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看著寧澹,不知他為何又突然冒出這樣一句。
眼下的氣氛,分明與風(fēng)花雪月沒有半分關(guān)系。
寧?粗凵窈苡昧Γ骸拔掖愕男膶⒂肋h如今日一般,你信我嗎?”
沈遙凌訕訕一笑,抽了抽自己的手,他按得不重,沈遙凌很容易就抽了出來,抵著寧澹的肩膀,避開眼神,移開話題。
“怎么突然說這個?我們,我們繼續(xù)說北戎的事。”
寧澹低頭和她對視,過了會兒,唇角微微彎起,很淡地笑了笑。
他很少有笑容,笑容里更加很少有這樣的自嘲之意,沈遙凌拿捏不準(zhǔn)是不是自己看錯,一時有些莫名心慌。
“好。說北戎!
寧澹放開她,歷數(shù)了一番北戎地勢的優(yōu)缺點,還包括北戎的作戰(zhàn)習(xí)慣。
沈遙凌一開始還聽得入神,后來越聽越糊涂。
“等一下,你怎么會這么清楚?”
“當(dāng)然!睂庡Uf,“我跟他們交過手!
“什……”沈遙凌有一剎那沒反應(yīng)過來。
現(xiàn)在的寧澹怎么會和北戎打過仗?他明明——
電光火石,沈遙凌的瞳仁霎時渙散輕震一瞬,看向?qū)庡,視線半清晰半模糊。
寧澹仍然低頭看著她,眸光平靜之中,仿佛藏著跨越十?dāng)?shù)年的哀傷。
沈遙凌喉嚨發(fā)顫,張了數(shù)次口才吐出聲來:“……若淵?”
這個名字,她只有在成婚后才對寧澹喊過。
寧澹眼眸中一層又一層的冰塊霎時破碎了,輕而又輕地應(yīng)了一聲:“乖囡!
沈遙凌咬破了嘴唇。
她茫然地后退兩步,心中滋味紛雜。
寧澹竟然也重生了。
一對相處了二十年的夫妻,在此時相認,卻唯有倉皇和尷尬。
在寧澹深不見底的目光之中,沈遙凌強裝著鎮(zhèn)定,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被寧澹打斷。
“你是何時到的這個世界?”
沈遙凌抿了抿嘴,說:“從印南山下來不久。”
寧澹閉了閉眼。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緒,從懷疑沈遙凌與他一樣有著另一世的記憶開始,寧澹一直在觀察著沈遙凌的舉止。
她對天災(zāi)和饑寒格外的關(guān)注,對北戎異乎尋常的警惕,都應(yīng)證著他的猜測。
確定了這個念頭之后,寧澹感到短暫的驚怒,接著是在長達幾日的觀察中,回想著沈遙凌對自己地態(tài)度,化作了逐漸冷卻的茫然和麻木。
他將與沈遙凌的前世今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
他以為他和沈遙凌相知相許,一生相伴,為此感到至上的饜足,然而,他們的一世夫妻,在沈遙凌那里全凝結(jié)成一個悔字。
直到沈遙凌承認之前,他其實仍然不肯相信,沈遙凌會在那么早之前就決定要拋棄他。
他心底里還留著一絲僥幸,心想或許沈遙凌并非從一開始就帶著記憶重生,而是與他一樣,慢慢記起前世之后,才發(fā)現(xiàn)陰差陽錯之下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這么多的變故。
他寧愿相信沈遙凌是因為這些變故措手不及、顧不上他,所以才一直對他不冷不熱。
可沈遙凌親口打碎了他最后的一點希望。
夜里起了薄霧,寧澹的目光透過月色下的蒙昧定定地看著沈遙凌,寒意從頭頂灌到腳心。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承受不了這樣的場面。
怪他。他為何非要戳破?
原來他在沈遙凌心里,什么也不是。
寧澹是一個不懂得退縮和恐懼的人,從少不經(jīng)事時他的骨血之中就沒有這兩種情緒。
在以為沈遙凌只是沒有喜歡上他時,他用盡了一切辦法,試圖去討得沈遙凌的歡心,即便這對于他來說,像是從一個富可敵國的人變成了一個乞兒,他也可以為了沈遙凌一點點的憐憫歡欣不已。
可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沈遙凌其實是故意拋棄他的時候,寧澹所有的勇氣全都碎了,只要一想到在他自以為幸福的那二十年中,沈遙凌其實一直在忍受痛苦,在忍受對他的憎惡,寧澹便恨不得拿出劍來,剖開自己的胸膛和肚腹,將絞得劇痛的心肺和肝腸全都拿出來扔掉。
寧澹說話的聲音像是抽氣,斷斷續(xù)續(xù):“所以,你這一世,其實根本不想看到我。”
沈遙凌無法否認,點點頭。
她確實是做著這樣的打算,然而后來卻與寧澹越走越近,她也無法控制。
寧?谇恢腥切瓤嗟奈兜馈
“結(jié)果,我不識相地死纏爛打,甚至不識相地也有了另一世的記憶。”
寧澹撩開眼皮,黑眸中全是一片陰沉的死寂。
“你沒能丟掉我,也很懊惱吧!
沈遙凌心底頓了頓,像是被什么東西敲了一下,悶悶的。
寧,F(xiàn)在的狀態(tài)很不對。
“不是這個意思!鄙蜻b凌腦仁嗡嗡的疼,她嘗試安撫寧澹,“事情很復(fù)雜。你聽我慢慢跟你說!
寧澹很慢很安靜地搖頭。
“我已經(jīng)沒什么好問的了!彼鏌o表情,像被風(fēng)沙吹蝕后剝落了外殼的雕像,只剩下冷寂的斑駁,“你知道以后世上會有人受苦,所以你忙著拯救他們,對你而言,重要的事情有那么多,但是你從沒想過要我!
寧澹注視著沈遙凌,喉結(jié)不斷地上下滾動,用盡全身力氣,克制將她捆起來束縛在自己身邊的沖動。
他冷凝而沉黑的雙眼,已經(jīng)將沈遙凌徹底看透了,不會再接受她糊弄的安慰。
她一直以為他不是上一世的那個夫君,所以對他說不上討厭。他纏得太狠,所以她也就半推半就,可是即便如此,她從始至終也只是想要和他玩玩,沒打算和他長久,因為她鐵了心地要丟開他,不要再和他做夫妻。
寧澹心底血肉模糊,口腔連著鼻子的部位感到一陣從未有過的酸楚,他倉皇地轉(zhuǎn)過身,眼眶血紅,字句低低地從齒間溢出。
“對你來說,我只是礙事,恐怕不如死了更好。”
他在說什么?!
沈遙凌猛地揚起頭,看到寧澹轉(zhuǎn)身離開,大聲道:“寧若淵!”
寧澹背影消失得很快。
沈遙凌胸口咚咚地捶著,腦中嗡嗡作響,被深深的茫然和無措席卷。
西伊州,深夜。
夜色中一道人影奔襲而來,守軍看清樣貌后,見怪不怪地打開城墻的一道側(cè)門。
守軍認得那人,是太子派去監(jiān)視副都護的心腹,每隔幾日,他便會將在副都護身邊探聽到的消息傳回來。
然而駿馬飛速沖進門之后,啪嗒一聲,馬背上掉下來一個人。
守軍驚得沖過去看,那人早沒了聲息,胸口貫穿著一支長箭,血染甲胄。
“不好!”守軍朝城墻上大喊,“有敵襲!關(guān)城門!放哨——”
話音未落,又一支長箭飛來,刺穿他的咽喉,轟然倒地,露出的城門之外,是穿著蠻族短衫,亮著強壯臂膀,高揚馬鞭叱咤嚎叫著追來的北戎騎兵。
片刻之后,飛沙走石,火燒連營。
作者有話說:
抱歉嗚嗚,寫到了這個時候twt
-
感謝在2024-01-26 23:58:32~2024-01-28 00:57: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柒葉、玫瑰島共和國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aimo 90瓶;困困 10瓶;青衫憶笙、霍老大、鹿言 5瓶;寧夏之悠然自得 2瓶;crab、洗面奶是甜的~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10章 第 110 章
◎心狠◎
原來寧澹也重生了。
沈遙凌腦袋里像裝了一輛朽壞的水車, 被茫然阻塞著,好半天才緩慢轉(zhuǎn)動。
寧澹對她說的那些話又在耳際響起。
仿佛,是她故意拋家棄夫了一般。
沈遙凌呼出口氣, 滿是無奈。
算了。
這樣也好。
她本就有很多事情無法跟寧澹解釋, 既然他也是重生而來, 她也省去了去想方設(shè)法說明的麻煩。
這樣打開天窗說亮話, 她和寧澹之間的問題就明晃晃地擺在那里, 沈遙凌反倒輕松不少。
想起寧澹的怒容, 沈遙凌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說出什么來。
她第一回見到寧澹這樣惱怒的模樣,確實有些心虛。
但是她能做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寧澹對她的指責(zé)確確實實屬實, 她無法反駁, 但也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她重生了一次,有選擇自己新生活的權(quán)利, 她唯一錯的,只是沒有想到,寧澹會以一個苦主的姿態(tài)追到她面前來討債。
沈遙凌洗漱出來,隔窗看著天邊的月亮,已經(jīng)從震驚中平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