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樹皮真能做成紙?”
紙多精貴啊,她想都想不出來樹皮能做成那樣。
桑蘿看她一眼,笑道:“你身上穿的布不也是苧麻織出來的?做紙怎么就不成了?”
沈?qū)幫犷^:“布是用織機(jī)織呀,這紙難道還能織出來嗎?”
還是不太能想象。
桑蘿自己其實也不知道她琢磨出來的那一套有沒有用,唯一確定的是紙確實是能用樹皮、稻草、苧麻、竹子這些東西做出來的。
“試試唄,只要花些時間,材料也漫山都是,試試不虧,要是試出來了,后邊受益無窮!眲e說寫字的紙缺,衛(wèi)生紙自由她也想要啊。
沈?qū)庍不知道她大嫂琢磨的是什么呢,聽到材料漫山都是就笑,一個月前二哥清理山道打回來的柴,叫大嫂看到了,那天帶著她和二哥把好些樹枝選了出來,皮都揭了下來,剩了光禿禿的桿子做柴燒,倒是一點也沒耽誤用。
“試,真要是試出來了,咱們家是不是也能擺個攤子賣紙筆?咱們自家現(xiàn)在做的筆也不比外頭買的差了。”
桑蘿聽得嘴角上挑,小姑娘十二歲了,比起九歲那年不知靈光多少,現(xiàn)在不止?jié)M肚子學(xué)問,還生了滿腦袋的經(jīng)濟(jì)。
“不用等紙成,筆你們不是已經(jīng)做得挺好的了?州學(xué)要是開了,你跟小丫幾個只管做點兒試試!边@年景吃食不舍得送去賣,這些小物件還是成的。
一句話說得沈?qū)幯劬α亮肆粒骸暗鹊乩锩ν晡揖腿ピ囋!?br />
沈?qū)幭乱庾R接的這一句話倒是讓桑蘿若有所想。
有地是好事,但她和沈?qū)幋蟛糠謺r間都耗在地里了,雖身體底子不差,也不覺得特別累,但每天鋤地……這活誰不能干?她為什么要一直干這個?
“不用等,晚點我去找人問問,請兩個人來幫工,以后還有山地,左右都要請人,不如現(xiàn)在就請!
沈?qū)幰汇,而后就轉(zhuǎn)作了歡喜,小姑娘家家的,就沒有喜歡天天在地里揮鋤頭的,舞木棒都比這個好玩。
抱住桑蘿手臂就撒嬌:“大嫂你真疼我。”
“我疼我自己!
姑嫂倆說說笑笑到了山澗邊,流水里系著的八小捆楮樹皮,樹皮的系繩另一頭綁在石塊上,每一根系繩上都帶一塊小木牌,牌子上刻著一些線條一樣簡單,沈?qū)幙床欢挠浱枴?br />
桑蘿提上來兩捆看了看 ,算著日子,泡了得有三十二天了?
第一個實驗對象用構(gòu)樹皮,還是因為印象中紙有個雅稱,號楮先生,楮樹,這漫山都是,所以相對確定的楮樹皮就成了她的第一個實驗對象。
照著取麻的法子,剝下樹皮來,去掉最外層的皮,留下中間的纖維層,分了足足八捆,四捆直接浸入山澗,四捆曬干后再浸入山澗。
這會兒再看,曬干與未曬干的倒是沒瞧出太大的差別來,倒是顏色,經(jīng)過長達(dá)一個月的浸泡,已經(jīng)由原本的淺青色變成了比宣紙略深的黃。
桑蘿取了直接浸泡和曬干后再浸泡的各兩捆,去了去水放進(jìn)籃子里:“行了,回吧,先拿這幾份試試手。”
因為每家田地分得夠多,原本的莊戶每家管照的田地也多,大興莊里各家屋子是相對較分散的,也不用特意避人,就在屋后用石塊壘上四個臨時灶,取了四個大陶釜加水架上,各取一份泡好的樹皮扔進(jìn)去,把竹牌留在相應(yīng)的灶邊不遠(yuǎn)處,就囑咐沈?qū)廃c火熬煮。
屋后大大小小的壇子陶釜特別多,全是莊子里的小子們每天傍晚跑到附近無人荒村里撿回來的,連水缸都往回抬了好幾個,家家都攢了不少,桑蘿要折騰這些東西,正合用。
沈?qū)幠沁呍跓,桑蘿就進(jìn)屋取了一大袋的草木灰出來,等著水開后,四個陶釜,浸泡前曬干和未曬干的各取一份加了草木灰進(jìn)去攪拌后加蓋同煮。
她不知道造紙用不用煮,但從前住在山里時,教她織布的老太太就告訴她,織出來的布要想柔軟潔白,少不得用草木灰加水長時間的煮練和一遍遍的清洗。
浸過后的樹皮纖維還頗硬,煮是得煮的,草木灰是個好東西,她便準(zhǔn)備把浸前曬過和未曬過的四份樹皮再一分為二,兩份水煮,兩份加草木灰水煮,再看看區(qū)別。
一樣的楮樹皮,這就是四樣做法了,把要注意的和沈?qū)幷f了,火有沈?qū)庩P(guān)照著,到這時才不需她忙活,進(jìn)屋取了一卷竹簡,研墨后攤開,在上邊分別記下四份編號的第二步處理方法。
等墨跡干了,東西收好,這才關(guān)門出去,和沈?qū)幷f了一聲,就離家準(zhǔn)備去附近幾個莊子,找?guī)凸ぁ?br />
……
沈家在大興莊偏內(nèi)圍,往外走會經(jīng)過各家田地,首先就是沈金兄弟的,而后是陳家。
陳婆子看桑蘿出來,遠(yuǎn)遠(yuǎn)就招呼,聽說是去找?guī)凸ぃ惼抛右汇叮骸安挥冒,我們家的再有三四天就翻得差不多了,到時候一家人過去給你幫幾天,不就都出來了嗎?哪用花錢請人?”
桑蘿搖頭:“不是這一天兩天的,后邊山地也要打理呢。”
一說這個陳婆子精神了:“阿蘿,你山地怎么打理,種薯蕷嗎?”
“種,不過不全種,還準(zhǔn)備再弄點別的,就是還沒細(xì)想好,邊整理出來邊打算吧!
“這樣!标惼抛影唁z頭一放:“走走走,我知道旁邊村里哪家勞力有多,我陪你找去!
和桑蘿大多時候閑時看書練長棍不同,陳婆子打搬出山谷后沒幾個月,把村外村周邊混得那叫一個熟,誰家?guī)讉小子姑娘,年歲多少,她都門清。
……
陳婆子問清桑蘿要請的是兩個幫工后,問了陳大山幾句話,領(lǐng)著桑蘿就出莊去了。
去的不是大興莊旁邊馮家和周癩子他們那些人家所在的另兩個莊子,而是往另一方向,村外村出來后第一批跟著出來安置的原村外村鄰居。
她路上還與桑蘿說:“我?guī)闳ヒ患,絕對合適,姓趙,一家人都可實在,要緊是家里四房一起過活,孩子吧又沒長到已經(jīng)成丁,十三到十六歲的小子我記得得有六七個,小的還有幾個,絕對騰得出壯勞力來。”
說得特別好,這可真是再合適不過的!
但桑蘿絕對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
這一家兄弟四個,再加三個十五左右的小子,原是要下地的,這會兒扛著農(nóng)具直接就拐了個彎,一行七人全往大興莊去了。
不要錢的,不讓去都不行,桑蘿人還被趙家老太太拉著呢,那父子叔侄七個已經(jīng)先出發(fā)了。
家里還有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聽著是給沈師父家?guī)兔Γ澳_他們爹一走,后腳就跟著跑得飛快,好懸被他們娘給扯住了:“沒有農(nóng)具了,不許去添亂!
趙家老太太樂呵呵看著,拉著桑蘿的手,笑得那叫一個親切:“桑娘子莫推辭,你不知道,你救了我們好些人性命的,沒有你教我們給魔芋去毒,教我們挖薯蕷種薯蕷,教我們神仙豆腐那些個吃食,我們這幾年根本不知道怎么過,能不能過得過來,哪能活到安全出山,還得朝廷給這許多地落戶安家。不就是翻□□畝地嗎?兩天就給你翻得利利落落。農(nóng)具不夠了,有農(nóng)具還能再多去幾個,家里人多,就給你幫兩天也不耽擱我們自己家的事!
桑蘿哭笑不得,當(dāng)初教了些東西出去,附近幾個村的人一直惦著,山里每有什么新吃食,她總能收到,沒成想出來后請人干農(nóng)活也是這樣。
她只能解釋:“阿奶,您這好意我心領(lǐng)了,我是真要請人,不是這一天兩天的事,是家里勞力不夠。沈烈受了司戶參軍的托,要往山里找人,給大伙兒講講朝廷的政策,再把人往外帶,這就顧不著家里,后邊還有山地呢,哪能用你們家里人給做白工啊?”
至于讀書的事倒是沒提,考不考得上還未知的。
那老太太倒是知道沈烈和陳大山他們一幫人在幫著朝廷做事的,她們能得這么個好位置安置下來還全托了沈烈找那差吏關(guān)照,便就瞧更熟悉點的陳婆子,問道:“后邊還往山里跑呢?咱們那一帶還有人沒出來嗎?”
陳婆子是再清楚不過的,桑蘿那就是大實話,只是隱了讀書的事。初九考試,考上了沈烈沈安都讀書去了,沒考上沈烈也得往山里跑呢,也難照顧得到家里。
便點頭:“是還得跑吧?咱旁邊那幾個村基本沒人了,再走遠(yuǎn)點許是還有,朝廷不是還想著阿烈、大山他們幾個幫著往別處再找找嗎?不瞞你說,也不白跑,朝廷也給好處的,給了我們一點山地用著!
趙老太太說道:“應(yīng)當(dāng)?shù),深山里多危險,要不是有他們領(lǐng)著,我們自己想這么安生的出來?出不來!
陳婆子聽著這話高興,笑道:“可不就是,所以說呀,要是只是那幾畝地,哪用出莊子找,阿烈一個個小徒弟都在呢,我們這些鄰居也在,我們出來得早,家里勞力多的,活兒還剩幾天就收尾了,到時候都去相幫,一人幾鋤頭就幫著給干完了。阿蘿沒要,除了田地,后邊還有山地里的活呢,確實是缺勞力,說要請兩個,這才往外邊來找找。我曉得你們家情況,應(yīng)該是勻得出兩個勞力來的,問了問我家大山你們安置的地方,就帶著她往你們家來了!
趙老太太忙稱謝,轉(zhuǎn)與桑蘿道:“那行,翻那幾畝地桑娘子你就莫說請人了,權(quán)當(dāng)叫我們也盡盡心意,回報一二,家里的小子們也是高興的。正好這兩天你也瞧瞧,看他們父子叔侄幾個做事利不利落,入不入得你眼,瞧得上的,往后有活兒你使喚就是,管他點兒口糧能吃個半飽就成。”
老太太這是實在話,這時節(jié)家里缺的就是口糧,似他們這樣家里人多的,地里的活做得過來,誰家肯給能管個半飽的口糧,那是很樂意領(lǐng)這份工的。
桑蘿是早尋思過的,她對趙家人也有印象,確實如陳婆子所說,實在人家,因而笑道:“那我先謝過您了,這趟是想請兩個人,活計很雜,山里地里的活,想到什么指什么,眼下也不確定后頭的情況,反正照月請,若是跟我們吃的話,一天管兩頓飯,我們家吃什么你們就跟著吃什么,一個月一人許三百文工錢;若是你們自家吃的話,一人一個月除三百文工錢之外,許十升黃豆,十斤熏肉或是鮮肉,自然,眼下是沒有豬肉的了,林子里獵到什么算什么了!
趙老太太和一旁四個兒媳都聽傻了眼:“啥?給這許多?”
三百文工錢就不少了,十升黃豆,一個壯勞力加些野菜也晃晃當(dāng)當(dāng)將將能吃半飽了,關(guān)鍵是還有十斤肉啊。
因桑蘿是女子,一直沒吭過聲的趙老漢都不由得望了過來。
他們一家人也不是剛出來那會兒了,城里現(xiàn)在不收入城費,他們也進(jìn)去看過,吃食值錢吶,尤其是肉,那是能跟大戶人家的管家仆婦換到糧食的。雖沒細(xì)打聽過,但十斤肉,看是什么肉,換個四五十斤的黃豆總有的。
趙老漢下意識往這邊走了兩步,又停住:“桑娘子,這多了,肉放到城里是能換糧的!
桑蘿點點頭:“我知道,但不少都是重活,你們一部分換點糧食,適當(dāng)留幾斤自家吃補(bǔ)補(bǔ)體力吧!
放在太平年月里,豬肉十八文一斤,十斤肉也就是一百八十文,十升黃豆四十文,再加三百文工錢,合五百二十文,請個壯勞力做一個月短工,很劃算了。
她也知道眼下糧價肉價都高,不過稻谷和米是藏在山谷里種的,自家吃都不夠,也不能拿到明面來,黃豆嘛,她們在山上真沒少種,一個月二十升還是許得出來的,至于肉,就不那么心疼了,沈烈每趟進(jìn)山接人,出來都沒少帶,就她們家這幾口人,捎帶上沈金兄弟三個都不愁吃的,這是用來抵工錢的東西里桑蘿給得最不心疼的。
趙老漢見她把話說到這里,一點頭:“好,那桑娘子等明天地翻好了挑兩個就成,我們領(lǐng)糧自家?guī)э埑裕悬c火能給熱熱就行,這活一定給你們下力氣干!
桑蘿含笑:“那就這樣說定了!
趙老漢連連點頭:“欸,說定了,說定了!
第217章 眼力勁兒
桑蘿和陳婆子再回到大興莊,路過她們家地頭的時候,地里已經(jīng)是干得一片熱火朝天了。
她過去打了個招呼,也不多話,回家里先燒熱水。
沈?qū)幝牭剿貋淼膭屿o,從屋后過來:“大嫂,請到人了?”
桑蘿點頭:“請到了,就咱們原先住山里時的鄰居,過兩天就來上工,不過今兒先來了七人幫咱家翻地來了!
“七人?”沈?qū)庛读算,緊著就問桑蘿:“得備飯吧?”
“嗯,不過不需這么早,等會兒再張羅來得及。”桑蘿說著從櫥柜里抱出一個罐子,里頭是初冬在山里撿的拐棗熬出的拐棗糖漿,往空水罐里舀了一勺,等釜里水開,打了一罐子熱水沖下去,空氣里隱隱泛起微微的甜香。
冬日里要給食水保暖,家里有用蒲草編得厚厚的窠子,飯甑有飯窠子,水罐子也有水窠子,一罐子熱水放進(jìn)去,把草蓋子也蓋緊,過得一個半時辰打開來,里頭的水還是溫的。
桑蘿就把這一罐子熱滾滾的糖水放進(jìn)了水窠子里,草蓋蓋緊,另拿了一只碗,就把水窠子抱去了地頭,招呼大伙兒渴了就自己倒碗水喝。
趙家老大是個年約三十四五歲,生得圓頭周臉的黝黑漢子,地地道道的農(nóng)家人模樣,想是這幾年日子過得清苦些,有幾分清瘦,因身量和骨架子在那,頭臉也圓,瞧著還算敦實。見桑蘿給送水來,便把手里的鋤頭略停住,道:“桑娘子,我們在家里吃過早食的,你不用管我們,我們自做到哺時前就回去了,明朝再來,我瞧著兩天就做完了!
還不曉得桑蘿已經(jīng)與他們老子娘說定雇他們家兩人做工,要趕在哺時前回去是怕沈家還要費心招待他們吃食。
桑蘿笑笑,并不多饒舌,只道:“辛苦趙叔你們了。”
一群人忙擺手,七嘴八舌地道:“不辛苦,不辛苦,桑娘子你回吧!
桑蘿還惦著造紙呢,沒多留,謝了兩句便回去了,算著趙家人的食量,加上自家人的,量了些豆子浸上,便就轉(zhuǎn)到了屋后,去瞧瞧那四鍋正煮煉的樹皮。
沈烈和沈安匆匆歸家,屋里沒見到人,倒隱約聽到屋后有聲音,過去一看,屋后開著四個灶!
“這是做什么呢?”就算是做午食好像也太早了些。
沈?qū)幯劬芰,尤其沈安?dāng)初可是幫著一起剝樹皮的,她雀躍還得壓著聲兒:“做紙,大嫂試著做紙呢!”
沈安嚯一下激動了,緊走兩步,下意識想揭離他最近的一個陶釜蓋子,又不確定是不是能揭蓋的,堪堪剎住,問桑蘿:“大嫂,這里邊是什么?”
桑蘿道:“你幫著剝的那些樹皮!
沈安兩眼微圓:“樹皮泡了再煮就能做紙?”
沈烈最是云里霧里,看看那四口大釜,又看桑蘿:“你會做紙?”
桑蘿搖頭,把兄弟兩個的問話全答了:“不會啊,只是想著布也是用麻織的,沒有苧麻,找了比較相似的樹皮照著織布的那些法子胡亂試試,看看,四個陶釜是四種做法,還留了四捆樹皮呢,用不同的法子試吧,能成就是運氣!
瞧瞧,多坦然。
不過一點不妨礙沈烈和沈安兄弟兩個滿心感動了。
阿蘿都是為我和小安。
大嫂都是為我和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