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趴在秋苞米地里,莫天留與沙邦粹目瞪口呆地看著那些報號八路軍的男人三下五除二地將兩個鬼子兵與十幾個皇協(xié)軍料理了個干凈,腦子里全都是一片空白,就連叼在嘴里嘬著清甜漿水的秋苞米穗子都忘了吸吮……
打從下了羊頭山,那八路軍隊(duì)長的眉頭就緊鎖著,原本帶著和氣笑容的臉龐也漸漸地蒙上了一層青氣,叫人一看就覺著像是寺廟中守殿護(hù)法的金剛模樣。而在快要走出蒺藜溝之時,八路軍隊(duì)長卻猛地停下了腳步,招呼著手底下人馬用大刀片砍起了滿坑滿谷的鐵蒺藜,卻沒叫莫天留與沙邦粹沾手。
眼瞅著那些個報號八路軍的青壯漢子下手飛快地砍著鐵蒺藜,但因?yàn)椴坏靡I(lǐng),叫刺猬般的蒺藜叢扎得滿頭滿身的血印子,卻沒砍下來多少鐵蒺藜,站在一旁瞧著的沙邦粹禁不住摘下掛在背后的車輪巨斧,三兩下便將幾株生長得極其茂盛的鐵蒺藜砍了下來,這才朝著那八路軍隊(duì)長露出了憨憨的笑臉。
有了沙邦粹做出來的把式模樣,其他人自然明白照貓畫虎的道理,手中揮舞著的大刀片全都奔了鐵蒺藜叢的根上招呼,不過一鍋煙的工夫,已然砍下來堆得像是小山般的鐵蒺藜。
轉(zhuǎn)悠著眼珠子,莫天留一句話也都不問,哪怕是沙邦粹跟在自個兒身后絮絮叨叨纏磨不休,也只顧著自個兒悶頭帶路。當(dāng)那些報號八路軍的青壯漢子兵分兩路,再將那些鐵蒺藜刺叢用石塊壓在河心處時,趴在秋苞米地里的莫天留方才恍然大悟般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自言自語地低聲咕噥起來:“這計(jì)策……木門道、街心鎖加調(diào)虎離山,倒還真是個細(xì)聽過三國的人物!
趴在了莫天留身邊,沙邦粹一邊用幾片秋苞米葉子上的絨毛糊住了手上被鐵蒺藜劃出的血口子,一邊憨憨地湊到了莫天留的身邊:“你說啥?”
沒好氣地橫了沙邦粹一眼,再瞧瞧趴在自個兒身邊不遠(yuǎn)處、正在給弩弓上弦的一名八路軍士兵,莫天留挪動著身子將嘴巴湊到了沙邦粹的耳邊:“一會兒打起來,瞅個機(jī)會跑!”
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沙邦粹擰著脖子低叫道:“跑?跑啥?”
伸手在沙邦粹后腦勺上重重拍了一記,莫天留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低叫道:“不跑?不跑留著當(dāng)壯丁呀?”
“那咱們不是來領(lǐng)路救人回去的嗎?咋還扯上當(dāng)壯丁了?這些報號八路軍的人物,我瞅著挺和氣的……”
“黑吃黑你聽過沒有?你瞧瞧這些個報號八路的人物,攏共也就十幾號人、七八條槍,想要拉桿子靠槍吃飯,沒人馬哪能踢騰得開?瞧好了吧……這要是真能把那些日本人和皇協(xié)軍打跑,估摸著從大武村里抓出來的壯丁,以后就得歸了八路,說不準(zhǔn)咱們倆還得搭進(jìn)去!”
“那你還哄我來奔這倒霉的活兒?你還騙我有白面硬饃……”
“瞎喊啥呀?我告訴你,等會只要他們一放槍,這場面肯定就亂了,到時候我給你指個去向,你貓著腰抱頭一路撞過去,我就跟在你后頭跑!只要沖出了這一大片秋苞米地,進(jìn)了山咱們就沒事了。腳底下加緊點(diǎn),回
村咱們還能趕得上吃剛出鍋的白面硬饃!可記住了,不能順著莊稼壟溝跑,那人家能瞧見咱們!”
“好……你等會兒,為啥是我在前面一路撞過去,你跟著我后頭跑?”
“你身量大、力氣大,秋苞米地里這么密的苞米稈兒,我撞起來費(fèi)勁,咱們也跑不快呀!”
“嗯……可我怎么覺著你又在蒙我?”
“我蒙你干啥……別說話,鬼子來了!”
猛地伸手壓低了沙邦粹仰起的腦袋,莫天留與沙邦粹一人嘴里叼著個剛灌漿的秋苞米穗子吸吮著清甜的汁水解渴,眼睛卻全都盯著那些在大樹底下乘涼休憩的鬼子與皇協(xié)軍士兵?沙龊跄炝舻念A(yù)料,意想當(dāng)中的放槍駁火并沒有發(fā)生,反倒是那些躲在自己身側(cè)周遭的八路軍士兵悄沒聲息地躥了出去,三兩下便將兩個鬼子和三個皇協(xié)軍士兵料理了個干凈。
眼見著那些被長繩拴成了一串的大武村壯丁被拽進(jìn)了秋苞米地里,就連那幾具日軍和皇協(xié)軍士兵的尸體也都被拖到了茂密的莊稼之中,沙邦粹這才像是剛回過神來似的,伸手捅了捅趴在自己身邊的莫天留:“天留,咱們朝哪兒跑?”
狠狠地吐掉了叼在嘴里的秋苞米穗子,莫天留悻悻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跑?沒法跑了,等著叫人一勺燴了當(dāng)壯丁吧!”
亦步亦趨地跟著莫天留從地上爬了起來,沙邦粹臉上還是那副憨憨的模樣:“可你剛才還說要跑……”
朝著那正在給弩弓再次上弦的八路軍士兵努了努嘴,莫天留低聲咕噥道:“方才我還當(dāng)這些個報號八路軍的人物跟土匪差不多,頂天了也就是放幾槍、吆喝幾聲嚇唬人,能趁亂裹回來幾個壯丁都算是不錯了!可眼下……人家一槍沒放,殺雞似的就弄死了好幾個鬼子和皇協(xié)軍的槍兵。能有這樣一身本事的人物在跟前,怕是咱們還沒跑出去三十步,身上就得多個窟窿眼!”
“那咱們咋辦?”
“瞅機(jī)會、抽冷子,等能溜的時候再說!棒槌,一會兒你可千萬跟緊了我,我叫你干啥就干啥,別那么多廢話!”
幾乎是在沙邦粹忙不迭點(diǎn)頭答應(yīng)的同時,一個手里拿著大刀的八路軍士兵已經(jīng)將那些被繩子拴成了一串的壯丁拽到了莫天留面前,壓著嗓門朝莫天留叫道:“老鄉(xiāng),瞧瞧這是不是你們村里的?”
都沒等莫天留答話,那些驚魂未定的壯丁已經(jīng)亂糟糟地點(diǎn)頭答應(yīng)起來:“就是就是,我們都是大武村的!天留哥,你咋在這兒呢?”
“棒槌,快幫我把這繩子解開……我這胳膊都勒得木了……”
“長官行行好……軍爺行行好……莊戶人可憐……我家里還有八十老母……”
齜牙朝著那些嚇得面無人色的壯丁露了個笑臉,手持大刀的那名八路軍士兵反手從腰后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倒轉(zhuǎn)了刀把將匕首朝著莫天留遞了過去:“老鄉(xiāng),我們還得打掃戰(zhàn)場,你幫著把這些位老鄉(xiāng)身上的繩子挑開吧!叫老鄉(xiāng)們都別亂跑,一會兒咱們一塊兒回大武村,還得辛苦你再帶路——大路怕是走不得,再遇見了
鬼子就麻煩了!”
很有些驚異地看著那將匕首遞給自己的八路,莫天留遲疑著挑開了一名壯丁手腕上綁著的細(xì)麻繩,再將纏在那壯丁脖子上的繩索也割裂開來。而在莫天留身邊的沙邦粹也伸出雙手抓住了另一名壯丁手腕上的細(xì)麻繩,雙臂微微一使勁,那浸過水的細(xì)麻繩竟然像是絲線般地被沙邦粹扯得斷裂開來!
都沒等莫天留與沙邦粹將所有壯丁身上捆綁著的繩索割開,幾個剛剛擺脫了束縛的大武村壯丁卻開始左顧右盼地打量著秋苞米地周遭的情形。當(dāng)莫狗兒將最后一個壯丁身上捆綁的繩索解開時,也不知是哪個壯丁猛地一矮身子,扭頭便朝著秋苞米地外邊撞了出去。
猶如被頭羊帶領(lǐng)著的羊群一般,有了第一個飛速逃離的壯丁,其他的壯丁也在片刻的猶豫之后,呼啦一下四散奔逃開來。有幾個慌不擇路的壯丁,甚至重新跑回了大路上!
乍然間見到這卷堂大散的混亂場面,幾個正在從鬼子和皇協(xié)軍士兵尸體上收集武器彈藥的八路軍士兵猝不及防,全都驚得站起了身子,一迭聲地朝著四散奔逃的壯丁叫喊起來:“老鄉(xiāng),別亂跑!”
“小心鬼子……我們是八路軍,我們不抓壯丁……”
話音未落,從大路遠(yuǎn)處的一塊石頭后,卻猛地響起了三八大蓋那獨(dú)有的尖厲槍聲。一名沒頭蒼蠅般撞到了大路上的壯丁猛地一個趔趄,再又朝前跑了十好幾步,方才像是驟然間被雷電擊中的樹干一般,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槍聲炸響處,原本就四散奔逃的壯丁們更是被嚇得魂不附體,腳下奔跑的速度越發(fā)快了許多。跑在大路上的幾個壯丁甚至是號哭著亡命狂奔,卻壓根也不知道自己朝著槍聲響起的地方更近了一些。
再次響起的兩聲槍響,讓另外兩個跑在大路上的壯丁倒了下去。其中一個像是被打中了心口,在地上翻滾了幾下便不見了動靜。而另一個壯丁卻是被打傷了小腿,抱著受傷的小腿在地上號哭著翻滾起來。
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原本還有些愣怔模樣的沙邦粹猛地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顧地朝著在大路上哭喊翻滾的壯丁沖了過去。而在沙邦粹的身后,莫天留與那手持弩弓的八路軍士兵幾乎同時大喊道:“別去,有鬼子!”
如同一頭在海洋中劈波斬浪的巨鯨般,沙邦粹那壯碩的身板飛快地在密密麻麻的秋苞米稈子當(dāng)間撞出了一條通道,口中兀自大叫道:“是二嬸子家的雙柱,我去年吃過他家一碗扁食,我得救他……”
急得連連跳腳,莫天留扯破了喉嚨大罵起來:“一碗扁食你就玩命?你真是個棒槌呀……”
雖說口中叫罵不迭,可莫天留腳底下卻也沒有絲毫的遲疑,徑直朝著沙邦粹在秋苞米地里撞出來的通道沖去。還沒等莫天留跑出去幾步,那手持弩弓的八路軍士兵卻已然后來居上地超越了莫天留的身形,閃電般地沖到了大路上,悶吼著用肩膀?qū)⑸嘲畲庾驳梅乖诘兀?br />
幾乎就在這同一時刻,一聲漢陽造步槍的槍聲與一支三八大蓋的尖厲槍響,不約而同地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