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guī)則殺死了通過試煉的人。
——在作者的定義中，魔神并非生靈，想要被授予權(quán)柄，必須成為無法飛升的死物。
規(guī)則用通過試煉的靈魂塑成第六位魔神。
洞穴在坍塌，水潭在震顫，整個位面都無可救藥地崩裂了。
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在毀滅和重塑，玄道不斷生成又破碎，位面交疊又碰撞，從虛界墜入魔界。
在死寂的黑淵里，魔神們的意念形成幻象，投來毫無感情的注視，凝望著正在死去也正在復(fù)生的同類。
千千萬萬的吶喊和尖叫，匯聚成詭異的旋律，在深淵上方回蕩作響。
無數(shù)記憶的殘片，在空中旋轉(zhuǎn)閃爍，一幕又一幕，皆是她的過往。
從她記憶深處的起點(diǎn)，母親的笑容和懷抱，再到數(shù)百年的生命終焉，漫長的修煉和數(shù)不清的血戰(zhàn)，懲仙臺上爆發(fā)又湮滅的光輝，以及復(fù)生之后，站在山道臺階下，仰頭凝視自己的人。
蘇蓁感覺自己在不斷墜落。
下墜、下墜——
直至跌入惡瘴的深海中。
那一刻，所有的理智和愛意仿佛都被剝離了。
方才那些記憶，大多數(shù)都開始風(fēng)化湮滅，碎片如同砂礫般滑入深淵的鴻溝。
剩下的，皆是充滿痛苦的、怨恨的、不甘的——
母親去世的悲慟尚未散去，魔修就給她留下丑惡的烙印，蝕骨的疼痛折磨著她，日夜哀嚎咒罵。
這只是一個開始。
從此之后，無數(shù)更為痛苦的回憶，都被整整齊齊地?cái)[放在面前。
它們不斷旋轉(zhuǎn)著，被惡瘴洗滌著，剝落了多余的情感，無形的手在其中挑挑揀揀，篩選出最原始的恨與殺意。
它被高高捧起。
記憶碎片在瘴氣里融化，又被重鑄而堆疊在一起，如同伸展盛放的花葉，層層疊疊堆壘著，向著四面八方延伸，
在這些碎片之間，無數(shù)白亮的骨骼、無數(shù)斷裂的肢體，腥紅的血管不斷交纏，如同附生的藤蔓，它們一同組成了這巨樹的軀干與枝條。
蘇蓁別無選擇地接受了它。
樹梢滴落鮮血，骸骨在風(fēng)中搖曳，她看見無數(shù)死去的尸身，無數(shù)散裂的元神——
蘇蓁佇立在惡瘴霧海中，看著深淵不斷張烈，扭曲的空間里露出裂隙，無數(shù)破碎的靈魂尖叫著，被冥冥中的力量牽引而來。
她想要躲閃，卻被同樣的力量釘在原地，如同被澆筑焊死的塑像。
那些靈魂沖撞而來，試圖與她融為一體。
——接受它們。
天道的命令并非語言，那東西也不會說話，但在她腦海中卻能具現(xiàn)成文字。
她知道這是必要的步驟，自己無法躲避，只能抗衡，重復(fù)著蕭郁做過的事情。
某種角度上說，前面五次試煉，都是在為這一刻做鋪墊。
千千萬萬紛亂的記憶涌來，他們同樣憤怒，同樣不甘，同樣遭遇過屈辱和折磨，也同樣都對這一切出手還擊。
蘇蓁冷靜地佇立在原地，任由那些記憶侵襲自己。
這一刻，她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靜。
那些靈魂無法與她同化——
魔神們曾經(jīng)都是好人，或者無論怎么說也算不上壞人，法神最后的表現(xiàn)也是因?yàn)檎螝獾挠绊憽?br />
所以，瘴氣這個東西，便是將人性里善意的部分剔除，提取最鮮明的特質(zhì)，再為此附著純粹的惡意。
魔神們的位格和力量根源，就以此誕生。
“但倘若要給人分類，就要尋找一個最具代表性的屬性，然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用一兩個詞去概括�！�
蘇蓁輕聲說道。
“……它賦予我最直白的予奪毀滅之力，但你知道我并不完全是個滿心的瘋子，所以那些靈魂對我的影響微乎其微�！�
深淵的黑暗中裂開縫隙，露出一角魔界的血色蒼穹。
有人從遠(yuǎn)方走近，站在了她的面前，仰起頭瞧著她。
“你的魔神真身就是你的妖身？真是不公平，比別人都漂亮多了。”
“你確定？你再仔細(xì)看看？我的妖身可不是由血管和骨頭組成的�！�
“害，形狀差不多就行，所以有沒有好聽的稱號——”
蕭郁的話音戛然而止。
同為魔神，他不需要多問，也能感知到規(guī)則賦予新同類的力量和名號。
“……歿殺之魔神�！�
他低聲開口道，“草，當(dāng)我沒說�！�
第75章
“……所以, 成為魔神的體驗(yàn)如何�！�
“謝邀，但是這問題你自己不也能回答？”
兩人在魔界的荒原上漫步，深淵的裂口在背后漸漸遠(yuǎn)去, 惡瘴在崖壁間翻騰涌動，有一部分黑霧漫到地面，在淡紅的沙土上逡巡。
他們在沒過腳踝的瘴氣里行走。
惡瘴無聲鉆入他們體內(nèi), 又輕輕飄出來，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軀, 而是沒有實(shí)體的幻象。
不過，凡是蹭到他們身軀的瘴氣，色澤都越發(fā)暗沉，從暗紫變成了純黑，而且又將周遭的大片惡瘴都熏染得漆黑。
只眨眼間，方圓百里的荒漠, 都被沉沉黑霧籠罩。
“咱倆的感覺應(yīng)該不太一樣？”
蕭郁不贊同地道：“畢竟你是最初的靈魂, 而我把那玩意兒‘吃’了�！�
蘇蓁還在努力適應(yīng)新的形態(tài)和力量。
她如今展露的是人身, 和以前看似別無二致，但這只是魔神力量的縮影。
在成為魔神之前，人身和妖身都是她真實(shí)本體，只是形態(tài)不同罷了，這中間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
除此之外，她還能感應(yīng)到很多很多活物的靈魂。
他們位于九界的各個地方, 乃至這些大位面的夾縫中。
他們憤怒, 他們不甘，他們被負(fù)面情緒籠罩, 他們因?yàn)楦鞣N緣故滿心殺意。
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他們的情緒和欲望本身, 就是對她的呼喚，她只要回應(yīng)他們，就能得到信徒。
“我的感覺就是……”
蘇蓁默然片刻，“我要先習(xí)慣他們的聲音和想法。”
倘若是尋常人，可能瞬間就會被那些情緒擊垮，魔神自然沒有這種煩惱，只是會讓她有點(diǎn)難以集中精力。
不過她自己也能感覺到，隨著時間推移，她就能漸漸習(xí)慣，它們很快就無法再造成任何干擾。
也徹底變成她的感知世界里常駐的一部分，仿佛本該如此。
蕭郁完全理解，畢竟他也是這么過來的，“你打算回應(yīng)它們么？”
蘇蓁看了他一眼，“你沒這么做�！�
蕭郁搖頭，“你應(yīng)該也看到了，我都自顧不暇了，哪有時間干別的，再說我本來也懶得理他們�！�
魔神們的力量上限幾乎已經(jīng)固定，并沒有變強(qiáng)變?nèi)醯恼f法。
信徒與眷屬都是祂們的工具，這些人為了魔神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滿足祂們的欲望。
譬如說千乘教的祝祭們四處搜羅典籍，帶回教中讓更多人學(xué)習(xí)，通過契印的傳遞，法神和他們共享一切新知識。
譬如噬魂教的人四處濫殺獻(xiàn)祭，亦或是找那些滿腔仇恨的祭品，將這樣的生命獻(xiàn)給血神，血神吞噬他們，并不會因此獲得更多的力量。
但魔神們會在這些過程里獲得“快樂”。
這既是祂們生前的執(zhí)念，也是祂們成為魔神后、所有的靈魂共同持有的最強(qiáng)烈的渴望。
“……但我沒那么想殺人�！�
蘇蓁無奈地道：“畢竟我是鉆空子成的魔神，這位格也只是強(qiáng)加給我的……”
她雖然不抗拒這件事，但對這事本身并無愛好。
從某種角度上說，她和血神的位格其實(shí)有點(diǎn)重合，但本質(zhì)是還是有區(qū)別，因?yàn)檠裣矚g回應(yīng)想要制造痛苦的人，殺戮對他們而言只是一種手段。
“而你是這種手段本身�！�
蕭郁總結(jié)道，“若非是天道所限，要保持六魔神存在的狀態(tài)，否則你可以試試吞噬血神的�！�
蘇蓁并不是特別心動，血神的力量本源其實(shí)是痛苦，“算了吧，換成法神還有點(diǎn)意思�！�
蕭郁饒有興趣地道：“阇梨的過去如何？你倆相似么？”
“實(shí)話實(shí)說，我覺得差得挺多的，我遠(yuǎn)遠(yuǎn)沒有她那么，嗯，執(zhí)著。”
蘇蓁一時都找不出合適的詞來描述那家伙了，“她父母對她很好，她只留下幾句話，然后說走就走，在天元宗的那些年里，連一封信都不曾給他們送過�！�
想想母親，自己總歸是做不出這種事來的。
而且除此之外，她們也有太多不同之處，當(dāng)年她在宗門里修煉也很刻苦，卻絕對沒有這么廢寢忘食，該出去玩也出去玩的。
“法神以前是東域人？”
蕭郁詫異道：“我還真不知道祂在天元宗，她是哪一脈的？師父是誰？”
看來書里是沒寫過這個。
蘇蓁好笑地道：“你的同門前輩，不過那會兒景陽仙尊都很年輕，也就是地仙境，那個掌案長老你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