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見那護(hù)衛(wèi)臉色古怪,便起身上前去,卻見那米缸里……倒還有一些米,大抵也就是半升上下,多是黃米和碎米摻雜一起。
再見其他的壇罐里,也是空空如也。
朱棣頓時破防。
“爾等就靠這些為食?”
“這已是好的了!崩蠇炃由氐。
“你們耕種的糧呢?”
“交了賦稅,還要還一些糧,再有……便是男人們上工,需得背一些糧去,還有佃租,也去了大半。”
“這年關(guān)將近,米已沒了,你們怎么過?”朱棣越聽越覺得震驚。
“怕……怕還要去告貸……黃老爺家那兒……”
朱棣驚訝地道:“他舍得借?”
“借一斗,來年還三斗,他們肯借的。”
朱棣深呼吸:“那來年怎么辦?”
老嫗驚慌失措。
其實她根本已經(jīng)沒辦法想來年的事了。
可此時被這么直面的問到,她終究想了想道:“孫兒大了,可以給黃老爺放牛,再大一些,有了力氣……除了徭役,便可多租幾畝地!
朱棣忍不住笑了,道:“只這些東西,可如何吃?”
老嫗只覺得朱棣等人在責(zé)怪自己提供的伙食,忙道:“能吃的,能吃的……要不……要不,賤婦去借一升白米來,總……總不教貴人責(zé)罵!
朱棣一時不知該怎么說好。
倒見那老嫗的孫兒,卻是死死地盯著桌上的黃米稀粥,吞咽著口水。
朱棣便朝那孩子道:“你吃!
那老嫗的孫兒大概是真的餓極,聽到朱棣的話,就好像餓狼一般,一下子撲了上去,竟也顧不得燙嘴,呼嚕嚕便開始吃粥。
吃的很香甜,這一下子,朱棣信了,眼前這可能是老嫗竭盡所能地提供了他們的伙食。
只怕即便這樣的餐食,在他家孩子的眼里,也已是極豐盛了。
朱棣愁眉不展,雖是餓了,可此時他一丁點(diǎn)東西也吃不下,只是嘆了口氣,心里唏噓著,便對左右道:“再取一些銀子給她。”
亦失哈上前,又掏出一塊碎銀。
那老嫗不敢去接。
朱棣倒是怒了,大罵道:“全給她!”
亦失哈嚇得打了個哆嗦,忙將隨身帶的碎銀統(tǒng)統(tǒng)塞給了老嫗。
朱棣的臉色陰沉,不等那老嫗繼續(xù)稱謝,便道:“你們這兒……似你這樣的……有幾家?”
老嫗沒見過這么多銀子,雙手捧著,心里害怕,哆哆嗦嗦地道:“我家有兩個男人,已算不錯了,附近鄰舍,有的只有一個男丁,隔……隔壁的人家,去歲男人因偷吃了黃老爺家的糧,被打死了……今年他們怕熬不過去……”
朱棣深吸一口氣,道:“官府不周濟(jì)?”
“周濟(jì)……周濟(jì)的……”
朱棣心里稍安:“這樣的天氣,寒冬臘月,官府該想辦法頒發(fā)一些薪柴和米面,教大家共度時艱了!
老嫗卻道:“周濟(jì)的是黃家老爺……黃老爺是秀才,能和上頭的老爺說上話……”
朱棣:“……”
朱棣再沒有說什么了,他怕再說下去,自己會把這泥巴糊的茅屋給拆了。
便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這一出去,卻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方才的聲音太大了,以至于擾了鄰舍。
朱棣眼看這滿目瘡痍,卻突然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
他能周濟(jì)這個老嫗,可千千萬萬,甚至是十萬百萬的老嫗?zāi)兀?br />
一時之間,滿胸膛的豪情壯志和躊躇志滿,瞬間消散了干凈。
遠(yuǎn)處,只見那青磚所建的大宅占地頗大。
隨即,便傳出幾聲狗吠聲。
朱棣遠(yuǎn)遠(yuǎn)眺望,卻見宅里出來幾個漢子,牽著狼犬。那狼犬個頭不小,毛色發(fā)亮,為首一個穿著綢緞衣的漢子,手里捏著一塊肉,笑嘻嘻地朝那狼犬拋去。
狼犬見狀,嗚嗷一聲,便箭步疾沖將肉刁起,一口吞下。
其他幾個擁簇著綢緞衣的閑漢抱著手,俱都發(fā)出笑聲。
那綢緞衣服之人,便也大笑。
朱棣是極喜歡狼犬的,今日見狀,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前頭那綢緞衣的人,此時已領(lǐng)著人,大搖大擺地過來,這人笑著道:“聽聞莊子里來了生人,想來便是足下人等了,我見足下人等不凡,何不到宅里坐一坐。”
說罷,這人居然彬彬有禮地朝朱棣作揖行禮。
朱棣皺眉。
其實對方顯然也是有眼色的人,只看朱棣的裝束,能穿綢緞衣,那么就絕不是尋常的百姓,也斷不會是商賈,在此時,商賈們還沒膽子大到穿綾羅綢緞,畢竟洪武年間距離這時還不久呢。
朱棣便道:“你是何人?”
“區(qū)區(qū)末學(xué)后進(jìn)黃仁義!边@人語氣帶著謙虛,行禮如儀:“就是本鄉(xiāng)人。”
朱棣道:“你便是那黃老爺?”
黃仁義微笑著道:“這都是本鄉(xiāng)的人抬愛罷了,末學(xué)后進(jìn)世代久居于此,平日里有一些善舉,因而頗受抬愛,這里天冷,還是進(jìn)宅子烤一烤火吧!
朱棣聽罷,卻沒有動,而是死死地盯著黃仁義,道:“是啊,這兒天冷得很。”
黃仁義則依舊笑吟吟的樣子。
他是個很會做人的人,禮數(shù)很周到。
當(dāng)然,這一切都有一個前提,前提是站在他面前的是“人”。
在他看來,朱棣這樣的人,不是哪個宦官之后,就應(yīng)該是個秀才和舉人,此番人家路過,他順道結(jié)交,將來總有用處。
朱棣突然猛地虎目一張,厲聲道:“誰抬愛你?”
黃仁義一愣,他不理解朱棣的意思。
只是黃仁義的臉卻微微拉了下來。
所謂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在他看來,自己已算是周到,可對方如此無禮,便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于是他立即變了臉,面容逐漸陰沉,冷眼譏諷道:“我瞧得上你,敬酒你不吃,你還要吃罰酒嗎?”
朱棣頓時有滿腔憤怒,頓時抬起一腳,便朝那黃仁義的肚中踹去。
這一腳實在太快了。
黃仁義猝不及防,轟隆一下,他整個人身子被踹翻,頓覺得五臟六腑似移位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發(fā)出一聲哀嚎,疼的捂著肚子,口里大呼:“來……來人……給我打。不必……不必怕,我們自有上頭的父母官撐腰,今日是他先行挑釁,便是打死他,也自有人給我們做主……”
他說到這里,喉頭一甜,一口血噴出來。
朱棣聽到對方有父母官撐腰,心里已憤慨到了極點(diǎn)。
朱棣口里禁不住喃喃輕聲道:“張安世……你辜負(fù)了朕的厚望啊。”
姚廣孝只在朱棣身后,紋絲不動,只是此時,他能理解朱棣的感受。
自古以來,所謂德才兼?zhèn),德在才先,這句話絕不是虛言,或許有些人,對此頗為反感,認(rèn)為才能遠(yuǎn)比德行更重要。
卻殊不知,德行才是衡量一個人最重要的品質(zhì),倘若一人有天大的才干,這樣的人能力越大,可能對整個天下的危害也就越大。
歷朝歷代禍國殃民之人,哪一個不是才華橫溢?
因此,自古以來,一個人的道德感永遠(yuǎn)都比才能重要的多。寧可用的是一個庸人,也決不能用一個能力出眾,實際上卻毫無道德廉恥之人。
陛下此番感慨,顯然是對某些事大失所望,一個自己如此看重之人,卻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去引以為左膀右臂,本身就是一件無比遺憾的事。
而此時,那黃仁義身邊的仆從見狀,也大驚,有人放開了狼犬,朝朱棣方向指了指。
那狼犬狂吠,竟朝朱棣撲來。
禁衛(wèi)們雖早有戒備,可那狼犬撲來的極快,一下子便跳躍至朱棣的面前。
卻見朱棣深吸一口氣。
猛地一拳下去。
狼犬快,朱棣更快。
這一拳直中狼犬腦袋。
嗚嗷一聲……
狼犬翻滾落地,隨即四肢開始搖搖晃晃,又嗚嗷了一聲,竟一頭栽倒。
朱棣已走上前,一步步走至黃仁義的身邊。
黃仁義翻滾在泥地里,卻見朱棣抬起一條腿,而后抵住了黃仁義的肩窩,這巨大的力量,隨即將黃仁義的肩摁在泥地。
黃仁義動彈不得,他口里高呼:“饒命,饒命……”
“饒命?”朱棣腳上的力道,逐漸加重。
黃仁義好像是被人釘死在泥地上一般,只覺得這重若千鈞之力壓得自己透不過氣來。
黃仁義恐懼了,他慌忙道:“饒命,饒命,我只是尋常百姓……不……不要?dú)⑽!?br />
朱棣抿嘴不語。
黃仁義的肩窩卻越陷越深,半只胳膊踩入了泥地里。
黃仁義開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他嚎叫著掙扎,可是……肩膀處,似乎開始有骨裂的聲音,他驚恐地狂叫:“饒了我吧,饒了我吧,我給你銀子……我……我與知縣老爺乃是至交好友……你……你……咳咳……咳咳……你若是敢動我一根毫毛,周知縣斷然饒不了你……”
咔……
朱棣腳上狠狠地用上猛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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