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盯著桃花簿中,他自己生前名諱旁邊的空白處,本就一直在心頭揮之不去的憤怒更加暴漲而起。
簡直荒唐!千年之前,就是因為他愛錯了人,信錯了負心漢,才會落得含恨而死的凄涼下場。不論是姻緣還是孽緣,但凡動過真情,桃花簿上就應當有所記載?涩F在這上面卻什么也沒有,這算是什么意思?是說他遺恨千年的感情統(tǒng)統(tǒng)都是不存在的嗎?還是滿天神佛都在嘲諷自己,覺得那段被他記恨了千年的感情,其實根本算不上是愛過?不管是哪一種,眼前上古法器之上的那一片空白,都像是砸在鬼王臉上的赤裸裸的侮辱!
鬼王狠狠地將桃花簿扔到地上,憤怒拂袖,將熊熊燃燒的火球扔向它。見桃花簿毫無損傷,他又不斷地向它投擲著閃電、碎石、冰雹、鐵水,甚至跳到它上面猛踩兩腳,卻始終無法損毀這本別無他用的神器。鬼王氣得直跺腳,連帶外面本晴空萬里的天上,都平白無故地炸出兩個響雷來。
他是無意中撿到這本桃花簿的,本來想要透過查閱里頭記載的往事,來找回自己失去的記憶,但此舉需時不短,畢竟這薄薄一本手札之上,可是寫滿了世間所有人的所有姻緣,鬼王便安排手下趁此去尋找用于修改的朱砂筆。等朱砂筆一到手,他大概也已找到了自己曾經的姻緣對象,那便是他生前最恨的人,和如今他最想要報復的仇人。只要鬼王能夠抹去曾那一段經歷,那他遺落在外的記憶就不再重要,他對人間將只有從未改變過的仇怨,不會再有任何愛意。
他的力量,將會變得更強。
但這桃花簿卻讓鬼王失望至極,姻緣錄上的空白不能為他提供任何線索,他無法找到自己最大的仇人,無法知道自己究竟因何而怨。在倍感羞辱之余,鬼王更加迫切地想要得到朱砂筆。以前發(fā)生的事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決定要毀掉自己的所有姻緣,讓從前犯過的錯永不再發(fā)生!
在空氣中浮現幾聲隱隱約約爆破聲的同時,鬼王一揚手臂,隔空將正要顯形的惡鬼死死按在了巖墻上,看也不看來者,冷冷問道:“東西呢?”
那惡鬼顯然絲毫沒有預料到,自己不過才進入巖洞中,就已經被鬼王拿捏控制住了,奮力扭動片刻,卻感覺自己脖子上的束縛越來越緊,幾乎要把他本就掉了的腦袋給再次掐下來。他這才放棄掙扎,在窒息之中擠出幾個字來:“他們——讓大人——親自去——”
鬼王聽了,輕挑眉毛,撇了那惡鬼一眼,然后才松手將他扔到地上,“讓我親自去?為何?”
“咳咳……”惡鬼跌落到地上,四肢幾乎散落一地,腦袋更是整個歪了下來,只斜斜地掛在脖子上。他生前為某朝一昏君的權貴謀臣,在暴君被起義民眾推翻之后,他也死在了百姓的憤怒之下,哪怕眼下成了怨靈,手手腳腳和腦袋都是隨時會被扯掉的狀態(tài)。
“鬼王大人,那對餓死鬼兄妹說,大人許諾了他們些什么,需要大人親自去兌現,他們才肯將朱砂筆奉上!”惡鬼一邊將自己的殘肢安回到身體上,一邊爬向鬼王,伏在他腳邊念叨著,“小的想著,這對兄妹怨氣沖天,實力非凡,說不定將來仍可為大人所用。小的不敢貿然得罪能幫上鬼王大人的鬼!”
鬼王冷笑一聲:“哼,劉兆福,既然他們能幫上我的忙,那我還留著你做什么?現在就再讓你五馬分尸一回便是了。”
“不,鬼王大人,小的——小的對大人一片赤誠!”劉兆福瑟瑟發(fā)抖,牽著鬼王的袍角號啕大哭起來,“那對餓鬼兄妹終日只識吃人,根本不懂什么謀略迂回,小的不一樣,小的才是最能幫助大人達成大業(yè)的鬼!”
“哦?這么說來,你很懂謀略迂回?”鬼王看也不看他,“那我問你,眼下你應該往何而去?去做何事?”
“這……”劉兆福扭了扭脖子,把卡歪了的腦袋重新扭正,“小的應該,陪同大人去取朱砂筆?”
“蠢貨!竟然還敢說自己能助我成大業(yè)?連這點心思都沒有!”鬼王一腳把他踢飛,劉兆福的雙腿又從他的軀干上掉落,滾到了巖洞外面,“你以為那白烏鴉和你一樣蠢嗎?就你我談話這點兒功夫,他必定已經通知了其他同伙,那些個鬼差肯定已在趕去的路上了!”
劉兆福呆呆地看著鬼王,脫離了身體的雙腿在自己周圍彈跳不停,“那,那小的應該……?”
“對于那兩兄妹,不管是籠絡還是對付,我一人足矣,簡單得很。眼下你要做的,應當是想盡辦法阻止死神和戰(zhàn)神趕到。在我恢復十足靈力以前,與他們交手并無好處!惫硗跻粨P手臂,地上的那雙殘腿立馬飛速回到了劉兆福身上,在骨骼噼啪作響之間,劉兆福像是被他提著的木偶一般被迫重新站了起來,四肢和腦袋都正位完畢,渾身上下煥然一新,“這才叫做謀略!”
劉兆福環(huán)顧自身,興奮地甩動著手腳,又千恩萬謝地跪下給鬼王磕頭,“大人!多謝大人!小的這就去辦!”說完,他如同陰溝毒蟲逃離光亮之處,從巖洞里躥了出去,消失不見。
鬼王又是一聲冷哼,雙手背到了身后,幾步走回到桃花簿跟前,垂眸凝視著那本平平無奇的冊子,心中思緒萬千。良久,他拾起桃花簿放入懷中,從巖洞中走出,打定主意去找餓鬼兄妹要朱砂筆。
在他正要揮手施法騰空的一刻,驀然,一陣悅耳竹笛聲悠揚而至,飄入他耳中。笛聲斷斷續(xù)續(xù),但仍能聽出個大概旋律來。此曲韻律古樸,曲式簡單,幾個簡單音節(jié)重復地吹著,比起音樂,更像是某種呼喚。
竹笛聲越過空氣,越過海浪,越過層層迭迭的云霧,還越過了千年歲月,如針一般扎進了鬼王心里。
他聽過這一首曲子。不,他奏過這一首曲子,這是……這是他親自譜的曲!
鬼王猛然回首,一雙泛紅眼眸死死盯向樂聲傳來處,試圖搜尋出吹奏之人。那聲音卻仿佛繞林飛旋的鳥兒一般,不停地換著方向,似是在四面八方同時移動著。鬼王在原地不斷地隨著聲音轉身,伴隨著溫潤音樂,萬千情緒在他的腦海中涌動起來,既像是洶涌暖意,又如同點點冰霜,在他心頭來回翻轉著。
但不論他如何用力思索,只能品嘗到心緒,酸甜苦辣紛沓而至,卻始終回憶不起任何事跡。
話語,人面,起因,恩怨……所有最為關鍵的畫面,那些導致他怨恨至今的記憶,像是被從他的胸腔深處抽走了。他再也尋不回遺失的一切,不僅如此,他還無論如何都填補不了那些殘留在他體內的空洞。
但此時此刻,那笛聲分明在提醒著他,一切的確曾經發(fā)生過!
是誰,究竟是誰?是誰曾害了他一生?
鬼王的眸中聚起了久違的濕意,難辨究竟的情緒激得他渾身發(fā)顫。
恰在此時,那笛聲開始越飄越遠,像是正往荒山之中而去。鬼王決意要尋到吹奏之人,立刻騰空而起,朝著樂聲傳來的方向追去。
任崝嶸手中握著剛才海一健給他的手機,騎著共享電車,在鬧市區(qū)的巷子之中飛快地穿行著。手機屏幕上,定位導航的小紅點跳動不停,目的地正是鄧子追和安齊所在的大廈。
“走開!看路!讓開!”他不斷地大聲吼叫著,催促不長眼睛擋著道的路人們避讓。
見到這么一部風馳電掣的小藍車呼嘯而過,路人紛紛驚呼著回頭,但只能捕捉到一人一車在眼前掀起塵霧,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
“我靠,這外賣小哥是差十秒鐘就要賠錢了嗎?不要命了?”
“唉,人家跑外賣的賺錢辛苦,算了算了!
“他跑這么快,交警都追不上!
任崝嶸根本沒有去聽凡人們在說些什么,此刻一心只想盡快趕到鄧子追信號所在地。雖說他相信白烏鴉的實力,但如果真的與鬼王正面相對,鄧子追最多只能保全自己,肯定無暇顧及安齊。除了他本人以外,還有誰能在鬼王的沖天怨氣之下護住菩薩?他根本就不應該讓安齊離開自己的視線!
可惡,這垃圾電動車不能更快了!任崝嶸在心中狠狠咒罵著,甚至動起了要在光天化日之下運用神力的心思,哪怕會讓滿大街的無知婦孺看見,他也只想要用盡一切辦法立馬趕到安齊身邊。
再拐幾個彎,從這條小路抄過去,再繞到那條路上,然后,然后就到了!任崝嶸咬緊牙關,瘋狂地扭動車頭,從過馬路的人群之中左閃右避,正要鉆進一旁的小道里。忽然,他的電動車迎面撞上了什么東西。
“啊——!”
只聽見身后群眾一陣驚呼,任崝嶸眼前閃過疑似殘肢。手腳飛舞著,劃過半空之中,掉入了巷子里頭。
他撞到人了嗎?撞死凡人了?難道,他把人身體都撞得四分五裂了?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