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是一瞬間，不滿周歲，瘦得宛如猴子的嬰兒便恢復(fù)了氣色，臉蛋也紅潤了起來。

  男人的出現(xiàn)，讓這對夫婦抓住了最后的希望。

  他們重新把嬰兒帶回了城里生活，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鄉(xiāng)下，把他送到廟里受福。

  因為他們不遺余力的資助，這座破落的廟宇的香火也逐漸旺盛起來，有了更多的信徒。

  然后，身披黃袍的男人再度主動現(xiàn)身，出現(xiàn)在了他們面前。

  上一次，他帶來恩惠，賜下奇跡。

  這一次，他則面帶微笑，平靜地將這對夫婦打入了地獄。

  因為他們唯一的兒子將成為神在人間的肉身。

  驚怒交加，委屈，不敢置信，后悔，戚逐芳在這個瞬間攥取到了太多復(fù)雜的情緒。

  這些情緒疊加在一起，最直觀的反應(yīng)就是崩潰。

  男人毫不掩飾地大笑，帶著愉悅的惡意，“不，你們應(yīng)該感到高興�！�

  “——那個孩子成為神的肉身之后，你們就是神的父親和母親了。”

  “所以，神會聽從你們，滿足你們�！�

  在巨大的沖擊和隨之而來的誘惑中，那對夫婦身上的某些東西被扭曲了。

  戚逐芳捺下眉，不太舒服。

  祂多看了那個罪魁禍?zhǔn)滓谎邸?br />
  而后，黃袍的男人抬起頭，很友善地對著祂笑了笑。

  兜帽滑落下來一些，露出微微蜷曲的黑色長發(fā)。

  他特地為戚逐芳摘下了面具。

  而藏在黃袍之下的，并非神在人間的代行者。

  第29章

  一雙深淵般不見底的紅色豎瞳。

  欲望和混沌在其中流轉(zhuǎn), 粘稠泥濘，像化不開的血，讓人不受控制地沉淪。

  ……祂是奈亞。

  戚逐芳莫名篤定。

  目光相對, 男人先是有瞬間的詫異，隨即笑容愈發(fā)真誠, 無聲朝祂問好。

  哪怕此刻祂們并不在一條時間線上，戚逐芳還是產(chǎn)生自己被什么纏上了的古怪念頭。

  哪怕只是幾個口型，但祂確實聽見了一個輕快低沉的聲音，戲謔又漫不經(jīng)心地喊祂小家伙。

  不太舒服，但是又很難具體去形容那種感覺。

  祂當(dāng)下決定從葉陽的人生經(jīng)歷中退出。

  但奈亞似乎完全洞悉了這一意圖, 不掩飾的愉悅笑聲過后, 戚逐芳的視角被固定住了。

  祂像是被卡在這條時間線上。

  而導(dǎo)致其發(fā)生的混蛋卻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擺了祂一道后, 徹底消失在了這一家三口的生活中。

  戚逐芳：……

  總之就是很生氣。

  尤其是在意識到被逮的大半原因出在自己身上之后。

  ——奈亞和祂預(yù)想中不同。

  見到奈亞之前，戚逐芳一直將其抽象為欺詐與惡意的化身，腦中聯(lián)想到的是那類陰沉卑鄙, 外貌氣質(zhì)非常具有辨識性的形象。

  但事實并非如此。

  奈亞優(yōu)雅, 嫻熟, 游刃有余，又漫不經(jīng)心。

  除卻一舉一動都帶有極強(qiáng)的目的性, 偶爾會露出惡意外，簡直就像個最古典正統(tǒng)的紳士。

  假如沒有事后反省, 戚逐芳甚至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那么一瞬間放松了對奈亞的警惕。

  但祂發(fā)誓，之后絕對不會了。

  時間還在繼續(xù)往前, 戚逐芳百無聊賴，看著畫面里的小孩從四歲長到十歲，輪廓一點一點朝自己熟悉的樣子發(fā)展。

  隨著他長大, 父母看他的目光也發(fā)生了某種改變。

  愛是有條件，有前提，有保質(zhì)期的。

  這對夫婦對孩子的愛經(jīng)過絕望消磨，卻依然堅定；但當(dāng)置身于幸福，苦盡甘來之時，卻和私欲緊緊纏著一起，變成了某種惡心的東西。

  寵溺之下是無時無刻不再蔓延滋長的貪婪。

  隨著葉陽長大，這對夫婦的運氣也變得越來越好。

  換了房子，還想要換車，有了現(xiàn)在的，又想要更好的。

  想要躋身上流，縱情享樂，又想要年輕美貌，健康長壽。

  戚逐芳聽見那對夫婦心里的聲音。

  他們給葉陽予愛，撫養(yǎng)他成長，在最艱難時也未曾放棄過他。

  ——所以，要求一點點回報也是正常的吧？

  “神”只是需要他的肉身，而不是殺死他。

  既然如此，為什么不在神降臨之后再向其祈愿，讓祂賜下一具更加健康的身體呢？

  對黃衣之王的信仰和自身不可見底的欲望都在扭曲他們的心智。

  連靈魂發(fā)散著作嘔的氣息。

  誠然，他們行為做出過傷害過葉陽的舉動，甚至有求必應(yīng)。

  但葉陽確實是故意被養(yǎng)成這種性格的。

  他活在精心織造的謊言里，像是早已經(jīng)被準(zhǔn)備好的用以燔祭的純白羔羊。

  真相揭露之時，就是羔羊獻(xiàn)上靈魂之時。

  惡者支配善者，善者則必有其懦弱不定的一面。

  善惡互相轉(zhuǎn)化的過程，正是人性丑惡和骯臟暴露的過程。

  戚逐芳已經(jīng)完全不覺得有趣了，祂只覺得惡心。

  而奈亞以此為樂。

  以至于某位先生換上正裝，輕巧地站在祂身旁，在意識中與祂并肩而立時，戚逐芳下意識發(fā)動了攻擊——哪怕祂很清楚自己眼前的不過是時間上一道虛影。

  奈亞只是笑瞇瞇捏住觸手，往手指上繞了幾圈，“這就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