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安世還不甘心，讓幾個宮娥一個個聽。
而得出來的結(jié)果，顯然十分不樂觀。
“陛下，這胎心……換了這么多人，至多的，也只是七十九次，臣以為……只怕……只怕……”
“你繼續(xù)說�！�
張安世道：“可能要出事。”
“出事？”
“若是正常的胎兒……應(yīng)該是在一百次至一百六十次之間，這就好像我們成人的脈搏一樣，其實胎兒在肚中，也是如此，若是偏低……就只有一個可能……”
朱棣凝視著張安世，道：“來人，去找一找看，是否有正常的孕婦，讓這幾個宮娥去聽一聽�！�
亦失哈聽罷，連忙點頭。
朱棣努力的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讓人揭開了帷幔，徐皇后此時也已開始愁容滿面了。
徐皇后道：“張卿，這最壞的結(jié)果是什么？”
張安世道：“臣……還是覺得，再觀察一日，再做定論�！�
徐皇后道：“哎……”
朱棣道：“那就再觀察一日吧，張安世，你這邊有什么交代？”
張安世道：“每隔一個時辰，繼續(xù)讓人聽胎心，還是老辦法，若是還有什么其他癥狀，也要及時救治，至于其他的……也只能等明日了�！�
朱棣本想大怒，痛罵什么，可礙于徐皇后在場，又擔(dān)心她更心煩意亂，便努力平靜道：“明日清早，你就入宮來，不要耽擱�！�
張安世道：“是，臣告退了。”
從殿中出來，伊王朱（木彝）不斷追問：“皇嫂如何了，皇嫂如何了，沒有出什么事吧�？偨塘�(xí)，你不要不理睬我，你說話呀。”
張安世道：“現(xiàn)在還說不清，不敢下定論�！�
朱（木彝）便紅著眼睛：“完了，皇嫂只怕要出事了，總教習(xí)都說不敢下定論，一定是中毒甚深�！�
說罷，他急的去撞路邊樹干，拿腦袋磕著樹干道：“都怪我，我不敢去官校學(xué)堂，我該留在宮里，有我在，什么宵小也害不到皇嫂�！�
第281章 千刀萬剮
張安世領(lǐng)著伊王朱（木彝）出了宮。
張安世邊走邊道：“這幾日，你也別先回官校學(xué)堂去了，這幾日出入宮禁，你都給我搭把手�！�
朱（木彝）點頭，噢了一聲。
他顯得垂頭喪氣。
張安世安慰道：“走，我們該去見一見那罪魁禍?zhǔn)琢��！?br />
罪魁禍?zhǔn)住?br />
朱（木彝）露出疑惑之色。
張安世一路至棲霞，隨即在陳禮的引領(lǐng)之下，進(jìn)入了詔獄。
詔獄之中，關(guān)押的人已是人滿為患。
既是拿到了名冊，那么……錦衣衛(wèi)便開始按圖索驥，搜查其余的骨干。
尋常的教眾當(dāng)然是不必捉拿的，可一些骨干人員，卻非要抓到不可。
至于將來如何處置，卻是兩說的事。
李喜周早已是遍體鱗傷，他一臉猙獰，被人吊起來，人懸在半空，喃喃自語著，好像是在念經(jīng)。
也不知怎的，只要這家伙一念經(jīng)，張安世就想笑。
伊王朱（木彝）抬頭看著李喜周，口里道：“總教習(xí)，他在念什么？”
“應(yīng)該是詛咒我們吧，怕不怕？”
伊王朱（木彝）很實在地道：“我只怕皇兄的拳頭�！�
張安世讓人搬了一把椅子來，而后在這李喜周的面前落座。
他看著這早已是奄奄一息的李喜周，皺眉道：“怎么這樣狠，可別將人打死了�！�
站在一旁的陳禮汗顏，忙道：“是，卑下下次一定注意。”
張安世道：“若是有什么生命危險，一定要及時叫上好大夫，也要及時用藥，無論花多少代價，人也要救活回來�！�
陳禮道：“這詔獄里的大夫，都是最好的，卑下不是吹牛，宮里的太醫(yī)都不如他們�！�
張安世便罵：“你是好的不學(xué)，偏要和壞的比？”
陳禮一臉無措地道：“啊……這……”
張安世隨即看向李喜周，便問伊王朱（木彝）：“案情，你已大抵知道了吧。你來說說看，眼前這個人……該怎么讓他開口？”
朱（木彝）卻道：“總教習(xí)，你別賣關(guān)子了�！�
張安世笑了笑，背著手，走了一圈，才道：“李喜周，你還認(rèn)得我嗎？”
李喜周努力睜著已經(jīng)被打腫了的眼睛，看著張安世道：“化成灰也認(rèn)識�！�
張安世道：“宮里的事，你交代不交代？”
李喜周搖頭，他歇斯底里地道：“我是不會說的，時間快來不及了，你們?nèi)羰欠帕宋业募胰恕蛟S……還有機會……”
張安世卻是微微一笑道：“你的家人……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李喜周道：“那么就同歸于盡吧。”
張安世嘲弄地道：“同歸于盡，你拿什么和我們同歸于盡？你以為靠那金氏，就有資格同歸于盡？”
此言一出，李喜周臉色一變，他打了個寒顫，猛地盯著張安世：“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張安世輕蔑地看著他道：“你那點小伎倆，怎么可能瞞得住人？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看，現(xiàn)在你和你家人身上的罪，又多了一條�！�
李喜周渾身不由自主地又抖了抖，自來了這里，反復(fù)的上刑，他心里依舊還有執(zhí)念，只覺得……只要自己還掌握著什么，或許還有一線可能，朝廷會對他妥協(xié)。
而現(xiàn)在……連這最后一丁點的底牌也沒了。
他落淚下來：“哎……既生瑜何生亮，怎么會到這樣的地步�！�
他的聲音越來越悲戚，繼而咬牙切齒，又突然絕望地長嘆一口氣：“哎……”
他一聲嘆息。
張安世看著他的樣子，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好奇，道：“我一直很奇怪，為何……你靠在區(qū)區(qū)的小縣里，便可以對天下這么多白蓮道人發(fā)號施令？你這些裝神弄鬼的把戲，你身邊的人，當(dāng)真相信嗎？”
李喜周……似乎因為心理上的防線已是崩潰，此時已萬念俱焚，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道：“不是因為人們是否相信，是天下許多人，希望有一個這樣的人�！�
張安世凝視著李喜周，他沉默著，屏息等候他繼續(xù)說下去。
李喜周道：“就好像，當(dāng)初元末的時候，那韓山童和劉福通一樣，難道許多人不知道他們在裝神弄鬼嗎？他們埋下石人，宣揚什么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當(dāng)真所有人都相信嗎？呵……其實……其實不過是大家想反而已，因為人人想反，于是有人裝神弄鬼，因而天下人紛紛影從，對他們的話深信不疑�！�
張安世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下，而后道：“你未免太高抬自己，你和劉福通和韓山童這樣的人相比，實在差得遠(yuǎn)了。他們或是裝神弄鬼，是為了反抗，而你不過是斂財�！�
李喜周道：“路數(shù)是一樣的，就算是韓山童和劉福通活在今世，用他們當(dāng)初的手段，未必也能號召多少人謀反。同樣的道理，若我在那個時候，只以此宣揚，我這白蓮教，只怕也遠(yuǎn)遠(yuǎn)不如他們所傳的白蓮教更得人心。”
張安世道：“倒是有幾分道理�！�
李喜周接著道：“我也不過是合了人心而已，尋常的百姓，通過節(jié)衣縮食，供奉了他們的財物，送給我，換來他們的安心。而天下各州縣的那些白蓮道人，他們正愁自己手底下的佃戶們，總是不滿佃租，或者其他緣故，而滋事�！�
“因此，有了這白蓮教，這些地方上的豪強，贈我錢財，我便讓他們來做這白蓮道人，有了這個身份，下頭的佃戶們，便沒有怨言了。不但不敢計較佃租，哪怕是逢年過節(jié)，還要節(jié)衣縮食，將他們的財物送到這白蓮道人的家中，以示虔誠。”
李喜周頓了頓，繼續(xù)道：“說到底，不過是你們那些四書五經(jīng)的東西，為了顯得自己與別人不同，所以故作高深，這四書五經(jīng)所犯的，不過是和當(dāng)下的禪宗、道宗一樣的毛病，故步自封，將這些高深隱晦的東西，當(dāng)做自己區(qū)別世俗人的本錢。別看官府平日里說什么教化教化，可士紳與讀書人之乎者也的話，尋常的百姓，卻是一句都聽不懂，甚至連說話都費氣力。”
李喜周此時拼命咳嗽，他似乎是周身疼痛極了，臉上皺成了一團。
緩了緩，他才又道：“這樣固然可教人……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可壞處卻是，百姓們總是不安分，不肯安分下來，就難免讓人不安。我這白蓮教，就是說給那些無知百姓聽的，百姓們相信，那么那些地方的豪強和富戶，甚至還有士紳和讀書人，便也愿意得一個白蓮道人，輕松省力，還有好處，何樂不為？”
“至于那些地方官府，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即便沒有我，沒有這白蓮教，也照樣會其他人，會有其他的東西出來。”
張安世勾起了一絲冷笑，道：“真是好算盤，沒想到區(qū)區(qū)一個所謂白蓮教，卻是將所有人的人心都算到了。這樣說來，那些地方父母官，還有地方上的學(xué)政，都是酒囊飯袋，竟是連你們這些騙子都不如�！�
張安世不得不承認(rèn)，這李喜周絕對是玩弄心術(shù)的專家。
李喜周的臉色難看極了，卻堅持著道：“這不一樣，那些人……靠四書五經(jīng)做了官，教化百姓與否，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可我們不同，我們一無所有，若是沒本事讓人相信我們的話，便什么都不是了。”
張安世道：“這倒有幾分道理�！�
說著，張安世站了起來，卻是很是平靜地道：“你罪大惡極，而今總算也說了幾句人話，我之所以來此，就是來告訴你，你現(xiàn)在什么底牌都沒有了。未來三年，你會遭許多的罪，等三年之后，再將你凌遲不遲。你方才說了這么多的話，可見你是一個極聰明的人，可一個人聰明的過了頭，卻將這些聰明，用在了這等罪大惡極的事上頭，那么……就必須承擔(dān)后果�！�
說完最后那番話，張安世走出刑房，一面交代道：“現(xiàn)在開始，下手要有輕重，別弄死。”
說罷，才頭也不回地出了囚室。
站在囚室外，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之后，伊王朱（木彝）出來，張安世道：“知道為何要帶你來這里嗎？”
朱（木彝）搖頭。
張安世道：“看過之后，什么感覺？”
“嚇人。”朱（木彝）老實回答道。
“當(dāng)然嚇人�！睆埌彩赖溃骸翱杉仁清\衣衛(wèi)，就要面對這樣的事，人不可能一直處于溫室的。這世上，總有人直面黑暗。不是你，就是其他人。這官校學(xué)堂，你還讀不讀了？”
朱（木彝）一點遲疑也沒有，就道：“讀�！�
“為何？”
這家伙這么干脆，張安世顯得有些意外。
“雖然很嚇人，但是也很刺激�！敝欤疽停┑�。
張安世：“……”
張安世隨即道：“官校學(xué)堂畢業(yè)之后，你打算進(jìn)錦衣衛(wèi)嗎？”
“我？”朱（木彝）一臉詫異，而后道：“只怕皇兄不許�！�
張安世道：“只要你一意孤行，陛下也不能拿你怎么樣，他還能打死你不成？”
朱（木彝）道：“那我去和皇兄說，總教習(xí)很欣賞我，希望我留錦衣衛(wèi)�！�
張安世頓時就瞪大了眼睛，罵道：“你不配做我的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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