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倏然而驚,這不是跟州府下令通緝的人一樣嗎?
就算按師爺所說的,這兩伙人面具上紋路跟通緝令上的兩人不同,但多半也是一伙的。
這可是連州官都敢斬殺的頂級兇徒啊!
而且這群人還來去無蹤,叫州府到現(xiàn)在都還沒有抓住。
自己一個小小的縣令,惹怒了他們,項上人頭還保得住嗎?
郭大人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此刻他不再想著展現(xiàn)自己的英明神武,只焦急地低聲問師爺:“那現(xiàn)在該怎么辦?”
郭大人性情里最好的一點就是聽勸,見他不再想著直接把事攬下來,師爺也松了口氣。
昨晚他就已經(jīng)接到風(fēng)聲,也接到了他們衙內(nèi)公子的安排,于是附耳道:“先細(xì)細(xì)地審問了,然后再把事情報上去,由上面來解決!
郭縣令露出恍然神色。
懂了。
正是因為要上報,所以一定要問清楚才行。
于是他一拍驚堂木,肅容問道:“堂下何人?報上名來!
……
辰時。
距離奚家村有一段路程的官道上,奚家人已經(jīng)跪在這里等了許久。
碧娘抱著孩子,看著天光從昏暗到大亮,道路上始終不見人,不由地焦急垂淚。
果然如救了小丫的少年公子所說,當(dāng)晚小丫就再次燒了起來,而且氣息一天比一天弱。
哪怕她用盡了所有降溫的辦法,用烈酒擦拭孩子的手腳,給她灌藥,這熱也消不下去。
短短兩日,碧娘就瘦了一大圈,全家都籠罩在一層焦慮絕望的氣氛中。
好容易熬到今天,剛到卯時,全家就都起身了。
他們在家中一刻也呆不住,早早抱上了孩子,來到她遇見那少年公子的地方等待。
晨風(fēng)中,碧娘撫摸了一下孩子的臉。
小丫已經(jīng)呼吸微弱,對她的觸碰再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孩子奶奶跪在旁邊,口中在不停地向漫天神佛禱告,希望他們等的貴人真的會來,能夠把孩子救回來。
奚家父子雖然比她們要鎮(zhèn)定些,但眼睛也是紅的。
兩人焦急難耐地在附近踱著步,不時抬頭朝遠(yuǎn)處張望。
終于,時間一點一點地走向了辰時三刻。
時辰一到,焦急的一家人耳邊就響起了馬蹄聲。
生怕是自己的錯覺,幾人都忙抬頭朝著官道上望去。
只見路的盡頭出現(xiàn)了一輛馬車,車由兩匹馬拉著,在晨光中如同天神降臨。
“來了……來了!”
碧娘心臟鼓噪,忙抱著孩子站起來。
此刻她顧不上去想馬車?yán)镒臅鞘裁慈,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自己女兒活下來的希望就在那輛馬車上!
她才走出一步,麻木的雙腿就讓她差點跌倒。
“碧娘!”奚大郎見狀,忙伸手扶住了她。
碧娘卻不要他扶,推開他的手,焦急地催促道:“快去!快去攔下馬車!”
“當(dāng)家的你也快去!”奚老軍也被妻子催促了一把,于是父子二人都朝著前方跑去,等不及馬車過來了。
奚大郎畢竟年輕力壯,沖得很快。
他一來到路中間,就高舉雙手,跳起來向馬車揮舞:“停下!求高人停下!求高人出手救救小女!”
抱著孩子的婆媳二人也匆匆朝著這邊跑來,等她們跑近了,卻見到這輛馬車竟然沒有人駕駛。
兩匹拉車的白馬在官道上信馬由韁,極速地朝前奔跑。
見奚大郎的聲音被馬蹄聲所掩蓋,不知能不能傳到馬車?yán),兩人一急,也邊跑邊喊道:“停一停!求車上的高人停一停!救救我家孩子!?br />
馬車越跑越近,見這無人駕駛的馬車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自己的母親跟妻女又在身后趕來,奚大郎臉色一白。
然而不攔下車,女兒就沒得救。
眼見這兩匹駿馬越來越近,他心一橫,把身旁的父親推開,自己則張開雙臂擋在了路上!
就在馬蹄濺起的沙塵撲到眼前,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踩死的時候,緊閉的車門開了。
里面躍出來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落在了車轅上。
他的頭發(fā)很短,穿著一身利落的武士袍,手臂上扎著一圈白色布條,仿佛正在守孝,身上各處還掛著許多稀奇古怪的小型機關(guān)器具。
一跳出來,他就伸手拉住了韁繩。
也不知他是如何控馬,竟妙到毫厘地把馬車停在了距離奚大郎不到一尺的地方。
感覺到吹在臉上熱烘烘的鼻息,已經(jīng)閉上雙眼的奚大郎睜開眼睛,見到近在咫尺的馬鼻,嚇得差點摔倒在地。
“大郎!”
聽見母親跟妻子驚慌地叫自己,奚大郎才在驚出的一身冷汗中看向馬車。
只見里面坐著一個人,但是被垂落的輕紗擋住,背后又是光影朦朧,完全看不清他的樣子。
那跳出來控住馬車的少年也不說話,就這樣好奇地看著他們,神情中還帶著一絲納罕,仿佛完全沒有想過會有人跳出來攔住他們的馬車。
就在奚大郎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被他們攔下的車中人說話了。
他的聲音從馬車?yán)镆粋鞒,便讓人想到載著浮冰的流水,籠罩著云霧的山巔:“攔我馬車,求我救人?誰讓你們來的?”
聽出車上的人沒有責(zé)怪之意,而且仿佛真的有把握可以救女兒,抱著女兒的碧娘連忙擠上前來:“是個少年公子!”
她連忙把陳松意救起小丫、找出符紙、又為他們指點方向的經(jīng)過說了一遍,然后“撲通”一聲跪下:“小公子說……唯有高人您才能給我家孩子一線生機,求您發(fā)發(fā)慈悲,救救我的孩子!”
“求求您……求求您!”
孩子奶奶也跪了下來,“哪怕拿了我的命去也可以!求求您!”
馬車?yán)锏娜税察o地聽了片刻,然后從紗簾后伸出了一只手。
這是一只屬于男子的手,如同寒玉雕成,冰雪所化,從指尖到手背都仿佛泛著朦朧的光芒。
“抱過來,讓我看看!
盡管他的聲音依舊無悲無喜,像謫仙一般不染紅塵生死,可是卻在奚家人心中點燃了希望。
馬車太高,碧娘又已經(jīng)跪了太久,所以奚大郎說了一聲“我來”,就把女兒接了過來,轉(zhuǎn)身抱到了馬車前。
車轅上坐著的少年看著呼吸微弱,生機幾近斷絕的女童,仿佛想起了自己剛剛面對完的死亡。
他眼睛一黯,在心里嘆了一口氣。
車中人伸出紗簾外的那只手觸到了小丫高溫的額頭。
奚大郎抱著女兒,大氣也不敢出。
那個少年公子當(dāng)時說,他對女兒的情況束手無策,他們最后的希望就是馬車上的這個人。
所以此刻,他正在等這個坐著無人驅(qū)使的馬車而來的高人給自己最后的審判。
如果他也說不行,那——
“原來是這個術(shù)!
車中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奚大郎睜大了眼睛。
他知道這是什么術(shù)?那他是不是能……
車中人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將手從幼女的額頭上略略移開。
那如玉的指尖懸停在她的眉心上,明明沒有見他有什么動作,離他最近的兩人卻感到周圍好像生出了氣流。
無形的氣匯聚過來,割破了他的指尖。
一滴血從傷口處滲透出來,將落未落之時,那指尖又再次按回了小丫的額頭上。
然后,以血為墨,以指為筆,從孩子的額頭開始,他在孩子的臉上畫了一道符。
隨著車中人指尖移動,符文在奚大郎眼中漸漸成型。
他認(rèn)不出這是什么符,只是感到其中仿佛凝聚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偉力。
而畫完之后,車中人的指尖又再次按回了小丫的眉心。
接著,令奚大郎驚訝的事情發(fā)生了。
血消失了。
橋頭鎮(zhèn),昨夜被入侵的宅院。
劉氏的箱籠中,兩個寫著生辰八字、由一根紅線綁在一起的紙人,其中一個忽然在盒子里自燃起來。
燒起來的那個寫著小丫生辰八字,一下就被燒得卷曲。
燒完之后,火焰沒有停息,又順著紅線燒到了寫著劉氏生辰八字的紙人身上。
縣衙公堂上,郭縣令用了大半個時辰,剛讓胡三婆將昨晚的細(xì)節(jié)跟近期接觸過什么人、做過什么事,都一一細(xì)說出來,記錄在案,這才輪到劉氏。
劉氏因為身份受著優(yōu)待,能坐在一旁等。
此時接到傳喚,她剛一起身,就搖晃了一下,接著臉色一變,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在她身旁的程明珠嚇了一跳:“娘!”
“夫人!”
血落在地上,劉氏頓時氣息萎頓。
她腦海中全是驚懼跟恐慌,卻面如金紙地往后倒去,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