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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木門的開合聲, 顧熙言伏在床頭的引枕上泣不成聲。

  重生之后, 兩人一同經(jīng)歷了這么多, 她漸漸放棄前世對蕭讓的偏見, 慢慢變得信任他, 依賴他,全心全意的接納他。

  可是,她是不是應該和上一世一樣, 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從頭到尾都對他身邊的那些鶯鶯燕燕視而不見?

  淚水模糊了雙眼, 顧熙言心如刀絞,意似油煎,仿佛掉進了萬丈深淵, 四周一片漆黑, 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

  故作堅強了這么久,她已是身心俱疲。

  .......

  翌日清晨。

  平日里,顧熙言顧忌著主母的身份,每日早晨都和蕭讓差不多一同起床,也好給下頭的人做好表率。

  奈何昨晚顧熙言哭了一晚上, 一夜未睡, 直到凌晨東方泛起魚肚白, 才抽噎著昏昏睡去, 再睜開眼的時候, 已經(jīng)是上午巳時一刻。

  靛玉挑開床幔, 映入眼簾的便是顧熙言淚痕猶在的小臉兒和腫成核桃一般的雙目。

  昨晚“侯爺和主母吵鬧之后不歡而散”的事兒傳遍了整個內(nèi)宅, 今早起來,下頭服侍的人皆是噤若寒蟬。

  靛玉瞅著顧熙言黯然神傷的模樣,也不敢開口多問,扶著顧熙言起身去凈房好生洗漱了,梳妝打扮好,又叫小廚房里重新做了一應早膳吃食。

  黃花梨木小方桌前,靛玉立在一旁,往顧熙言盤子里夾了一塊色澤瑩潤的豌豆黃。

  只見顧熙言神色慘淡,兩只眼睛又紅又腫,干涸的粉唇動了動,“沒胃口!

  靛玉聽了,滿面擔憂地勸道,“小姐就算沒胃口,也要多少用一些,這般什么都不吃,可怎么是好。”

  顧熙言眼眶一紅,眼淚又傾巢而出,只好別過頭去,拿帕子掖了掖滾落臉頰的淚水。

  昨夜,顧熙言獨守空房,望著紅燭蠟淚,身側空空,真真是心如刀絞。

  她既不想嗅著那白檀香氣和男人同床共枕,又害怕男人真的聽了她的氣話,轉頭去了解秋園寵幸那兩個侍妾。

  她懷著點兒可憐的希冀,希望男人半夜里消了氣還能回來找她,不料伊人獨坐,苦等一晚,蕭讓竟是真的沒回來。

  今早,顧熙言睜眼起來,張口便想問“昨夜侯爺去了哪”,又可轉念又恨自己的不爭氣,竟是這般心心念念地在意男人!

  顧熙言臉皮薄,抹不開面子,硬生生忍著沒開口。可下面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怎會不知她心中牽掛?

  那王媽媽、桂媽媽一早起來,便親自去了演武堂詢問了平日里伺候著的一干人等,早早地打探得一清二楚。

  .....

  那廂,王媽媽打簾子進來,瞅著這房中愁云慘淡的氛圍,當即皺了眉。

  紅翡忙上前問道,“媽媽,如何了?”

  王媽媽嘆了口氣:“老奴問過了,昨晚侯爺出了凝園,便徑直去了演武堂。昨夜應是在書房睡了一晚,并沒有歇在別處!

  方才,顧熙言見王媽媽進來,面上裝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心里頭卻是猛的一緊。如今聽了這話,心頭吊了一晚上的大石頭才落了地,只委委屈屈地咬著粉唇不說話。

  “小姐怎的又咬嘴唇!”紅翡心疼不已,“昨夜到今晨滴水未進,小姐這嘴唇都干澀的起了皮了,只怕又要拿桃花唇脂好好地養(yǎng)上幾日了!”

  顧熙言是嬌養(yǎng)慣了的,平日里,臉色太差便要用珍珠粉覆著、粉唇每日都要用桃花膏脂潤著,一身牛乳般瑩白的肌膚也是每日不間歇地用精油揉按出來的。

  各種名貴的膏脂每日不停地用著,自然是養(yǎng)出一身鮮妍欲滴的好顏色。

  如今,顧熙言和男人置了氣,卻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昨夜,顧熙言心里頭如萬劍穿心,把用膏脂養(yǎng)身子的事兒遠遠拋到了腦后,裹著被子哭成了一團。今晨起來,靛玉見顧熙言面容憔悴,本想去里屋拿來膏脂給顧熙言覆上,不料,那浴室里頭的美人兒竟是擺了擺手,拒絕的干脆利索。

  平日里,臉頰長出一顆痘都要驚慌半天的嬌人兒,如今卻連容顏都懶得修飾了!

  靛玉和紅翡看在心里,皆是擔憂不已,可又不能扒開顧熙言的心看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干著急。

  王媽媽道,“心肝兒姑娘!心里頭氣歸氣,可不能拿自己的身子賭氣啊!”

  顧熙言美目里盈滿水光,偏偏還嘴硬地不承認:“誰生氣了!我好得很!”

  靛玉、紅翡也勸道,“姑娘的身子要緊!”

  昨晚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顧熙言真是覺得有些餓了,氣嘟嘟地拿起那雙銀筷子,夾著那塊豌豆黃送入了口中。

  點心入口即化,清香爽口,總算是把心頭的堵塞之感壓下去了一些。

  紅翡和靛玉見顧熙言終于肯吃東西,相視一眼,終是松了口氣。

  ......

  昨晚,蕭讓下了令把解秋園中那二位“打發(fā)了去”,流云得了令,不敢絲毫怠慢,翌日清晨,便叫下頭的管事套了馬車,將二人的身楔翻了出來,準備將人放出府去。

  誰料,今晨卻陡然生出了變故。

  話說那解秋園中的兩個歌舞姬,一個叫蕊娘,一個叫玉奴,兩人皆生的花容月貌,性格卻迥然不同——玉奴是個心機玲瓏的,那蕊娘卻是個膽小怯懦的,什么事兒都聽玉奴的打算。

  三年前,蕊娘、玉奴兩人本想趁著成安帝賞賜的機遇,進了這天潢貴胄的平陽侯府,若是三生有幸入了那英武侯爺?shù)难,哪怕是被抬成侍妾,也是極好的。

  萬萬沒想到,進侯府當日,兩人連蕭讓的面兒都沒見到,便被胡子花白的管家安頓在了這偏僻的解秋園里。

  那玉奴其人,本是個心思活絡不安分的,剛入侯府的時候,不甘心一直被埋沒在解秋園里,和那木訥怯懦的蕊娘一起坐冷板凳,也曾生了幾回勾引的想法。

  奈何侯府中守衛(wèi)森嚴,玉奴幾次想溜出解秋園,都被外頭守著的侯府親衛(wèi)擋了回來。幾回折騰下來,竟是連蕭讓的身都近不得。

  往后的日子里,兩人相依在解秋園中度日,舉目所見之人也不過是一些下等的丫鬟婆子,不禁漸漸消磨了一腔斗志,失去了往蕭讓床上爬的旖旎心思。

  整整三年以來,雖然蕭讓從來沒有碰過兩人,可這平陽侯府是金銀錦繡之家,自然是好吃、好喝、好住、好用地供著二人,這日子過得比那小門小戶的當家主母還滋潤上幾分。

  故而,任誰也萬萬沒想到,今日一大早的,突然來了幾個冷面冷心的侍衛(wèi)拍開了解秋園的大門,說是“侯爺有令,立刻送二位姑娘出府去”!

  那玉奴和蕊娘本是身世如浮萍的女子,如今好不容易傍上了平陽侯府這棵好乘涼的大樹,怎會甘心放手離開?

  兩人聽了要被趕出侯府去,當即慌了神?拗笾莾蓚侍衛(wèi)問了其中緣由,才知道原來是主母和侯爺?shù)囊馑肌?br />
  眼看著平陽侯蕭讓已經(jīng)成婚將近半載,可玉奴和蕊娘一次都未見過這位新晉的當家主母的真容。

  世家大族里,若是婚前主子爺房里收有通房服侍的,成婚之后,當家主母多半會把通房抬成妾室,給個名分,以免落個“苛待通房”的妒婦之名。

  故而,自打蕭讓娶了妻,玉奴和蕊娘兩人便滿懷騏驥地等候著主母召見。要說這兩人也頗清楚自己是幾斤幾兩的人物,不敢奢求抬成妾室,只想著有個侍妾的名分便也知足了。

  不料,兩人苦等數(shù)日,這位主母竟是當解秋園里沒個喘氣的一般,一次都不曾召見過兩人。

  .......

  玉奴本就不甘心被逐出府去,又回憶起平日里下人說這位未曾謀面的主母是個心慈仁厚、寬嚴并濟的人物,便起了到主母面前求情的心思。

  那蕊娘聽了這想法,不禁嚇了一跳——求到主母面前,那不是逼著主母承認兩人的名分嗎!可那蕊娘一向膽小怯懦,如此生死存亡的節(jié)骨眼上,又怎么敢反駁一向有主見的玉奴!

  兩人借口收拾行裝,繞過了幾個遣送兩人出府的侍衛(wèi),出了解秋園,便徑直朝凝園正房的方向偷溜去了。

  ........

  凝園正房,花廳。

  “.......主母宅心仁厚,出身高門,定不會和賤妾二人一般見識!賤妾只求主母能賞一處安身之所,叫賤妾有枝可依!”蕊娘和玉奴跪在下首,哭得痛心疾首,好不可憐。

  方才,兩人在凝園正房外頭求見,跪了半晌才得了丫鬟的通傳,進了這正房花廳之中。

  顧熙言望著下首跪著的兩個妖嬈美人,捏緊了手里的一方錦帕。

  好一個牙尖嘴利之人!

  “宅心仁厚”一定高帽子扣在她這個當家主母頭上,今日若是不答應叫兩人留下,便是有違寬厚仁慈,落一個妒婦的名聲!

  明明是蕭讓要把人趕走,如今卻要讓她來做惡人!

  自打顧熙言嫁到平陽侯府之時,便知道那解秋園中養(yǎng)著兩個“侍妾”。祖母顧江氏也曾再三提醒過她,這兩人不得不防,可那時候顧熙言剛剛重生不久,想著這輩子能勉強和男人相敬如賓就算了,便也不曾過多關注理會解秋園中的二人。

  世事難料,誰又能想到,如今她竟是對蕭讓動了一腔真情?

  顧熙言強忍著心頭怒火,從桂媽媽手里接過兩人身楔,勉強笑了笑,“據(jù)我所知,侯爺從未碰過兩位姑娘,如今兩位姑娘應該都還是清白之身。這是你們二人的身楔,你們?nèi)羰窃敢,便拿了這身楔出府去,謀個營生,嫁個好人家,自有大好的日子.......”

  玉奴、蕊娘這番巴巴地跑到正房求見顧熙言,可不是想落個自由身出去謀生嫁人的。

  只見兩人相視一眼,齊齊伏地道,“賤妾們家門俱喪,此時出府,真真是孤苦無依,無處可去........賤妾們在府中呆了三年,侯爺一蔬一飯之恩情不敢不報!望主母看在賤妾二人安分守己多年的份上,賞給賤妾一個名分,從此往后,賤妾必定做牛做馬,好好服侍侯爺和主母!”

  真真是沒臉沒皮的東西!

  顧熙言深吸了兩口氣,氣的幾乎失了理智。

  那玉奴巧言善辯,生的一副嫵媚勾人的樣貌,胸口鼓鼓囊囊,水蛇一般的纖腰盈盈一握......

  一看便是惑人的狐媚子!

  平日鴛鴦帳中,蕭讓最是喜歡顧熙言嬌軟的身子,兩人歡好的時候,更是揉著那豐盈一刻都不愿撒手——顧熙言暗自冷笑,蕭讓不是就喜歡這一口的美人兒嗎!如今又把人趕走了做什么!

  只見顧熙言收了臉上的笑意,將那身楔重重拍在了桌子上,“好啊,你們既然不愿走,就繼續(xù)留下……”

  下頭跪著的二人聞言一喜,正準備磕頭謝恩。卻聽“嘩啦啦”一聲,花廳的簾子被大力甩開,一身朝服的高大男人大踏步走進來,怒斥道,“不準留!”

  那蕊娘、玉奴二人在府中呆了三年,都沒見過蕭讓的真容,可見這位威名赫赫的平陽侯爺真真不是什么沉湎女色、憐香惜玉之人。

  故而,今日兩人本想趁著神不知鬼不覺,偷偷求了顧熙言的寬恕留在侯府,沒想到此時竟是被蕭讓當場撞破了去!

  俊朗的男人目光陰冷無比,似有千萬支利箭輪番射過來,蕊娘、玉奴登時嚇軟了身子,伏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蕭讓面色陰沉,冷聲道,“你們既是不愿出府去,可真真是好得很——教坊司,八大胡同,看上哪個只管說出來,定將你們發(fā)賣到心儀的地方去!”

  盛京城中,八大胡同里坐落著上百家青樓妓/院,是出了名的煙花柳巷之地。至于教坊司,乃是官妓容身之所,一旦進了教坊司便和進了青樓差不多——永生入奴籍,再不能從良落籍,幾乎永無脫身之日。

  那玉奴、蕊娘聽了這話,嚇的差點當場暈過去,等回過神兒來,忙如搗蒜似的在地上不住地磕著響頭,聲聲哭求道,“侯爺饒命!侯爺饒命!是賤妾們豬油蒙了心,求侯爺、求主母饒命!”

  “賤妾愿意出府!愿意出府!”

  只見蕭讓目不斜視,撩了衣擺坐在上首,拿過那兩張身楔,幾下撕成了碎片,掃了一圈下首的丫鬟婆子,聲線凌厲,“是誰放此二人進凝園的?有關的的丫鬟婆子管事,一律罰三個月月例,并拉出去各打十大板!”

  屋里頭的丫鬟婆子見蕭讓是真的動了怒氣,立刻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連聲磕頭告罪。

  “逐出去有什么用呢?”

  顧熙言一雙通紅的美目看向男人,笑容里滿是冰涼的苦澀:“今日逐出府去兩個,明日保不齊又進來兩個!侯爺是白費功夫罷了!”

  蕭讓聞言,氣的閉了閉眼,朝下頭眾人一陣怒喝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帶這兩個東西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