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郁玩脫了。
他成功得到了魔神力量不假,但他沒能擺脫那些組成魔神的千萬個意念。
它們?nèi)缜焦、如影隨形,依然與他纏在一起,導致他時而清醒時而混沌。
在其他意念占據(jù)支配地位時,他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魔神,為了不把事情搞砸,他只能藏在魔界深處,慢慢處理這個大麻煩。
他的狀態(tài)糟糕至極,干脆完全切斷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一心一意去挨個粉碎那些靈魂。
鑒于它們都是魔神的一部分,所以這過程艱難又漫長。
等他徹底完成這工作,從魔界里爬出來時,蘇蓁恰好死在了懲仙臺上。
因為歲月久遠,外界關于朝華仙尊的傳言,只剩下一句此人已經(jīng)飛升。
蕭郁去魔界將薨冥教掀了個底朝天,這不是什么秘密。
在那之后,逆回之魔神銷聲匿跡,信徒和眷屬死了個干凈。
所以理所當然的,朝華仙尊飛升前宰了魔神的故事,也廣為流傳。
蕭郁:“……”
蘇蓁:“……”
此時觀眾和主角的心情是差不多的。
蕭郁心態(tài)崩了。
或者也沒完全崩。
就像他所說,他總會想到最糟糕的結果,所以他還真的考慮過這種情形,于是他開始了所謂的b計劃。
逆回之魔神的本源之力,看似是起死回生的治愈,是拼湊血肉靈魂的創(chuàng)生,但其本質(zhì)是逆轉、修復和融合,并不是針對生命,而是任何概念。
也包括時空。
正常來說,以魔神的混亂狀態(tài),祂們通常不會去理清自己的力量,或者去試探力量上限,而是選擇某一個自己熟悉的領域,在這個范圍內(nèi)盡情使用所謂的權柄。
蕭郁認為這很浪費。
于是他收攏了死者的元神碎片,用魔神的力量將其大致修復,兩人因此建立了某種聯(lián)系。
這導致蘇蓁不止一次看到過他的記憶,無論是重生前那一瞬間,還是后來在密室里的做狗宣言,都是這個緣故。
理論上說,他可以直接復活她。
但是,他有各種擔憂,譬如怕她被天道制裁,譬如怕她在這過程中心神受創(chuàng),或者太過痛苦。
因為一瞬間的猶豫,也因為他首次使用而沒能熟練掌握這種力量,所以再一次搞砸了。
時空規(guī)則被破壞,蘇蓁的元神還沒完全修好,就被直接丟到了四百年前,和那個化神境的身體相融。
蕭郁本人也回來了。
他帶著數(shù)百年后的記憶,哪怕無法迅速將那些靈魂處理干凈,也至少能保證自己大致清醒,就匆匆忙忙趕到天元宗。
在危云峰的山頂相逢時,他心里的石頭終于落了地。
接下來的一切,蘇蓁不用看都能猜到了。
他一直在折騰那些殘存的意念,因為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驗,雖然一時半會無法徹底解決,但也沒什么影響。
只是時不時要回一下魔界,將身上分解的殘魂處理掉。
她繼續(xù)看了下去。
因為能體驗到記憶主人的情緒變化——
每一回相見都是極度的喜悅與欣慰,每一次只是看到她就感到絕對的滿足,這種感情似乎已經(jīng)超越了正常的范疇。
這不僅是穿越前對虛擬角色的寄托,也是穿越后兩千年沉淀的結果。
而且還在慢慢變化。
最初他只下意識地想要與她相識,為她解決麻煩,或許是他發(fā)自內(nèi)心想這么做,或許也是為了償還他自認的“虧欠”,作為支撐他走過兩千年的報酬,也或是這些情愫混在一處,他自己都無法辨析了。
但是,她終究是一個活人,不再是只會被他單向輸出情感的紙片人或是活在未來的人。
故此從他們第一次見面、第一次有了真正的互動開始,他持有的情感又發(fā)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再到她回饋了禮物,他一勺一勺將那些點心吃下去,動作慢是怕一切只是虛假夢境。
倘若真是夢境,就讓它再長一點,不要那么快結束。
他們在危云峰的夜色里穿行,走過飛鶴城落雪的山道和熱鬧的街市。
他在南陸秘庫里注視著沉入修煉中的同行者,又在鬼金祭殿之外凝望著封閉的大門。
魔界的血紅蒼穹下,劍影流蕩撕裂云翳,風聲湮滅了魔族瀕死的哀嚎。
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仿佛永遠不會厭倦。
——想繼續(xù)與她相處,不想與她分開。
但是又怕死纏爛打惹她厭煩,所以時不時糾結擔心,也怕自己講錯話,所以經(jīng)常說著說著就打補丁解釋。
——想接近她、想觸碰她。
但是也怕冒犯她,讓她感到厭煩,內(nèi)心深處還又覺得自己不配這么做,不配與她如此親密,不配更進一步。
——也不配嫉妒。
在落花蕭然的庭院里,她與徐淩對峙著,在一街之隔的鬧市上,她與姚晚打得難解難分,在乾雨山的滿地雪色中,她和葉欣遙遙相望。
還有更多的人,如今不曾出現(xiàn),但在她上輩子的經(jīng)歷中,她和他們有各種各樣的過往。
他羨慕那些自己無法插足、不曾涉及的過去,嫉妒那些與她生成各種緊密聯(lián)系的人,無論是正向還是負面。
在她與崇云仙尊說笑時,在她提起吟風仙尊雙目發(fā)亮時,他總是忍不住去想那些cp詞條,想她們在過去或是未來有過的各種交集。
說到底,如果她喜歡的話,怎么樣都好——
這不就是他的初衷嗎?
他希望她快樂。
但他為什么會生出那樣的情緒呢?
蕭郁覺得這樣的自己愚蠢又糟糕。
盡管如果她當真表現(xiàn)出對某個人的需要,他必然會幫她,但他知道自己也必然會因此失落甚至痛苦。
然后一切終結在沼澤林地的輕吻中。
記憶畫面破碎了。
蘇蓁對剛剛看到的一切感到異常震驚。
雖然已經(jīng)按著對方世界的習俗,確定了正經(jīng)的情侶關系,而這也是她故意為之,想讓他感受自己的誠意——
但看完剛出那些,她不禁捫心自問,自己能為他付出到這個程度嗎?
如果他出了事,她必然能豁出一切去救他。
但在力有不逮的情況下,她會花費千年耗盡心血,用這樣近乎自毀般的手段,完成這樣一個瞞天過海的計劃么?
很快她就沒時間去思考了。
在短暫的清醒后,她又陷入到黑暗中,腦海里被塞入大量的信息。
那一瞬間,她的感覺、情緒、意志,都在剎那被清洗干凈,如同礁石上被巨浪沖刷磨平的刻痕。
一段被蓄意遺忘的記憶,在空白中被喚醒了。
彼時她還在沼澤地里受苦受難,黑發(fā)藍眼的青年高居在樹枝上,用書擋著臉做出一葉障目的愚蠢舉動。
“……有讀者提問他,你不覺得這段情節(jié)設置很突兀嗎,柳云遙莫名其妙進入了那個地方,接受了一場記憶試煉,然后就得到三滴始元玉露,就因此晉級了?這不是很沒頭沒尾?就算主角光環(huán)的影響,導致主角們跌下山崖都能撿到秘籍,那書里多少也會寫個前因后果,譬如那地方為何會有秘籍,但是這個副本就根本沒得解釋!
蘇蓁手邊劍招一停,“然后?”
“作者真的回那個提問了,說這段情節(jié)本來在后傳里有后續(xù),但是因為他生病,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寫作了,所以后傳鴿了,這算是一個填不上的伏筆,而按照原本的設定,后傳會爆發(fā)一場大戰(zhàn),彼時魔界的力量達到巔峰,會有第六位魔神出現(xiàn),其他所有位面都會聯(lián)合起來抗衡魔界!
顯然,作者的設想里,無論他準備讓誰成為第六位魔神,都是要通過這個試煉的。
然而當時她沒能過多思考,只覺得腦袋劇痛,就短暫地昏了一下,等醒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坐在樹上。
旁邊蕭郁投來糾結的眼神,“剛才我們說了一些話,你這會子肯定忘了,但你必然有想起來的時候,屆時你就恍然大明白了!
好家伙。
蘇蓁也差不多理解后面這五個字的含義了。
這世界的天道,其實就是作者的意念,或者說是作者對這個世界的構想,為了維持這些不被外力干涉,而生成的規(guī)則。
所謂外力,應該是泛指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一切,甚至蕭郁的靈魂都被歸納在這個定義中。
因為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而天道也并不等于作者——畢竟那是個活人,而天道更像是人造程序,所以難免會有漏洞。
尤其是與這種有了鋪墊卻沒后續(xù)的設定相關時,就更容易讓人鉆空子了。
這世界因為那本書而生,在另一個世界里,有千千萬萬的靈魂,喜愛著這個故事,他們的情感投影在異界,促生了這個位面。
然而,原著是小說,又有了游戲、動漫,以及無數(shù)的二創(chuàng)作品。
它們都有人閱讀有人欣賞,有著情感的投射,而各個故事不可能都與原著一模一樣,再加上作者也難免有邏輯混亂、情節(jié)前后沖突的時候。
這導致天道的監(jiān)管也是有限的,它也不是人,無法區(qū)分那些支撐整個世界的情感來源,所以只能保證大致的發(fā)展。
所以,蘇蓁得以連續(xù)破壞原著劇情。
也因為她本身不是外來者,即便是賦予她重生機會的,也被判定為屬于逆回之魔神的力量,而非外力。
她毀掉冷香的劍靈,提前殺死周子恒黃輅等人,才引來了天道的“注意”,要讓她死前準圣境之前。
然后蕭郁將她帶來了這里。
他從不阻攔她,也從不提醒她,既是因為他不想違逆她的意愿,也是因為他想好了應對之策。
這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尋找漏洞,利用漏洞的故事。
當她被認可為魔神的那一瞬間,所有的信息向她解封,她接觸到世界本質(zhì),也理解了一切的前因后果。
規(guī)則認可了通過試煉的人。
——因為只有被天道選中的人,才能找到這里,而天道無法理解鉆空子和劇透這樣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