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滿口胡言！”

  “夠了！不要再爭了！”就在馬知縣向侍衛(wèi)抬手示意，要為這場實力懸殊的口舌之爭分出勝負(fù)時，突然從意想不到角落傳來一聲吶喊。

  喊出這句話的是和王匠頭一同被侍衛(wèi)押上來的李管家。

  他用力掙了兩下，竟掙開了侍衛(wèi)的手。侍衛(wèi)抓住他的胳膊欲將其制服，卻被顧山青抬手阻止。

  李管家站直了身子，神情悲哀，道：“好了，不要再爭了。做了都做了，不需要誰來頂罪。讓該來的都來吧！坐牢也好，砍頭也罷，這是我們所有人欠下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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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息壤

  此驚人之語一出，眾人皆靜。

  在重重詢問之下，李管家終于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出了二十年前之事不為人知的全貌。

  原來在云娘在被關(guān)進(jìn)小樓中等待吉日之后，并未就那么坐以待斃。

  她晝夜對著把守大門的堂表兄弟苦苦哀求，涕淚交垂，賭咒立誓，只求他們能將她放出去。

  這些表親兄弟畢竟人心肉長，要么看著她長大，又或干脆與她同齡，從小一起玩耍，聽著她日夜不休的哀求，又眼見她日益憔悴，終于松了口，與她達(dá)成了一項秘密的約定：如果那蟒山里的樵夫聽說了她的婚訊，在某一個晚上駕著馬車來接她，他們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將她放走。

  但此事不僅事關(guān)她的名節(jié)，更牽扯到家族榮譽，他們自然不可能替她傳話，更不要說將他們的約定告知于他。所以這其實既是一種讓步，又是一種為難——她被關(guān)在樓中，還能使出什么神通把消息傳出去不成？

  而看那樵夫并不來找她，她也就死了這條心了。

  但云娘卻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并且竟然真的把消息傳出去了——一位在她與那樵夫相戀時便與他們相熟的孩子，一位少年，想方設(shè)法與她秘密地保持住了聯(lián)系。

  可惜他犯了一個錯。

  或許是太過激動，又或是太不設(shè)防，在他急急趕著出門去找樵夫要告訴他這個消息，而父親問他要去做什么時，他隨口把他的去意說了出來。

  少年年少輕狂，一切隨心而為，不覺得他要去做的事有什么，他的父親卻敏銳地覺察了其中暗藏的兇險。

  他只不過是個普通的泥瓦匠。陳掌柜店鋪雖小，但與其他掌柜的都相交甚篤，而陳老爺是當(dāng)?shù)卮筚Z，自然更不必說。為他們這一幫人的門臉宅院進(jìn)行的翻修甚至可以說養(yǎng)活了本地的大半工匠。

  如果自己的兒子當(dāng)真去蟒山通知了那樵夫，而那樵夫又當(dāng)真成功地乘夜將云娘帶走，一旦消息不小心傳了出去，那他與這兩家結(jié)下的梁子便足以讓他、讓他的全家在這個鎮(zhèn)子里再無立錐之地。

  于是，他作為一位父親和一家之長，做出了一個無比自然又合乎情理的決定——他將自己的兒子騙到屋中，關(guān)了起來，并且不論兒子如何怒罵嘶吼，懇求詛咒，在陳家將兒媳迎進(jìn)門前，也絕不讓他踏出房門一步。

  少年在家中咒罵不已，然而他卻忘了一件事，那便是隔墻有耳。當(dāng)他在對著自己的房門和父親咆哮之時，他也在不自覺中將云娘拜托他之事盡數(shù)向周遭鄉(xiāng)鄰們泄了出去。

  而他的母親則出于婦人嚼舌的天性，以及對竟將他們一家置于如此險地的云娘的怨懟，替他把所有的細(xì)節(jié)都一一補全。

  院邊檐下，街頭巷尾，沒有人堂而皇之地說起，到處都議論紛紛。

  有人在暗地里冷嘲熱諷：“這小蹄子真是不安分，連女孩子家的名節(jié)都不要了，簡直是不知羞恥！”

  “鬼迷心竅嘍！我倒想看看他們真跑了之后能怎么樣！”

  “那弟兄幾個也真是拎不清，自家妹子發(fā)瘋，做兄弟的怎么還陪著她胡鬧！”

  但即使是最好心的人也沒想過替那少年完成他的使命：“跑什么呢？嫁到陳家去吃香喝辣，有什么不好？真是想不開！”

  “是��！就算他人再好，嫁給那么一個窮啞巴，能過上什么好日子？日后過不下去了再分開，那不是更傷心！真是個傻丫頭！”

  “養(yǎng)兒不知父母心吶！”

  “這對啞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從小到大一直靠山吃飯，離了大山，他一沒錢，二沒本事，到了別處怎么生活？難不成去要飯么！”

  就算有人猶猶豫豫地提起，道他們兩情相悅，想要去支會樵夫一聲，也總有熱心的親朋急忙忙把他們攔下：“喜歡？喜歡能頂個什么用？真是天真！有些事啊，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得好！”

  “該有人去說早就有人去說了，輪得到你？別多管閑事了！”

  “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找麻煩！”

  “雖說現(xiàn)在是難受，難受一陣子，也就過去了。誰不是這么過來的？日子該過還得過，習(xí)慣了，就好了�！�

  “怎么著都是為了他們好……”

  到了最后，一傳十，十傳百，無論因由何在，懷著何種的心思，除了兩家的當(dāng)事者，所有人都知道了。

  再后來，連陳家和何掌柜也知道了。

  只有遠(yuǎn)在蟒山山中的樵夫，和深鎖小樓的云娘，依然一無所知。

  而等那老實巴交，又難以和人交流的啞樵夫終于意識到不對，察覺他好像許久沒見云娘時，一切都為時已晚。

  待他從蟒山深處趕到鎮(zhèn)里，守著小樓的早已不是云娘的兄弟，而是陳家的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