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力不省力的褚其昌是還不知道,這都是桑蘿和大興莊百姓說的,但是那個能調(diào)整深耕淺耕的操作,他是實實在在看到了啊。
朝廷正是求才若渴,這要是個男子,刺史不得馬上招攬進(jìn)州署衙門來協(xié)管農(nóng)桑啊?
嘖,服。
服氣之后又是嘆息,這不不是男子嗎?
褚其昌看著桑蘿講解時在旁邊幫著示范操作的沈烈,實在不解,朝廷求才若渴,可不是只開了科舉這一條路子,以實干舉賢才也是其一,他實在不懂,適逢大齊一統(tǒng),這樣大好的時機,做出曲轅犁來了,怎會是桑蘿這個女子出頭。
女子出了頭,除了賺得聲名,又能得到什么?
放在沈烈身上就不同,能考進(jìn)州學(xué),本來就是讀書識字的,哪怕后邊不走科考,前有薯蕷,后有曲轅犁,曲轅犁還趕上了這樣巧的時機,這哪一樣不是登云梯?歙州城不敢說,下邊諸縣現(xiàn)在空出來的缺可不少。
嘖。
他這位沈老弟可真……叫他不知說什么是好啊。
不過褚其昌也就是這么一想,這到底是沈家的家事,或許就是人家沈烈志氣呢,不肯奪妻子的功勞,自信能靠自己出人頭地?
不管怎么說,沈家夫婦是真的厲害,這才多久,距上次刺史大人往大興莊去,才剛過去一個月吧?上一次就有曾刺史贈書,這一回弄的動靜又更大了。
歙州的最高長官啊,多少人想往跟前打個照面都沒機會的,看看沈家夫妻倆。這發(fā)達(dá)不是早晚的嘛?
褚其昌琢磨著這光是老兄老弟的叫沒用了,還得回家里交待一聲,漸漸的找著機會得走動起來啊。
這念頭堪堪轉(zhuǎn)過,就見刺史夫人帶著兩個貼身女婢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桑蘿一抬眼,看到范妃娘,竟是微微一笑,點了個頭致意。
褚其昌:???
這是已經(jīng)認(rèn)識了怎的?
才這般想著,就見范妃娘面上帶出幾分驚喜:“竟然是你?”
桑蘿行了個福禮:“桑蘿見過夫人!
范妃娘不等她行到半禮,已經(jīng)將人扶了起來,一雙明眸滿是笑意:“早就聽夫君提起過歙州有我這么一位同鄉(xiāng)了,久仰娘子聲名,前日還說盼得一見,原來那日街頭上咱們竟是已經(jīng)先見過了。”
豁,還真認(rèn)得!瞧這熱絡(luò)。
不止褚其昌和在場一眾官員心里嘀咕,就連曾刺史都訝異二人竟是已經(jīng)打過了照面,不過眼下圍觀百姓眾多,他并未細(xì)問,倒與桑蘿和沈烈說道:“這犁看著是不錯,省不省力還得下田里一試才知!
沈烈笑道:“這是自然,大人可使人一試。”
他自己已經(jīng)試過了兩回,對此是極為自信的。
曾刺史見他夫婦二人神色,心知必是不差的,不過找人試就不必了:“本官親自來試!
一句話出,眾人皆愣住,就連圍觀百姓都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下一瞬就是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這是刺史啊。
往年縣令勸農(nóng),會在開春時意思意思下田揮個幾鞭,刺史下田試?yán)纾?br />
褚其昌已經(jīng)很快反應(yīng)了過來,“大人,使不得,下官來就好!
曾刺史卻并不多說,只道:“走吧,往城外去。”
招呼大興莊幾個抬犁的青壯:“勞煩幾位再抬一程。”
說著已經(jīng)先往城外走了。
桑蘿看一眼范妃娘,見她也并不攔阻,眼里多了幾分笑意,“夫人也去看看嗎?”
“去,這般盛況,如何不去?桑娘子同往吧。”
“請!
“請。”
兩人說著,竟是跟著曾刺史之后一起往城外去了,桑蘿識分寸,略走在范妃娘半步之后。
半步之差,瞧著是真的不多,且范妃娘有意無意還等等桑蘿,一路問起她如何來到歙州,如何避禍山里,又怎么教山民種植的事,還談起了那日東市買到的魔芋豆腐。
桑蘿也平和,二人一路往城外走,竟是有幾分相談甚歡的意思,沈烈和周村正他們都自覺退在了一射開外,前邊位置留給了范氏的兩個貼身女婢及州署衙門的一眾官員,以及那兩抬犁。
大興莊跟來的老太太和婦人孩子們都驚呆了。
陳婆子激動得那小心肝啊,怦怦怦怦的,一把子攥著秦芳娘的手,虛軟著腿,用極小的只有她們婆媳二人能聽到的聲音道:“我的娘啊!
知道桑蘿能耐啊,怎這么能耐啊。
那是刺史夫人吧?那天在車隊間她看到過啊。
啊啊啊啊?
要不是攥著兒媳的手臂,陳婆子的手都得抖。
許文茵、沈?qū)、陳小丫和施巧兒幾個常在一處,今兒也是湊在一起的,幾個小姑娘先是看著桑蘿跟刺史相談,而今又見她和刺史夫人言笑晏晏,那真是滿心的神往。
沈?qū)幾筮厭靷陳小丫:“阿寧,阿蘿嫂子好厲害!
陳小丫旁邊還有個施巧兒也狠狠地點頭。
右邊掛個許文茵,卻是一勁兒的往邊上走些,抻長了脖子往前看,好一會兒,低聲喃喃:“阿寧,我長大了好想成為像你大嫂那樣的人啊!
成為她大嫂那樣的人嗎?
沈?qū)幙粗斑吽笊┑谋秤,偶爾能見到大嫂?cè)過頭與刺史夫人說著什么,不知是春日的陽光落在她側(cè)臉上還是什么,總之,沈?qū)幐杏X她大嫂整個人都在放光。
是啊,成為她大嫂這樣的人,縱使這滿隊伍都是男子居多,也沒人能掩得了她大嫂的光彩。
沈?qū)幯劾镆擦疗鹆斯狻?br />
……
歙州城外。
數(shù)百人跟著隊伍出來圍觀,更有鄭家、林家、王家之人聞訊飛速回去通知族里,眼下各大家族的人也正往城外趕來。
褚其昌早跑在了前頭,讓手下的差吏速速往城外找一頭牛借來,就連離得城門最近的還未耕過的地都選出來了。
曾刺史一行人才出城門,他這邊已經(jīng)快速安排好了,人在田邊的官道上站定,那牛已經(jīng)快牽到近前來了。
褚其昌還沒來得及動作,曾刺史把官袍一撩往腰帶上一扎,手略一撐就從更高的官道跳到了下方的田埂上,官道有些高度的,田埂旁邊就是水渠,這一跳跳得圍觀的眾百姓一陣的低呼。
“大人!”褚其昌把官袍一撩,緊跟著就也跳了下去,大興莊幾個青壯動作也快,沈烈當(dāng)先下去,施二郎緊跟著,和原本抬犁的幾個人,兩兩交接就把那兩架犁接了下去。
褚其昌就要幫著把那犁給牛套上,曾刺史一擺手,道:“用牛哪知省不省力?牛能告訴我?我來!
一句話就叫褚其昌變了臉色。
他以為的試?yán)纾桥T谇斑吚,人在后邊扶犁,可眼下這是……這是曾刺史親自拉犁?
把自己當(dāng)牛來拉犁?
褚其昌其人是個頗會鉆營的,一時也傻在了當(dāng)場,眼眶有些生熱了。
周邊百姓站得近些聽清這話的,許多人,尤其是農(nóng)人和底層小民,好半天沒能反應(yīng)過來。
“刺史大人這話是什么意思?”
是他們聽著的那個意思嗎?
沒人敢信。
那邊曾刺史已經(jīng)開始脫靴子挽褲腳了,又招呼沈烈:“來,幫我把這犁套上,先試試舊犁!
沈烈倒沒遲疑,只是心下對這位曾刺史越發(fā)敬重起來,二話沒說,上前就幫著套犁,并指導(dǎo)他大概的技巧。
曾刺史拉犁,總還要有個扶犁的,犁繩一套上,他環(huán)視一圈,手底下的官員他自己都清楚,和他差不多,沒一個瞧著是會干農(nóng)活的,索性就指了沈烈:“你來扶犁吧!
沈烈也沒二話,把長袍一系,鞋襪一除,褲腳一挽就跟著下了田。
他二人這里一動作,先前那些聽到了話卻不敢信的百姓登時嘩然。
“刺史大人拉犁!”
“刺史大人親自拉犁!”
其中不乏沒少拉過犁的老農(nóng),上到五六十歲的老農(nóng),早就不能自己拉犁了,太沉太重,這活兒都給了兒子和孫兒,他們能做的也就是扶犁這樣相對輕省的活計。
可是眼下看著那年輕的刺史官袍往腰間一扎,鞋一脫褲一挽,赤著腳就踩進(jìn)了那泥田里,有感性些的,尤其才剛跟衙門賒過牛和糧種的,眼里竟是生了潮。
“好官,好官哪。”
沒能占到路邊位置的人和后來的人,只能站在外四五層的,聽著這動靜不明就里,連聲問前邊的人發(fā)生了什么,便有人回頭告知,是刺史大人親自下田拉犁。
更強調(diào)一聲,拉犁啊,不是扶犁!
拉犁啊。
鄭家、王家、林家人此時也先后趕到了,自有家下仆人為他們在人群中分出一條道來,站到了視野上佳又離范氏她們有一段距離的位置。
看到眼前一幕也是怔住。
桑蘿也瞧著,看那位曾大人面上沒有半分勉強之色,轉(zhuǎn)頭又瞧范氏。
范氏望著曾三郎,眼里未見不適、不喜,滿滿的都是欣賞與愛意。
桑蘿笑笑,將視線重又落回正試?yán)绲亩松砩稀?br />
……
曾三郎自小跟在曾老太爺身邊讀書,武藝上卻也沒落下過,打小是有家里專門為他聘的武師父的。
但練武和拉犁真的是兩回事,世家公子,出任歙州刺史之前哪會接觸到這些,縱是有自小習(xí)武的底子,拉著那犁走了十幾步也覺出了微沉。
他年輕力壯,又是武人,尚且覺得沉,曾三郎想想田里耕作的農(nóng)民,今年這年景,貧苦些的怕是一日兩頓都得靠添野菜才能勉強裹腹,這樣的重活,又是怎么日復(fù)一日干下來的?
他沒有走兩步就算試過了,而是就那么拉著犁,一直走到這一塊田的盡頭,這才嘗試轉(zhuǎn)向。
舊犁沒辦法掉頭,只能靠人去將之提起換一個位置才能繼續(xù)。
褚其昌已經(jīng)親自扛著新犁奔過來了,旁邊跟著一起下了田埂的長史,后邊還有不由自主跟上來的陳老漢幾人。
長史上前勸道:“大人,舊犁用過了,試試新犁吧!
總不能還把舊犁拉回去吧,曾三郎什么出身?這樣的世家公子,恐怕這輩子還是第一回 下田,真把自己當(dāng)?蓜艃菏拱?
曾三郎卻是不急,喚了沈烈,道:“你來拉舊犁,我試試扶犁!
又問了扶犁的技巧。
兩人轉(zhuǎn)眼掉了個個兒。
扶犁這手藝,還真不是有氣力就成,初時犁出來的地是真沒法看,一路下了田埂跟在旁邊的看的陳老漢沒忍住指點了幾句,曾三郎也高興,不時還細(xì)問幾句,慢慢才犁得有模有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