一百來塊錢,在現(xiàn)在一百塊錢也不過幾頓飯而已,霍明海不知道母親為啥要給錢,他從兜里掏出幾張百元大鈔遞給母親,但母親沒有接,甚至連看都不看他一眼,霍明海只好把錢放進(jìn)母親的手里,然后,他看見那些錢穿透了母親的手,晃晃悠悠地隨風(fēng)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