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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園, 正房內(nèi)室里。

  紅翡站在顧熙言身后,拿著象牙梳子一下一下地理順顧熙言一頭剛剛用玫瑰精油烘干的及腰長發(fā)。

  顧熙言望著銅鏡里滿面蒼白的自己,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上一世,顧熙言從嫁到平陽侯府,到臨終慘死,都不曾注意到有尹貴妃這等人物。

  和這一世相比, 上一世顧熙言和尹貴妃的交集一模一樣,一件不少, 可是,為什么她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這位虎視眈眈的尹貴妃,和她對蕭讓那昭然欲揭的心思?

  是因為上一世的她太遲鈍?還是因為, 上一世的她對蕭讓不夠深愛?

  顧熙言心中正千回百轉(zhuǎn),那廂王媽媽帶著兩個小丫鬟打簾子進(jìn)來,從紅漆木托盤上取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紅糖桂圓姜湯,送到顧熙言面前。

  “聽聞晚上宮宴的時候, 姑娘又吹了半天冷風(fēng)!姑娘快趁熱把這紅糖桂圓姜湯用了,也好驅(qū)寒祛濕。”

  姜湯盛在纏枝蓮紋的小小瓷碗里, 湯水顏色暗紅,里頭還浮浮沉沉地飄著幾顆被染成焦糖色的桂圓。

  顧熙言接過瓷勺, 剛盛了一小口送入口中,便覺得一股子老姜的辛辣味道直沖腦門,硬生生地逼出一絲淚意來。

  胃中一陣暖意涌上來, 卻壓不住今日心頭盤旋已久的酸澀之感。

  顧熙言小口飲盡了姜湯, 剛皺著眉頭把瓷碗遞給王媽媽, 便聽到有一陣房門開合的聲音傳來。

  蕭讓打簾子進(jìn)了內(nèi)帳,掃了眼坐在銅鏡前一身褻衣的顧熙言,便抬腳走到了凈房里,叫丫鬟婆子服侍著脫了外衫。

  那廂,桂媽媽親自捧了一摞衣衫打簾子進(jìn)來,沖王媽媽道,“侯爺?shù)囊律蜒昧恕?br />
  顧熙言見狀,心中思量片刻,當(dāng)即起身進(jìn)了凈房。

  身后的珠簾還在叮當(dāng)作響,幾個丫鬟婆子見了顧熙言進(jìn)來,躬身行了一禮便退了出去。

  凈房里光線很暗,蕭讓剛脫了外袍,身上還穿著件貼身的衣裳。男人神色不明地站在那兒,伸手兀自解開了身上的貼身衣物,像是無聲地邀請。

  顧熙言抿了抿唇,邁著蓮步上前,親自服侍男人脫了下來,露出健壯的胸膛和有力的臂膀。

  按照太醫(yī)的囑咐,蕭讓手臂上的傷口剛剛?cè)灰孙嬀。可是今日宮宴,成安帝親自賜酒,蕭讓身為臣子,自然不好推辭。再加上眾臣寒暄往來,推杯換盞,總之是喝了不少。

  顧熙言服侍蕭讓換上一件干凈的褻衣,嗅著男人身上的淡淡酒味兒,心中百轉(zhuǎn)千回,終是咬咬牙道,“妾身前些日子叫人新制了些龍腦香,味如杉木,聞起來很是辟穢醒神,清冽怡人,不如,以后侯爺?shù)囊律蜒@種香料試試.......”

  蕭讓垂眸,看著美人兒臉上的盈盈笑意,不等她說完便打斷,“不必,還用本候一貫用著的白檀香便好!

  自從兩人成婚之后,平陽侯府內(nèi)宅中的諸事務(wù),蕭讓一概是從不過問,但憑顧熙言一人做主。平日里,顧熙言向蕭讓提出的種種要求,只要不過分,他也基本上都是有求必應(yīng)。

  可是今天,蕭讓的回答卻出乎了顧熙言的意料——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

  聽著這毫不猶豫的果斷拒絕,顧熙言偏過頭去,強(qiáng)忍著才沒掉下眼淚,悶悶道了聲,“妾身知道了,侯爺快洗漱罷”,便逃也似的出了凈房。

  望著美人兒的背影,蕭讓的臉色猛然沉了下來。

  自打出了演武堂的大門,他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顧熙言和那門客的過往,真真是如那咒語一般,甩也甩不掉。方才看著顧熙言一張明艷的笑臉,蕭讓心里頭更是如油煎一般,難以名狀。

  她對他笑臉以對的時候,心里當(dāng)真還裝著別人嗎?

  ......

  內(nèi)室里早已吹熄了燈盞,只留了兩只紅燭,靜靜照著一室寂靜。

  重重紗幔掩映的床榻上,顧熙言蓋著錦被,面朝床內(nèi)側(cè)躺著。

  察覺到身后男人走近了,顧熙言輕咳了兩聲,聲音里帶著濃重的鼻音,“妾身感覺風(fēng)寒更重了些,只怕夜里會咳嗽不止,不如今晚與侯爺分房睡罷,也免得將這風(fēng)寒之癥傳給了侯爺!

  蕭讓正準(zhǔn)備掀開錦被的手一頓,頭也不抬道,“本候說了,莫要再提分房之事!

  顧熙言眨了眨眼,強(qiáng)忍著眼眶的酸澀,當(dāng)即抱著枕頭,翻身下床,“若是侯爺不愿,妾身去別處睡也是一樣的!

  蕭讓聞言,猛地伸手拉住顧熙言纖細(xì)的玉臂,一把便將人轉(zhuǎn)了過來,沉了臉色道,“你是鐵了心要與本候分房睡?!”

  手臂上傳來的痛意叫顧熙言紅了眼,只聽她不管不顧道,“是!妾身偏要!”

  美人兒眼眶紅紅,像只困獸一般,警惕而充滿敵意地望著他。

  蕭讓承認(rèn),這些日子顧熙言脾氣大了點兒,他對她也寵溺放縱了點兒,但是,凡事都有個限度。

  蕭讓冷著臉,靜靜看了她半晌,語氣淡漠,“你在無理取鬧什么?”

  顧熙言聞言,一雙美目頓時蒙上了層水霧,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般不自覺地滑下臉頰,心頭的嫉妒、酸澀、失望、恐懼齊齊涌了上來,她的防線瞬間崩塌。

  顧熙言聲音顫抖:“我無理取鬧?”

  男人的大掌還緊緊桎梏著纖細(xì)的玉臂,掌心火熱的觸感傳來,顧熙言一個激靈,條件反射地猛的抽開胳膊,后退了一步。

  她想直接了當(dāng)?shù)馁|(zhì)問他——質(zhì)問他為什么和尹貴妃用同一種香料,質(zhì)問他和尹貴妃到底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前緣,質(zhì)問他知不知道尹貴妃對他的齷齪心思!

  可她又害怕了,害怕蕭讓心中本沒有她的位置,自己貿(mào)貿(mào)然開口,反而暴露出心底的一腔醋意,在這場婚姻里先輸了底氣。

  她撤退的有些慌亂,話到嘴邊兒,竟是變成了火上澆油——

  “妾身失德!想來侯爺是看厭了這正房里頭的風(fēng)景,無妨,凝園里只有個無理取鬧的潑婦.......侯爺若想要那小意溫柔的,這侯府中的解秋園里,還有兩位美嬌娘正翹首等著侯爺呢!”

  男人倚在床頭,骨節(jié)分明的一只手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此時聽了這話,心頭怒火頓起——她竟然把他往別的女人那里推!

  蕭讓也在氣頭上,難免失了耐心,只見他沉著臉,眉心緊皺,抿著薄唇和床前立著的美人兒對峙了片刻,猛地起身朝外頭走,語氣冷硬至極:“罷,既然夫人鐵了心,今晚便如夫人所愿——分、房、睡。”

  .......

  正房外頭,守夜的丫鬟婆子早就聽見了內(nèi)室里頭傳來的隱隱喧鬧聲,此時見蕭讓披著外袍、面沉如水地從屋里走出來,皆是大氣也不敢出。

  下人們皆低著頭暗暗思忖——自打侯爺和主母成婚以來,一向是琴瑟和諧,相敬如賓。主母嫁到侯府以來的這些日子,侯爺臉上的笑容都多了許多。

  主母素來是個溫婉可人的性子......如今,兩人怎么突然吵了起來?這大半夜的,竟然還把侯爺趕出了正房!

  那廂,侍衛(wèi)流云得了信兒,忙尋了來,見蕭讓臉色不善,也不敢出聲詢問主子的事兒。只能強(qiáng)忍著心里頭的好奇,跟著主子往演武堂里頭走。

  蕭讓剛跨進(jìn)演武堂的大門,忽然步子一頓,深邃的眼眸掃向一旁的下屬,“解秋園里,到底住著什么人?”

  流云看著自家主子能吃人的臉色,忙道,“爺,那解秋園里住的是蕊娘和玉奴兩位......姑娘!

  三年前,眾臣眾將領(lǐng)治理黃河水患有功,成安帝便大手一揮,給每個臣子的府上送去了幾位貌美秀麗的歌舞姬,這蕊娘、玉奴二人便是那時被送入了平陽侯府之中。

  皇恩難辭,眾臣聽了這賞賜,當(dāng)場叩謝隆恩,心里卻是有苦說不出。

  那韓國公府的老公爺早年征戰(zhàn)沙場摔斷了右腿,已賦閑在家多年,國公府一應(yīng)事務(wù)都交給小公爺韓燁打理。如今冷不丁被賜了兩位美嬌娘,韓國公夫人直接叫那馬車轉(zhuǎn)了個彎,可憐兩位美人還沒進(jìn)國公府的大門兒,便被送到了韓國公府名下的一處偏僻莊子里。

  那定國公倒是正值壯年,可定國公夫人素來是個潑辣外放的,盯著那兩個嬌嬈的歌舞姬看了半晌,竟是直接把人發(fā)配去了定國公名下的一處糧鋪里做雜役。

  總之,這成安帝賜美人兒的事,叫盛京城中的重臣之家雞飛狗跳了好一陣子。

  唯獨平陽侯府除外。

  蕊娘、玉奴二人被送到府上那天,蕭讓正和幾位同僚在演武堂商議軍機(jī)要事,聞言只不耐道“交由劉管家做主”,便繼續(xù)頭也不抬的擺弄輿圖沙盤了。

  解秋園坐落在平陽侯府西南一角,離演武堂和正房凝園皆十分偏遠(yuǎn)。

  蕭讓素來不是沉湎女色之人,那二女被劉管家安置在解秋園的三年以來,蕭讓竟是從未踏入解秋園地界一步。

  蕭讓從未給蕊娘、玉奴二人名分,低下的丫鬟婆子管事也只以“姑娘”相稱。

  如今,蕭讓早把解秋園里的兩人忘在了腦后,若不是顧熙言提了一嘴“解秋園里頭的美嬌娘”,只怕他還想不起來這檔子事兒。

  ......

  蕭讓眉頭緊皺,聞言深思了片刻,方才想起解秋園里頭兩人的來歷,當(dāng)即斥道,“明日便差人打發(fā)了!”

  流云見蕭讓的模樣,還以為今晚蕭讓和顧熙言鬧不愉快是因為解秋園而起,忙拱手應(yīng)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