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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廳里重歸寧靜。

  “今日出去兩個, 明日保不齊進來三四個?”

  蕭讓額角青筋直跳, 深邃的眼眸轉(zhuǎn)向一旁的顧熙言,“夫人心里, 便是這么看本候的?!”

  到底是粗線條的男人, 昨夜蕭讓一氣之下去了演武堂,本想著兩人暫時分房睡,各自冷靜一晚氣便消了。哪成想, 這舉動看在女兒家的眼里,便是冷漠決絕的意味了。

  美人兒心中委屈不堪,存了心要和他爭論個明白, 面上偏要故作強勢,“妾身怎么看一點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侯爺怎么做的!”

  這天下哪有女人愿意和別人分享自己的夫君?

  那兩個狐媚子在解秋園一呆便是三年, 既然蕭讓從來不曾提起,她這位剛?cè)腴T沒多久的主母又怎么好貿(mào)貿(mào)然的開口提趕人的事兒!

  因為這兩個歌舞姬的事兒, 祖母顧江氏幾番敲打顧熙言, 她心里不是不難受, 而是一直逼著自己視而不見。

  “昨晚趕本侯走的是你, 如今委屈生氣的也是你!

  蕭讓神色晦暗不明, “想不到夫人竟如此善妒!

  顧熙言心頭酸澀至極, 未語淚先流,哭道, “妾身便是這樣的妒婦!侯爺后悔娶了這般善妒的嫡妻了嗎?!”

  怒氣上頭, 讓人理智全無, 話音兒落了,顧熙言不怕死的又加了一句:“元寧長公主在世,老侯爺沒有一妻一妾,這難得也是‘善妒’嗎?”

  蕭讓神色冷凝,沉默了好一會兒,語氣出奇的平靜,“父侯沒有一妻一妾,是因為父侯和母親殿下夫妻恩愛,超乎常人!

  “那么,夫人呢?只要夫人說句‘心悅本候’,這平陽侯府中便從此也無一妻一妾!”

  顧熙言聞言,心頭一跳。

  她心悅他嗎?

  兩世的記憶如潮水般席卷而來,顧熙言如鯁在喉,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沒有說話。

  蕭讓見顧熙言這般神色恍惚的模樣,當即以為她在為那門客史敬原猶豫不決,不禁冷笑,“夫人既然不愿意錯付真心,又憑怎么要求本候一往情深?”

  顧熙言偏頭躲開男人探究的目光,美目里全是躲閃,“侯爺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不心悅侯爺,又心悅誰?”

  蕭讓仿佛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兀自勾起薄唇笑了笑。

  只見男人緩緩起身,俯看著她,一字一句道,“顧熙言,你想要的只是‘夫君平陽侯’的寵愛,而不是我蕭讓的心!

  “你一直都不明白!

  ........

  西北風(fēng)挾裹著鵝毛大雪,一下就是幾天幾夜。

  天地一片白茫茫的真干凈,人將這無暇雪景看在眼中,心境也隨之變得澄明清靜起來。

  自從那日顧熙言和蕭讓兩人在花廳里大吵一架之后,便生出了許多嫌隙來。

  蕭讓整日沉著一張俊臉,每日早出晚歸,若是偶爾在府中處理公務(wù),也并不在凝園中和顧熙言一同用膳,只單獨在演武堂里用了,直到晚上安寢的時候,才踏著一地月色回到凝園正房里頭來。

  顧熙言也不復(fù)之前的笑意盈盈,溫柔可人的嬌媚模樣,只板著一張氣嘟嘟的冷臉,若是和男人四目相對,亦裝作視而不見。

  一連數(shù)日,兩人日夜無話,沉默相對,誰也沒有主動提和好的事兒。

  重生之后的這些日子,顧熙言每日和蕭讓相處的時候,心中始終都緊繃著一根弦。

  上一世的不好記憶始終讓顧熙言心有余悸,以至于她面對男人的時候,說的每句話、展露的每個笑容都要經(jīng)過再三思忖,再三推敲——她生怕重蹈上一世的覆轍,一不留神惹了男人不快,再次被男人棄如敝履。

  那日從隱翠峰回來,她本以為是全新的開始,沒想到,才剛剛過去了半個月的時間,兩人之間潛伏著的一切問題都爆發(fā)了出來。

  顧熙言突然覺得四肢百骸都流動著一股子疲憊乏力之感,她真的累了,她覺得撐不下去了。她再沒力氣去裝成一副乖巧嬌媚的模樣,上趕著去想該用什么妙計去重獲男人的寵愛,討得男人的歡心。

  她很清楚,她深深愛上了蕭讓,滿心滿懷全都是這個“話少,面冷,卻在危急時刻毫不猶豫地舍命護她”的男人。

  可是那日蕭讓質(zhì)問她的時候,一句“心悅你”就在嘴邊,顧熙言卻又猶豫了。

  不知不覺,有些東西偏離了上一世的記憶,顧熙言覺得自己的心也在漸漸失控。

  她以上一世的坎坷記憶為指示,規(guī)避著一件件即將發(fā)生的危機,殊不知,世事風(fēng)云變幻,這一世嶄新的變故卻是無法未卜先知的。

  兩人的感情摻雜進了兩世的羈絆,她需要時間,好好靜下心來緩一緩。

  .........

  蕭讓亦是煎熬不已。

  堂堂七尺男兒,二十多年來,心中不曾有過別人,直到他娶了顧熙言進門,心里頭第一次有了難舍難分的牽掛。

  可突然冒出來的史敬原叫蕭讓有些措手不及,堂堂的平陽侯爺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

  ——他怕顧熙言心里裝的全是那位門客。

  長夜難寐的時候,蕭讓曾一遍又一遍的質(zhì)問自己——倘若顧熙言真的屬意史敬原,他會放手嗎?

  答案是“不會”。

  她是他蕭讓八抬大轎費盡心思取來的嫡妻,是他這輩子“生同衾,死同穴”之人,哪怕她不愛他,他也不可能放她和那門客遠走高飛!

  這輩子,他都不會放手。

  就這樣,兩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心如刀絞,互相猜測,互相保持距離,互相裝作若無其事,如此相互折磨著,日子也一天天的從指縫里偷偷溜過去了。

  ........

  傍晚,平陽侯府,凝園。

  黃花梨木小方桌上擺著一例板栗燒雞,一例清炒冬筍,一例烤蜜薯,外加一例清燉羊骨湯。

  顧熙言坐在桌旁,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著這桌一人份的晚膳。

  距離那日和蕭讓不歡而散才過去了短短的四五天,顧熙言卻是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一張小臉兒失了以往明艷的色彩,整日皺著遠山眉,滿面憂郁傷懷打不起精神。

  精神不佳,連帶著食欲也變得不好。明明以往吃起美食來就停不下筷子,如今卻無論小廚房里變著花樣做什么好吃的,都只勉強用得下一點點。

  顧熙言的身子本就嬌弱,如此一來,更是硬生生掉了一圈肉下來,整個人看上去更加纖細。

  可最難熬的還是晚上。

  只因顧熙言以往枕著男人的胸膛入睡、依偎著男人取暖成了習(xí)慣,如今兩人突然生了嫌隙,她又怎么好意思上趕著去往男人懷里撲!

  故而,美人兒每晚只能強忍著纏上男人的沖動,克制地睡在床榻的最里頭,緊緊地貼著墻根,和另一側(cè)的男人之間像是隔著一條長長的銀河,避免有一絲一毫的觸碰。

  ........

  錦榻上,顧熙言神色懨懨,只用了一碗清燉羊湯和幾筷子沾著濃厚醬汁的香甜板栗,便覺得胃里有了飽腹之感。

  靛玉見狀,勸道,“小姐午膳便沒用多少,如今又只用這么點兒,可如何是好!”

  “冬日寒涼,小姐又一向體虛,不如再多用一碗滋補的驅(qū)寒的羊湯?”

  顧熙言聽了,點了點頭,“那便再用些吧!

  靛玉聞言一喜,滿口應(yīng)了,忙拿了那巴掌大的青釉蓮瓣紋瓷碗給自家小姐盛湯。

  顧熙言剛低頭喝了口清淡的湯水,那廂,紅翡便一臉憂色的挑簾子進來,先是屏退干凈了左右伺候的一干人等,才從袖中掏出一封信函,雙手遞給顧熙言,“小姐,又來信了!

  顧熙言聞言,輕輕皺了眉,不緊不慢地放下手中的瓷勺,把那封信接了過來。

  只見那灑金的信封上頭寫著四個龍飛鳳舞的小楷——“言娘親啟!

  顧熙言認出那字跡出自何人之手,一雙美目陡然冷了下來。

  ........

  正如無數(shù)戲文話本子中寫的那樣,才子和佳人的初遇,總是令人輾轉(zhuǎn)悱惻。

  上一世,暮春三月,暖風(fēng)拂面,桃花夭夭,綠柳絳絳。盛京城郊外的一場詩社雅集上,顧熙言和史敬原初次相見。

  那文采斐然、面容清俊的少年郎素衣錦帶,風(fēng)度翩翩,出口便成錦繡詩章,直叫佳人一見傾心,芳心暗許。

  后來,一切的進展都在意料之中——兩人詩來詩往,互訴衷曲,暗生情愫。

  可誰知天公不作美,顧熙言一朝被皇帝賜婚,指給了平陽侯蕭讓為嫡妻。

  顧熙言和蕭讓大婚之后,史敬原暗中和她通信數(shù)次,信誓旦旦地引誘她和蕭讓和離,更是口出狂言,說要帶她遠走高飛。

  可誰曾料到,顧家一朝敗落,史敬原卻立刻投奔了顧家的政敵王家,從此之后,更是一次也不曾來找過顧熙言。

  昔日戀人若是翻臉無情,比仇敵還要可怕上幾分。

  一次史敬原酩酊大醉之時,將兩人過往種種當做炫耀談資講給別人聽,被有心人寫進了戲文之中,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后來,此事傳到蕭讓耳朵里,男人震怒不已,當即把顧熙言禁足柴房,從此不聞不問。

  顧熙言年少無知,本以為史敬原是如璞玉一般無暇的良人,卻沒想到他竟是揣著一顆狼子野心的負心漢。

  .........

  話說那史敬原其人出身清貧,自視甚高。因?qū)以嚥坏冢瑳]有功名傍身,便入了顧府做門客。

  一開始,史敬原本也懷揣著在雄心壯志,想憑借一己才華得到顧萬潛的賞識,奈何府中的門客才華橫溢者眾多,幾日暗中比試下來,史敬原不僅沒有比別人才高一籌,反倒相形見絀,才學(xué)見識皆是處于旁人下風(fēng)。

  就這么在顧府里呆了半年,史敬原當初的一腔熱血漸漸消失于無形,變得灰心喪氣起來——如此偌大的顧府,養(yǎng)著幾十位才高八斗的門客,其中更是不乏有得了功名的相公才子,真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輪得到他史敬原出頭!

  一日,史敬原滿腔郁郁不得志,獨自來到顧府后花園中寫詩抒懷,不料詩作未成,抬眼卻遠遠看見一位天仙似的美人。

  那美人不過豆蔻年華,面若芙蓉,皓齒明眸,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史敬原不過遠遠一瞥,便已是驚為天人,春心大動。

  后花園一見,史敬原念念不忘,百般打聽詢問之下,才知道那佳人便是顧家嫡女顧熙言。

  一個是高門嫡女,一個是落魄書生,兩人之間橫亙著巨大的門第之差,簡直是毫無可能。故而史敬原為顧熙言輾轉(zhuǎn)反側(cè)了幾天,便將她的倩影拋到了腦后。

  不料,那史敬原雖然屢試不第,但卻寫得一手好詩詞歌賦,在這盛京城中的文人雅客圈子里很是受追捧。如此一來二去,史敬原竟是成了盛京詩詞圈子里的小有名氣的詩人,廣受詩社雅集的邀約。

  那日,史敬原應(yīng)邀去參加盛京城郊外的一處詩社雅集,沒想到在集會上再次遇到了顧熙言。

  他本就詩才艷艷,幾首詩詞出口,顧熙言眼中的傾慕之意已經(jīng)是毫不掩飾。史敬原卻還嫌不夠,又故意展示一手丹青,引得美人兒稱贊連連。

  后來,史敬原“無意間”叫顧熙言知道了自己顧家門客的身份,美人兒略一驚訝之后,更是笑的開懷。

  再后來,兩人以書信來往,情愫暗生。

  事情發(fā)展到這兒,一切都看似水到渠成,順遂無比。

  史敬原一邊兒享受著佳人的傾慕,一邊兒為自己的仕途前程憂心,漸漸地,竟是生出了“一石二鳥”的想法——既然他得了佳人芳心,若是有朝一日翻身做了顧府的乘龍快婿,還愁自己不能得顧萬潛重用嗎?

  史敬原正做著“鯉魚躍龍門”的美夢,不料一場“飛來橫禍”把他的希望擊得粉碎——成安帝竟是突然下旨,賜婚顧熙言和蕭讓二人。

  那平陽侯蕭讓是什么人?是在沙場上叫人聞風(fēng)喪膽的鐵血武將!是他見都沒見過的柱石之臣!

  眼看著吃軟飯的美夢就要破滅,史敬原萬念俱灰,下意識便想退縮了——縱然他再喜歡顧熙言,可也擋不住皇帝的旨意和那平陽侯府的滔天權(quán)勢!

  自古以來,男子沉溺于愛情中,可以安然無恙地抽身擺脫,然而若是女子沉溺于愛情中,極易被情愛蒙蔽雙眼,變得無法自拔。

  顧熙言知道皇帝賜婚的旨意之后,竟是大鬧祠堂,以死相逼,不禁反抗絕食了半個月,甚至還叫身邊兒貼身伺候的丫鬟來傳話說“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只要史敬原不離,她顧熙言便不棄,哪怕是私奔道天涯海角她都愿意!

  聽著這擲地有聲的誓言,史敬原重新燃起了希望——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他就拋下一切,和顧熙言雙宿雙飛!

  可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及笄禮之前,顧熙言卻突然如同變了個人一般,不僅再也不肯見他的面,還對他冷淡至極,再也不提私奔之事。

  那日及笄禮后,史敬原百般請求想見顧熙言一面,在后花園中苦等了一個時辰,卻只等來了顧熙言貼身侍女紅翡的一頓絕情的冷言冷語。

  及笄禮之后沒過多久,便到了顧熙言和蕭讓成婚的良辰吉日。

  眼看著那花轎出了顧府的大門,史敬原暗暗攥緊了雙手——莫非顧熙言見異思遷,見了平陽侯府門第華貴,便把兩人的昔日誓言拋到了腦后?

  史敬原腦海里莫名生出了這執(zhí)念,便如孽海生花,一發(fā)不可收拾。

  顧熙言和蕭讓大婚之后,史敬原仍舊賊心不死,奈何平陽侯府天潢貴胄,蕭讓赫赫威名在外,縱然史敬原心急如焚,也不敢輕易上門去求見顧熙言。

  故而,史敬原重新使出了舊伎倆——魚傳尺素,鴻雁傳書。他數(shù)次寫信給顧熙言,信中百般噓寒問暖,問她在平陽侯府過得好不好,平陽侯蕭讓對她如何,不料信件如雪花一般紛紛飄進了平陽侯府,竟是有進無回——顧熙言從未寫過一封回信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