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是田鼠?”
“不是,就是大耗子,陰溝里的那些。”
“能吃嗎?”
“……不能。但是,烤熟了應(yīng)該吃不死人。”
“吃了它,可能會病死,不吃,肯定會餓死!”
鄧子追聽見自己這么說,然后,自己又回答著。
“哥,我好餓,我想吐……那個老婆子,是死了嗎?咱們能不能……”
“她死太久了,肉上都蒙蒼蠅了……”
“那昨天咱們見到的那個葬小孩的……?”
“棺材里沒有東西,是空的,我看見了。估計(jì)自己家里的人留著了……”
“那高粱……”
“還是生的,離收成還有一個月呢。”
“可是都快枯死了!”
“大概,這家人也死了,沒有人來澆了。”
“那咱們能不能……就算咱們不偷,也還是收成不了的!”
“他們要來了!快躲起來!”
“為什么要躲?咱們兄妹倆已經(jīng)什么也沒有了!
在兄妹倆顫抖著割下對方的大腿肉時,鄧子追又聽見了,那把熟悉的、在夢中反復(fù)聽到的聲音。
“你陪我,到海邊去,可好?”
血淋淋的畫面逐漸遠(yuǎn)去,取而代之,那人哀切的淚眼變得清晰。在竹林之間,他泛紅的雙眼像是在訴說著什么。
“你不是答應(yīng)過我嗎?為何此時又要如此逼迫我?”那人的唇瓣顫抖,吐出幾句令人心碎的話語來。在那張合著的紅唇皓齒之間,鄧子追幾乎讀出了那一句無聲的呼喚,然后是自己胸腔之中回應(yīng)的震動。
是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
喊出來呀!喊大聲點(diǎn)!為什么我聽不見?
鄧子追伸長雙臂,想要抱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了,趔趄一下跌落在地。
他的后腦抵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他醒了。
鄧子追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倉庫的老舊掉灰墻面。他立刻想要坐起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綁著,整個人難以動彈。他努力地抬起頭,勉強(qiáng)瞥見不遠(yuǎn)處安齊同樣被綁著的身影,他一動不動。
“安齊,安齊!”鄧子追壓低聲音喊著。安齊沒有任何回應(yīng)。
鄧子追心中慌亂起來,應(yīng)該不至于死了吧?如果菩薩就這么死了,這會兒大概會有一百個鬼差同時正趕過來。鄧子追安慰著自己,強(qiáng)迫自己穩(wěn)定心神,閉上眼細(xì)細(xì)思索著。
這里肯定離剛才的大廈不遠(yuǎn),因?yàn)槟莾芍还硎冀K只是靈體,很難搬動兩個大活人,他現(xiàn)在也沒有被附身過的疲憊感。他們的目標(biāo)并非奪取菩薩心中的鬼王怨氣這么簡單,不然他們早就沒命了,可這倆怨靈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鄧子追深呼吸著,感受著靈力在他的全身經(jīng)脈之中緩緩流淌——手腕上的手表還在,大概他們不知道這東西的用處,依靠定位系統(tǒng),海一健和任崝嶸遲早會找過來,他們還有救;口袋里的符紙還在,鬼魂不敢擅自來取這些東西,哪怕只是輕輕擦過一下,都能讓他們感受到烈焰灼燒之痛,但現(xiàn)在他自己也夠不著,無法用符咒反擊;師父畫的護(hù)心咒也還在胸口前,最起碼能保他一條小命,可安齊沒有這玩意,菩薩這回又不顯靈了,真是搞不明白他的規(guī)律;裝在貼身口袋里的朱砂筆……等等,朱砂筆不見了!
他們的目標(biāo)居然是這個?鄧子追猛地睜開雙眼。恰在此時,兩把嘶啞而縹緲的聲音在不遠(yuǎn)處響起,一男一女,極其相似。
“豐收,你為什么要把那個凡人也帶過來?”
“我覺得……他身上有點(diǎn)什么不一樣,我一看見他,我就覺得不餓了!
“鬼王要的只是這支筆,咱們交差了之后,應(yīng)該可以隨便處置他!
“這支筆有什么稀罕的?那個穿白衣服的老古董,還讓你拼了命去搶!
“這事咱們就不管了,反正,他有本事讓咱們兄妹倆吃上飽飯,想吃多少活人就吃多少,那咱們就替他辦了這事!
“但如果這支筆有啥大用處,哥,咱們自己留著不好嗎?咱們兄妹倆活著的時候受人欺壓,好不容易死了,難道還要看這些達(dá)官貴人的臉色?”
“咱們也不識幾個字,筆桿子這種東西,咱們會用嗎?”
“這種上古神器,哪怕只是碰上一碰,都算你們兩個賤民的福分了。”此時,又有第三把聲音加入了談話。鄧子追屏住呼吸,認(rèn)真地聽著。
“你說什么?你說誰是賤民?”
“說的就是你們兩個,生時賤如草芥,死后竟然也只有填飽肚子這一丁點(diǎn)怨念,不是賤民是什么?”
“你閉嘴!剛才我哥可是拼了命去搶這破玩意兒,你嘴巴要是不放干凈點(diǎn),咱們立刻就把它折了!”
“這是鬼王大人要的東西,你們?nèi)羰菍?dǎo)致了鬼王大人的損失,下場會如何,應(yīng)當(dāng)不用我提醒了?”
這第三把聲音聽起來更為兇狠,卻也更有沉穩(wěn)力道,比那兩兄妹的聲音聽起來要更清晰。鄧子追知道,這代表他在人間逗留的日子要更長些,也就更難對付。
那對兄妹聽了他的話,似乎在猶豫著,過了一會兒,才聽見女鬼說:“你告訴咱們,這玩意究竟是怎么用的,若是對咱們來說沒用,那就給你。”
第三把聲音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們還有別的選擇么?不過,告訴你也無妨,這是月下老人的朱砂筆,用來修改桃花簿上的記錄。鬼王大人手上已有桃花簿,要用它來修改自己過往的姻緣,這樣,他便不必再受情愛羈絆了。”
鄧子追聽了,心中一陣發(fā)冷。沒想到,居然被月老師說中了,桃花簿真的落到了鬼王的手上。那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竟然是因?yàn)槭芰饲閭抛呋鹑肽У膯?或者,他是在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會為情所困,所以想要提前斷情絕愛,好專心毀滅世界?
他還在疑惑著,又聽見了女鬼的聲音:“哥,你看看,咱們當(dāng)年連飯都吃不飽,活命都成問題,現(xiàn)在的人天天只為了這點(diǎn)事情發(fā)愁,真是不知廉恥!”
那男鬼又說:“這東西,咱們兄妹倆確實(shí)用不上。但是,你得讓鬼王親自過來,他答應(yīng)了咱們,會讓咱們做一對飽死鬼的!
第三把聲音停頓了一會兒,可能是在斟酌著,隔了一會兒才回答:“我可以去請鬼王大人,但是大人來不來,那可要看他自己的主意!
緊接著,鄧子追聽見開關(guān)門的聲音,大概是后來的那家伙又走了,外面只剩下那一對鬼兄妹在竊竊私語著,他聽不清楚在說些什么。鄧子追努力集中起精神,試圖分析眼下的情況。
目前,那兩兄妹并不知道安齊的身份,剛才出現(xiàn)的第三個怨靈似乎也尚未察覺,但如果鬼王本人來了,安齊絕對馬上就會暴露。另一方面,這對兄妹也并非容易對付的普通怨靈,如果他們執(zhí)意要鬼王本人過來取朱砂筆,鬼王的手下還未必能以一敵二,說不定到最后仍然需要鬼王親自出馬,那安齊還是免不了遭殃。雖然現(xiàn)在還不清楚鬼王為什么想要朱砂筆,但在朱砂筆和安齊之間,肯定是安齊的影響力更大。鬼王得到了朱砂筆,最多也就是一通亂點(diǎn)鴛鴦譜,月老師大概有本事可以恢復(fù)原狀,可他如果得到了安齊,那可就是四百年前的慘劇再現(xiàn)了。
不行,還是保護(hù)我方菩薩比較重要!鄧子追憋著一口氣,開始朝安齊的方向又滾又挪。
“安齊!安齊!”鄧子追盡量壓低著音量,不斷地呼喚著,試圖喊醒仍紋絲不動的安齊。他的雙手被緊緊綁在身后,都不知道那兩只鬼從哪兒找來的麻繩,幾乎要把他的手腕都磨破了。“安齊!”他見到安齊的身體好像動了一下,心里更加著急起來,像毛毛蟲一樣努力蠕動著湊近。
忽然,他的后腿撞到了什么東西,金屬滾落一地的聲音在小倉庫之間回蕩,響亮得令鄧子追渾身發(fā)抖。他還沒來得及開始祈禱,怨靈兄妹已經(jīng)一前一后飄了過來,黑暗再次籠罩在鄧子追周圍。
“這一個醒了?豐收,你再把他打暈過去吧。”
“不,哥,現(xiàn)在東西咱們已經(jīng)取到手了,這個假道士留著也沒有用處了。不如我們……”
“不等那個鬼王過來,咱們自己下手,這樣沒問題嗎?”
“我管不了這么多了,哥,我真的好餓,再不吃點(diǎn)人肉,我又要開始咬自己了!”
“既然這樣,那咱們就開吃吧。”
看著怨靈兄妹同時朝自己逼近,鄧子追只覺得難以呼吸,渾身發(fā)寒,背在身后的雙手雙腳仍在奮力扭動著,試圖從繩套中掙脫開來,卻眼看著就要來不及了。難道,他堂堂白烏鴉第十九代傳人,今天真的要死在兩只餓死鬼手上嗎?
怨靈們的血盆大口已經(jīng)張開,白骨十指也伸到了鄧子追眼前,陰寒血腥的味道已飄到了他鼻尖之下,死亡的氣息來到了鄧子追面前。
“等,等等——!”鄧子追尖叫起來,“我,我還有個秘密,有個秘密可以告訴你們!”
兄妹倆對視一眼,哥哥吐出一個字:“說!
“這個秘密,這個秘密就是,就是……”鄧子追覺得自己的腦袋轉(zhuǎn)得像是打頁游時的macbookair,但根本就轉(zhuǎn)不過來,“就是,我真的,我真的不好吃……我今早沒上廁所,肚子里全是昨晚的宿便!”
“呃——”女鬼惱羞成怒地嘶吼一聲,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徑直撲向鄧子追,指尖已抓破了他胸膛上的衣服。
“不要!”鄧子追絕望地大喊。
就在此時,倉庫外面的大門如被旋風(fēng)刮過一般猛然開啟,鐵門與墻面碰撞出巨大響聲。
兩只怨靈震驚地回頭看去,正對上如箭雨飛入一般的萬道紅光。
海邊的巖洞之內(nèi),一身白衣、雙眼血紅的鬼王獨(dú)自坐在石凳之上,手中捧著一本平平無奇的陳舊手札。封面之上,赫然是“桃花簿”三個大字。
鬼王雙眼死死盯著桃花簿,修長蒼白的十指緊捏著書脊,用力過度致使指尖都在微微發(fā)著顫,本就略顯滄桑的手札幾乎要被他摳出幾個洞來。
自他尋得這本東西以來,他已經(jīng)將整本桃花簿從頭到尾翻遍好幾次回了,但不管他看多少次,卻總是只能找到同樣的答案——
在桃花簿中,生前的那一世,他自己的姻緣錄之中,竟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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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猜是誰及時趕到?嘻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