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道:“好,那么就此敲定了,太平府為京兆,張安世擔(dān)任府尹,其余諸官,依舊留任,照京兆的規(guī)格晉升品級,至于其他新設(shè)衙署,張安世擬定人手,填補空缺。”
朱棣道:“朕如此厚賜,便是要告訴天下的州縣,若是肯盡心盡力,朕不吝封賞,可若是有人陽奉陰違,尸位素餐,呵……那些京察中被罷黜的……就是榜樣。”
張安世聽到京察中被罷黜的話,心里五味雜陳,不過……他沒吭聲,反正……這戲是別人先開場的,自己就看他們怎么表演。
他假裝不知情的樣子,道:“陛下圣明。”
眾人都道:“陛下圣明!
朱棣道:“早早下旨,讓太平府諸官好好辦公吧!
朱棣拂袖:“都退下吧!
張安世等人告退。
朱棣余怒未消,氣咻咻的來回踱步,口里還罵:“入他娘,這天下沒幾個好東西!
亦失哈道:“陛下……若非張安世,這蓋子還真揭不開,也只有張安世,是真正的陛下腹心肱骨,才肯這樣盡心竭力!
朱棣道:“是啊,有人和朕不是一條心。”
亦失哈便拜下:“奴婢和陛下是一條心。”
“得了,得了!敝扉┰甑溃骸斑@個時候,說這些有個鳥用!
亦失哈道:“是。”
……
張安世幾個出了殿,那楊榮三人,需去文淵閣,只有張安世和夏原吉,卻需先從午門出宮。
張安世與夏原吉并肩而行,道:“夏公,你這不厚道啊,我辦的好事,你怎么來報喜。”
夏原吉道:“哎,別說啦,別說啦!
他心亂的很,這事兒……看上去沒這么快結(jié)束,錢糧的事是重中之重,陛下不知倒也罷了,可若知道,朝廷少了這么多錢糧,肯定不會罷休。
可夏原吉又何嘗不知,那些地方上的士紳還有父母官是什么德行呢?陛下是一毛不拔,他們又何嘗不是鐵公雞。
現(xiàn)在好啦,王八對綠豆,都是要錢不要命的,這事肯定沒完。
可憐他這個戶部尚書,恰好在這風(fēng)口浪尖上,現(xiàn)在也不過是過了朱棣這一關(guān)而已,接下來……還不知有多少鬼門關(guān)等著他,一個應(yīng)對失當(dāng),要嘛是身敗名裂,要么就是掉了腦袋。
張安世道:“你賣了我的好,倒還嫌我多事!
夏原吉只好耐心的道:“你那太平府的具體賬目,老夫還要好好研究一下,得比對著前幾年的錢糧來看看。哎……說實話,老夫看了這賬,真是觸目驚心!
張安世道:“嚇了一跳吧?夏公顯然也不希望鬧出什么事端來!
“當(dāng)然不希望!毕脑故抢蠈嵉牡溃骸盎实勰耸蔷,天下的士紳乃我娘親,爹娘反目,我這做兒子的,夾在其中,你想想有多不痛快!
張安世道:“他們怎么就成你娘了呢?”
“你不懂!毕脑嘈Γ溃骸袄戏蛳腱o靜,你就少問兩句!
張安世道:“夏公,若是你遇到這樣的事,你打算怎么處置?”
夏原吉嘆口氣:“你要聽真話?”
張安世點頭。
夏原吉道:“我希望……天下的士紳,能以國事為重,將隱藏的土地,統(tǒng)統(tǒng)登記在冊,體諒朝廷的苦衷,交就交一點稅賦,他們的盈利已是不少了,不缺這點錢糧!
“可老夫也希望,陛下能夠依舊厚待士大夫和士紳,能夠?qū)τ泄γ淖x書人,進行一些錢糧的減免。如此,也算是兩全其美!
張安世摸了摸腦袋,有點不知道這老家伙到底站哪一頭的。
而夏原吉內(nèi)心的復(fù)雜,確實不是張安世能夠理解的,他自己就是士紳出身,同時,也頗有幾分家國之念,正因如此,他內(nèi)心才格外的矛盾,在他的理念之中,君父社稷,是可以與士紳共榮的,士紳們以國家為重,君父垂愛士紳,這才是大同世界。
張安世道:“那夏公以為,這可能嗎?”
夏原吉嘆口氣,耷拉著腦袋。
張安世道:“不將刀子架在人的腦袋上,怎么可能教人掏出錢糧來。”
夏原吉沉默不語。
張安世便也不語,二人出宮,分道揚鑣。
張安世回到棲霞,卻發(fā)現(xiàn)高祥等人已回到了棲霞來。
大家依舊還是垂頭喪氣,懸著一顆心,也不知結(jié)果如何。
就在此時,吏部有人來。
這一次乃是吏部功考清吏司的郎中親自來。
他帶來了皇帝和吏部的最新旨意。
此人一到,氣勢洶洶,不過吏部就是如此,都是兩眼朝天的。
郎中一到知府衙門,隨即便召集當(dāng)?shù)氐墓倮魜,他拿著一份手札,隨來的,還有一長串的官員。
不過這郎中聽聞張安世也在,倒也不敢放肆,立即先去見張安世。
“下官功考清吏司郎中劉榮,見過威國公!
張安世道:“怎么,這么快就有了旨意?”
劉榮忙道:“是,上午的時候,京察的功考簿就呈送陛下,陛下已有裁決,這是君命,所以吏部上下,不敢怠慢!
張安世道:“有我的事嗎?”
“這倒沒有!眲s笑嘻嘻的道:“公爺您……官聲卓著,在功考之中,評為極優(yōu)!
張安世道:“這倒不容易,我還以為你們要給我一個小杯或者中杯呢!
“啊……”劉榮一臉不解。
張安世便道:“蹇部堂可好吧?”
“蹇部堂一向都好。”
“既是有君命,你辦你的公務(wù)吧!
“是,是!眲s朝張安世行了個禮,走出張安世的值房,而后,便搖身一變,立即嚴(yán)詞厲色起來,當(dāng)下,召了高祥等人至堂。
他擺出很不客氣的樣子,一副嫉惡如仇的模樣。
一雙眼睛,嚴(yán)厲的掃視高祥人等。
他道:“國朝選吏,尤為嚴(yán)苛,這是因為,官吏牧民,百姓之疾苦,盡都系于官吏身上,倘有官吏殘害百姓,或是碌碌無為、尸位素餐,則一府一縣的百姓便要哀嚎遍野,有冤也無處伸張。此番京察,列劣等者三十一人,較往年多了不少,可見當(dāng)下官場,已有糜爛的跡象。”
他頓了頓,掃視眾人,目光停留在高祥身上,露出厭惡和不屑之色,而后,慢悠悠的道:“對此,陛下憂心如焚,特下旨意,要對劣官嚴(yán)懲不貸,吏部這邊,尊奉旨意,對同知高祥、推官趙言實、照磨李應(yīng)、蕪湖縣令周展四人,以革職處置,除此之外,貶此四人為下吏,責(zé)其舉家至瓊州,世代為吏,子孫不得科舉!
此言一出,這太平府諸官個個嘩然。
高祥更是要昏死過去。
他原以為,最嚴(yán)厲的處分,不過是革職而已。
哪里想到,還會禍及家人,自己好歹也是出自詩書之家,自己的兒孫的前程,也跟著完了。
至于去瓊州,世代為吏,這對于一個士大夫出身的官員而言,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李照磨更是兩腿顫顫,他大呼:“我無罪!
趙推官瑟瑟發(fā)抖,他緩緩閉上眼睛,懲處太嚴(yán)厲了,他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他的想象。
顯然,他們四人,成了殺雞儆猴的對象。
趙推官一念至此,忍不住癡笑:“哈哈,身敗名裂,身敗名……”
笑著,笑著,便淚灑出來,放聲哭起來。
郎中劉榮擺出厭惡之色,大喝道:“哭什么,肅靜。”
說著,他又道:“除此之外,還有太平府經(jīng)歷李辰,太平府知事陳文海,太平府檢校鄧忠,當(dāng)涂縣令劉義,以上諸人,都以罷職處置!
這李辰、陳文海人等,此時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官職沒了,還是罷黜,自是苦不堪言,可顯然,對他們而言,至少……他們運氣還算好,至少……不必去瓊州。
郎中劉榮便道:“爾等平日慵懶,身為朝廷命官,卻不務(wù)正業(yè),今日才有此報,F(xiàn)今朝廷處置已至,爾等必不得心懷怨憤,而是應(yīng)該好好思量,為何焉有今日,還望爾等能幡然悔悟,將來能夠洗心革面,倘遇朝廷大赦,或可重見天日。”
說罷,他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來人,教他們收拾東西,讓出公房,待會兒,新官就要上任,教他們早早交割事務(wù)!
“是!睌(shù)十個差役,便一個個肅然盯著高祥人等。
高祥苦笑一聲,此時竟連哭也哭不出來,只是一嘆:“我死不足惜,只是……將自己的兒孫害苦了啊。”
這話說出,不禁哽咽,可當(dāng)著眾人的面,卻還是勉強教自己噙著的眼淚沒有落下來,他想要去同知廳去,可想了想,對郎中劉榮道:“可否準(zhǔn)下官去見一見威國公,再做交割!
劉榮冷笑,不屑一顧的道:“我看……就大可不必了吧,且不說這個時候,威國公未必想見你們,現(xiàn)在新官即將上任,只等爾等交割,這耽誤了一時半刻,太平府的百姓,便少了人給他們做主,這涉及到的乃是民生,豈可兒戲呢。”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高祥知道,若是繼續(xù)堅持,只會自取其辱。
便點頭,往通判廳。
那李照磨自也去他的照磨所,在得知照磨所竟不是在知府衙,而是在隔壁的一處大開間的衙署。
劉榮皺眉起來:“都說官不修衙,區(qū)區(qū)一個小小照磨所,卻還有自己獨立的衙署,這像什么話。”
李照磨卻什么也沒說,只覺得無地自容,他和高祥一樣,都屬于從重嚴(yán)懲的對象,此時心亂如麻,徹底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乖乖往照磨所去。
這知府衙門里,一時哀鴻一片。
劉榮則端坐,要親眼等新官來進行交割,才能回去復(fù)命。
……
張安世在公房里,提著筆,在想著新官的人選。
尋常的府到京兆,職能擴大了不少,比如一般的府,財稅都是由同知兼任的,這同知不但要管財稅,還可能分掌地方鹽、捕盜、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等等業(yè)務(wù)。
可到了京兆這個層級,其實就和布政使司是同級別了,這個時候,無論是鹽運、捕盜還是財稅、水利以及軍籍、撫綏,都有專門的官員專門進行管理。
這還只是原先同知的業(yè)務(wù),這判官的業(yè)務(wù),還有推官諸如此類,都進行了細(xì)分,下置不同的衙署。
也就是說……現(xiàn)在張安世手里頭,單單需要的官員,至少就有二三十個以上,這可是正式的官職,有名有姓,有衙署的。
他心里想著這些日子,府里還有下頭三縣自己接觸的一些官吏,眼下,能提拔的,當(dāng)然從這些人提拔,還有一些八品和九品的官員,張安世甚至想從書吏中提拔。
書吏是吏,他們和官的區(qū)別極大,雖然他們都讀過書,可他們之間最大的界限就是功名。
若沒有中舉人以上的功名,便是再能干,也永遠(yuǎn)都是小吏。
此時,一個書吏躡手躡腳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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