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大凹穴
晚上下了一場細(xì)雨。接踵而來的四月的早晨更顯得明朗燦爛。玉米秧挺起了它們尖尖的葉子,長高了一吋多。田野稍遠(yuǎn)處,扁豆正破土而出。甘蔗秧在黃土的襯托下象是翠綠的針尖。這事兒真奇怪,裘弟想,每當(dāng)他離開墾地再回來時,他就注意到以前從未注意過的事情,但它們一直在那兒長著的。青青的桑葚累累滿枝,而在他上福列斯特家去之前,他甚至沒有看見它們。斯葛潘農(nóng)葡萄1,那還是他媽媽的卡羅來納親戚送的禮物,已開了第一次花,飾帶似的精巧而美麗。金色的野蜜蜂已經(jīng)聞到了它的芳香,正停在花心上埋頭狂吮那稀薄的蜜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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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斯葛潘農(nóng)葡萄是一種圓葉的麝香葡萄,產(chǎn)于美國的北卡羅來納州,鐵烈爾區(qū),斯葛潘農(nóng)湖附近地區(qū)。
接連兩天,他都實(shí)實(shí)足足地填飽肚子,因此這天早上,他感到稍微有些倦怠,而不是真的肚子餓。他爸爸和往常一樣,比他早起到外面去了。早飯已在廚房里擺好,他媽媽正在熏房里照料那些臘腸。柴箱里的木柴已經(jīng)很淺了,裘弟懶洋洋地出去拿木柴。他懷著愿意做事的心思,但事情必須又輕松又從容。他不慌不忙地往返兩次就裝滿了柴箱。老裘利亞拖著乏力的身子在尋找貝尼。裘弟俯身去撫摸它的頭。它似乎也在分享那充滿墾地的幸福的寧靜,或許它懂得自己暫時兔除了義務(wù),不用在沼澤地、叢莽和矮樹林中奔波了。它搖著它的長尾巴,在裘弟的撫弄下安靜地站立著。那道最深的創(chuàng)傷還有些紅腫,但別的都痊愈了。裘弟看見他爸爸正從棚屋和廄舍那兒,穿過大路朝屋子走來。他身上搖搖晃晃地掛著一個奇怪的東西。他向裘弟喊道:
“我抓住一只非常稀奇的東西哩!
裘弟向他跑去。那柔軟的東西是一只動物,一時覺得又陌生又熟悉。這是一只浣熊,但是不是尋常那種鐵灰色的,它渾身象奶油一樣白。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怎么會是白的呢,爸?難道這是一只上了年紀(jì)的浣熊爺爺嗎?”
“那就是稀奇的事呀。浣熊從來不會白了頭的。不會的,孩子。這是它們中間最稀罕的一只,書上叫做白皮佬。天生就是白的。你看它尾巴上的毛環(huán),它們應(yīng)當(dāng)是黑色的,但它們不是,僅僅是奶油色的呢!
他們蹲伏在沙地上。細(xì)細(xì)地察看那浣熊。
“它是落在陷阱里的嗎,爸?”
“是落在陷阱里的。受了重傷但沒有死。我得聲明!我真不愿意殺死它。”
裘弟為他沒有能夠見到一只活的白皮佬浣熊而深感惋惜。
“讓我拿著它,爸!
他把死了的浣熊抱在懷里。那白色的皮毛比通常的浣熊更為柔軟。肚子上的毛真象剛出殼的小雞身上的絨毛一般柔軟。他撫摩著它。
“爸,我喜歡在它很小的時候捉住它,再把它養(yǎng)大!
“當(dāng)然咯,它會成為一只美麗的寵物,可是它大概也會和別的浣熊一樣卑賤。”
他們拐進(jìn)柵欄門,順著屋子的一邊朝廚房走去。
“草翅膀說,他養(yǎng)的浣熊從來沒有一只是特別下賤的!
“不錯,可是福列斯特家的任何一個人決不會想到他以后是否會挨咬的!
“大概它正好會去咬那駝背,呃?爸。”
他們一起大笑起來,一邊形容著他們的鄰居。巴克斯特媽媽在門口迎接他們。一見到那野獸,她頓時滿面春風(fēng)。
“你們打死了它,好極了。偷走我母雞的一定就是它了!
“但是,媽,”裘弟抗議道!翱纯矗前椎。它是件稀罕的東西哩。”
“它是個一貫偷盜的壞蛋!彼裏o動于衷地說!斑@獸皮比普通的貴嗎?”
裘弟看著他爸爸。貝尼正埋頭于洗臉盆中。他在肥皂沫中睜開了一只明亮的眼睛,朝他兒子眨眨眼。
“大約值不到一枚五分鎳幣的,”他隨口說道!棒玫苷鄙僖恢恍”嘲,就讓他用了這張皮吧!
除了有一只活的浣熊,再也沒有比用那柔軟稀有的毛皮做一只背包更稱心的事了。裘弟頭腦中充滿這個念頭,他連早飯都不想吃了,他只想表示他的感謝。
“我可以去清除水槽,爸!彼f。
貝尼點(diǎn)點(diǎn)頭。
“我每年總是希望,來春能給我們自己掘一口深井。然后那些水槽就可以隨便傾倒垃圾?墒谴u頭太貴了!
“我可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不節(jié)制我用水,”巴克斯特媽媽說!拔乙压(jié)制了二十年了!
“現(xiàn)在還得忍耐些,裘弟他媽!必惸嵴f。
他的臉陰暗起來。裘弟知道,大量缺水,對他爸爸來說,是個嚴(yán)峻的考驗(yàn)。他必須承受比她們母子倆都大得多的困苦。裘弟負(fù)責(zé)木柴。但貝尼自己,卻要在他狹窄的肩膀上橫一根牛軛形的扁擔(dān),兩端各懸一只柏木砍成的水桶,在墾地到大凹穴的沙路上往返跋涉。在那大凹穴里,從沙子里滲出的水匯成了一個僅有的被腐草染成琥珀色的淺潭。這苦役像是貝尼對家人們的一種道歉表示,因?yàn)樗箤⒓彝ソ⒃谶@樣干燥的地方,而小溪、大河和很好的井水就在幾哩外的地方奔流匯涌。裘弟第一次感到奇怪,為什么他爸爸選中了這個地方作為住處。想到那些在大凹穴陡峭的岸上正待清除的小水潭,他幾乎希望他們住在河邊,和赫妥婆婆住在一起。然而那墾地,那有著高大松樹的島地,卻構(gòu)成了整個世界。而別的地方的生活,就像奧利佛講過的非洲、中國和康奈狄克州,僅僅是人們講的故事罷了。
他媽說道:“你最好在你的衣袋里放上兩只餅和一些肉,你還沒有吃過呢!
他裝滿了所有的袋子。
“你知道我希望有什么,媽?一個像袋鼠那樣的肉袋來裝東西。”
“上帝特地把你的胃裝在你的肚子里了。他的意思就是叫你:一等你媽在桌上放好食物,就把它們放到你里面的肉袋中去!
裘弟站起身,輕松地向門口走去。
貝尼說:“你先到凹穴去,孩子。我剝好你那浣熊皮就來。”
天氣是晴朗的,有風(fēng)。裘弟從房后的棚屋里拿了把鋤頭,漫步向大路走去。柵欄旁的一棵棵桑樹已是一片翠綠。他媽媽寵愛的母雞咯咯地從那板條釘成的雞棚里召喚著它的小雞。他從地上抄起一只黃乎乎的小絨球,抓住它偎在自己的臉頰上。小雞在他耳畔嘰嘰地尖叫。裘弟放開它,它急忙鉆進(jìn)那肥胖的母雞翅膀下避難。院子里不久就需要鋤草了。
從屋前臺階到柵門的走道,也需要鋤草了。走道兩旁雖然有柏木條作護(hù)邊,但雜草還是從板條上面或下面蔓延過來,甚至在這條小徑兩旁的花叢中,雜草也厚顏無恥地滋長起來。楝樹上淡紫色的花瓣正在紛紛凋落。裘弟拖著他的光腳板,在亂草和落花上走過,出了柵門。他躊躇了:那牲口棚是很有誘惑力的。那兒也許又添了一窩新孵出的小雞。那小牛也許和昨天的模樣又有了不同。要是他能給自己到處游蕩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那越來越不受歡迎的清除水槽的工作,就可以長期拖延下去。后來,他又想到,假如他能很快地清除完水槽,他一天的工作就算結(jié)束了。于是他扛起鋤頭,快步向凹穴走去。
世界的盡頭,他想,可能和凹穴一樣。草翅膀曾說過,那里是又空虛又黑暗,只有云在上面飄浮。但是沒有人知道。當(dāng)然,到達(dá)世界的盡頭一定會覺得如同到了凹穴的邊緣一樣。裘弟希望,是他第一個發(fā)現(xiàn)這個道理的。他轉(zhuǎn)過那排圍柵的拐角,離開大道,踏上了那條小徑。他假裝自己不知道那兒有一個凹穴。他經(jīng)過了一株山茱萸,那就是凹穴的界標(biāo)。他閉上他的眼睛,漫不經(jīng)心地吹起了口哨,一步一步地慢慢往前走去。不管他的決心如何大,也不管他的眼皮瞇得怎樣緊,他不能使自己繼續(xù)閉著眼睛往前走了。他睜開眼睛,如釋重負(fù)地走完最后幾步路。到達(dá)了那巨大的石灰石的凹穴邊。
一個小小的世界躺在他的腳下。它又深又凹,就像一只巨大的碗。草翅膀說那是像上帝一樣大的巨熊,在尋藕吃時,挖出了一把土。但裘弟從他爸爸那兒知道了真相。那僅僅是由于地下河在地面下穿過泥土,曲折回轉(zhuǎn),打著漩渦,不斷改變著它們的方向。特別是像這里一樣有著石灰石層的地方。石灰石在未接觸空氣和變硬之前,是柔軟的,容易粉碎的。有時候,沒有原因,也沒有預(yù)兆,或許是下了很久雨之后,一部分泥土輕輕地,幾乎無聲無息地陷落了,而一個深深的凹穴標(biāo)志著這地方曾經(jīng)有一條隱蔽的看不見的暗河奔流過。凹穴有時只有幾呎寬和深,而巴克斯特家的凹穴卻有六十呎深。它是那樣的寬闊,以至貝尼那老前膛都打不到對岸的松鼠。那凹穴像是有意掘成似的那么凹。朝下一望,裘弟覺得它的真實(shí)形狀比草翅膀的故事還要來得奇異。
那凹穴比貝尼·巴克斯特還老。貝尼說,他能回憶起當(dāng)時沿著凹穴峭岸長著的這些樹并不比幼樹大多少。而現(xiàn)在,它們卻是非常巨大了。一棵生長在東岸峭壁中間的木蘭樹,已經(jīng)有了像巴克斯特家用來磨粗粉的磨石一樣粗的樹干。一棵山核桃樹長得跟一個男人的大腿一般粗壯。一棵櫟樹的枝葉橫空伸展到凹穴的中心。較小的樹有香膠樹和山茱萸,鐵樹和冬青,在那峭岸上下長得欣欣向榮。一株株扇棕櫚像長矛一般地插在它們中間。巨大的羊齒,從凹穴的頂上到穴底遍布著。裘弟俯視著這個巨大的杯狀花園:翠綠的葉子羽毛般地覆蓋著,又涼快又濕潤,永遠(yuǎn)給人一種神秘的感覺。這大凹穴坐落在干旱的叢莽中,處于松島的中心,就像一顆草木繁茂的綠色心臟。
一條小徑從西岸通到凹穴的底部。由于貝尼·巴克斯特的兩腳多年的踐踏以及領(lǐng)著他的家畜來飲水,這小徑已深深地陷到沙子和石灰石中去了。即使在最干旱的天氣,也總有連續(xù)不斷的滲水從四岸滴落下來,在穴底匯成了一個水塘。這水是死的,而且已被來往飲水的野獸弄渾濁了。只有貝尼的幾頭豬常在這兒飲水打滾。為了其余的家畜和自己家人的飲水和洗濯,貝尼有著一個巧妙的安排。在對面東岸上離開小徑的地方,他掘開那石灰石的巖層,挖了一系列水槽承接和儲存滲水。最下面的一個離穴底只有齊肩高,這是他用來飲馬、母牛和小牛的。他青年時代常常帶著他那頭開荒的乳白色公牛來這兒飲水。上面高幾碼的地方,他掘了一對深水槽。他妻子常帶了木板和搗衣棒在這兒洗衣。長年累月的肥皂沫已在一部分槽沿上積起了一層乳白色的皂垢。至于她一年一度洗被褥用的,則靠積聚的雨水了。
最后,高高地在家畜水槽和洗衣水槽之上的,是一個狹長的深槽,這里積聚的水僅供烹調(diào)和飲用。它上面的穴岸是這樣的陡峭,以至沒有一只較大的野獸敢來攪渾這水。所有到這兒來的鹿啦,熊啦,豹啦,都是走西岸的小徑,它們不是在凹穴底部的水塘里,就是在家畜水槽里飲水。只有松鼠能到較高的水槽中飲水,偶爾也會有一只野貓。但總的說來,這個水槽除了貝尼的小瓢不斷地進(jìn)來舀水來裝滿那對柏木水桶外,是任何東西都沒有碰過的。
裘弟用鋤頭支撐著自己走下陡峭的穴岸,顛簸著跑下小徑。那笨重的鋤柄常糾纏到野葡萄藤中去。這樣的下降總是使他很興奮。一步又一步,那穴岸在他上面越升越高;一步又一步,他越過了好些樹頂。一陣微風(fēng),旋轉(zhuǎn)著吹向那翠綠的碗底,激起了沁涼的波浪。樹葉象薄薄的手掌似地顫動,一霎時都躬身到地。一只紅鳥像一道弧線似地掠過凹穴,又繞回來落向淺潭,猶如一片鮮紅的樹葉飄然落下。一見到孩子,它又呼地一下飛起來遠(yuǎn)去了。裘弟跪在水塘旁邊。
水是清冽的,因?yàn)閹最^豬放到北面的草澤地覓食,不再需要這個水塘了。一只小青蛙在半沉半浮的細(xì)樹枝上瞪視著孩子。最近的水源也在兩哩地以外。這蛙能旅行這么遠(yuǎn),移居到這個又小又遠(yuǎn)的水塘里來,真是使人驚異的事。裘弟很想知道,當(dāng)?shù)谝慌w移的青蛙跳到凹穴邊上,躊躇地伸著它們的綠腰時,它們是否已經(jīng)知道這里有水。貝尼說過,有一次,在多雨的天氣里,他看見一列青蛙像行軍的士兵一樣,排著一路縱隊(duì),正在穿越干枯倒伏的樹木。究竟他們的行動是盲目的還是有意識的,貝尼也不知道。裘弟往水塘里扔了一片羊齒葉,那蛙潛人水底,躲進(jìn)柔軟的泥漿里去了。
孩子忽然起了一種想隱逸獨(dú)居的念頭。他決定,當(dāng)他長大后,要給自己在這塘邊造一所小屋子。當(dāng)野獸們對這屋子感到習(xí)慣后,他就可以在月夜從窗戶里偷看它們飲水了。
他越過這凹穴平坦的穴底,向上爬了幾呎,到了給家畜飲水的水槽。他肩上扛著鋤頭走進(jìn)水槽顯然很不方便,他索性丟開它,用自己的雙手工作。泥沙和落葉已積了厚厚一層。他起勁地連挖帶刮地于了起來,企圖阻擋那慢慢滲出的水分,讓水槽保持片刻的干燥潔凈。但當(dāng)他的手離開時,滲水又來了。石灰石水槽變得又白又沽凈。他滿意地離開,又向穴岸更高處那對較大的洗衣水槽里去干那更為辛苦的清除工作。經(jīng)常使用,使這兒落葉較少,然而那長期積下的肥皂沫卻使它們變得很滑膩。他爬上一株香膠樹,采集了一大捆西班牙苔蘚。那是很好的擦拭材料。他又在穴岸一處寸草不生的地方挖了些沙子和苔蘚一起使用。
當(dāng)他到達(dá)頂上的飲水槽時,他疲乏了。岸坡是這樣的陡峭,以至他肚子貼著坡地躺下時,只要像小鹿似地稍一低頭,就能飲到水。他將舌頭在槽水中上下攪動了一陣,又用舌頭猛地伸進(jìn)水中又縮回來,然后往后一仰,觀察著那水面的漣漪。他很想知道,一頭熊是不是也像狗一樣的舐水,還是像鹿一樣的啜吸。他把自己想象為一頭熊,用兩種方法飲著水,以便作出判斷。舐水比較慢,但當(dāng)他把水吸進(jìn)去時,他嗆噎了。他判斷不下來。而貝尼一定知道熊是怎樣飲水的。他大概是實(shí)際看到過的。
裘弟將臉完全浸沒在水中,左右轉(zhuǎn)動,使得先是一面,然后是另一面臉頰,感受著浸在水里的涼快。他讓全身的重量都落在自己的兩個手掌上,將腦袋浸在水中。他想知道,他屏住氣能在水中待上多久。一會兒他就哈嚕嚕地吹起水泡來。忽然,他聽到他爸爸在凹穴底的說話聲。
“孩子,你怎么對這水那么感興趣呢?把同樣的水放在洗臉盆里,你就把它當(dāng)成討厭的東西不屑一顧!
他濕淋淋地回過頭來。
“爸,我沒有聽到你來!
“在你可憐的爸爸準(zhǔn)備喝的清水中,你把你這骯臟的小臉浸得太深了!
“我不臟,爸。水沒有攪渾!
“那我也并不渴!
貝尼爬上穴岸審視著下面的水槽。他點(diǎn)點(diǎn)頭。他又伏在洗衣水槽邊,一邊嚼著一根嫩枝。
“我告訴你,”他說。“當(dāng)你媽說‘二十年’時,真的使我感到非常震驚。我簡直從來就沒有坐下來計(jì)算過這段光陰。一年又一年,時間在我身邊溜了過去,我既沒有注意它,也沒有計(jì)算它。每年春天,我都想替你媽掘一口井?墒呛髞砦也皇窍敫阋活^公牛,就是母牛陷入泥塘中死去;或者那些小孩中的一個在這兒戲水淹死,使我沒有心思挖井;而且還要付醫(yī)藥費(fèi)等。磚價貴得真嚇人。當(dāng)我有一次挖井,挖到三十呎深遠(yuǎn)未見水時,我就知道這下子是倒定霉了。但是要任何一個娘們在半山腰的滲水槽里干洗滌活,二十年時間確實(shí)太久了!
裘弟一本正經(jīng)地聽著。
他說:“我們總有一天會替她挖一口井!
“二十年了——”貝尼重復(fù)道。“但總是有事纏擾。然后是那次戰(zhàn)爭1——使得所有的墾地又得重新開拓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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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指美國的南北戰(zhàn)爭。
他倚著水槽站著,回想著過去的年代。
“當(dāng)我初來此地時,”他說!爱(dāng)我挑選了這塊地方搬到這兒來時,我希望——”
早上的那個疑問又涌上了裘弟心頭。
“你怎么會選中這兒的,爸?”
“是啊,我選上這兒是因?yàn)椤彼哪槹櫰饋砹,心里在尋找著適當(dāng)?shù)淖盅邸!耙痪湓,我渴望安寧。”他微笑道。“來這兒我才得到了它,除了那些熊、豹、狼和野貓——有時還有你媽的侵?jǐn)_之外!
他們默默地坐著。松鼠開始在樹梢上騷動起來。忽然,貝尼用胳膊肘在裘弟肋骨上捅了一下。
“瞧那小無賴,它正在偷看我們!
他指向一株香膠樹。一只不大不小的浣熊,在離地約十二呎高的樹干一側(cè)窺視。它看到自己被發(fā)現(xiàn)了,就縮回去,不見了。但不一會兒,那張戴著面具似的臉又在枝葉間張望。
貝尼說:“我想我們看野獸,正像它們看我們一樣稀奇!
“它們?yōu)槭裁从械暮苡赂,有的卻又很膽小呢?”
“那我也不知道。大約要看它長得多大才會怕人,但那似乎是沒有定規(guī)的。我記起來了。一次,就在野貓草原那面,我打了一早上的獵,坐在一株櫟樹底下,生起一堆火來一邊取暖,一邊給自己燒些咸肉。沒想到,當(dāng)我正在那兒坐著時,一只狐貍竟跑來在火堆那面趴了下來。我看著它,它也看著我。我想它也許餓了,就拿了一片肉,用一根長長的樹枝穿了送過去。我一直將肉送到它鼻子前面。按理說狐貍是很野的,而我從來沒有想到它會餓得跑到這樣一個不該來的地方。但那只狐貍就趴在那兒看著我,不吃也不逃!
“能讓我看到才好哩。你想它為什么在那兒趴著,爸,而且還看著你?”
“從那件事發(fā)生以后,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在困惑著。我能想到的只是:也許是狗把它攆昏了頭,要不就是由于某種原因使它冷得發(fā)瘋了!
樹上的浣熊已經(jīng)露出了整個身子。
裘弟說:“‘爸,我希望能象草翅膀一樣,有一個寵物給我撫弄,和我一起玩耍。我想要一只浣熊,或是一只小熊,或是象這樣一類的東西!
貝尼說:“你知道你媽要發(fā)怒的。我倒不在乎,因?yàn)槲乙蚕矚g動物。但是過日子是這樣的困難,食物又少,你媽首先會發(fā)話的。”
“我喜歡一只小狐貍,或是一只小豹。你能把它們從小就提來,馴服它們嗎?”
“你能馴服一只浣熊,你能馴服一頭熊,你能馴服一只野豬,你能馴服一頭豹!彼了贾。他的心又回到他父親布道時的說教上去!昂⒆,你能馴服一切,除了人類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