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見,為了能夠多擠出一些相聚的時間,周五那天,鐘景空出了整個下午,提前坐上飛機去往那座遠在千里之外的城市。
到那邊剛好傍晚,漫天紅云,晚霞壯麗而絢爛?社娒暨沒回來,她那邊臨時有個社團聚餐,其他成員都在,她也不好推辭。
快結(jié)束時,鐘景過去接她。人聲鼎沸的燒烤店門口,有一群年輕人歡聲笑語地從里面走出來,鐘敏也在其中。兩個月沒見,她似乎又瘦了一些,化了一點淡妝,發(fā)尾也燙了微微的卷兒,站在人群里,宛如一道漂亮的風景線。
在她身旁的,還有一個高個子男生。干凈利落的黑色短發(fā),外套脫了掛在手臂上,只穿著一件白色短袖,小臂上清晰可見流暢的肌肉曲線,笑容陽光,視線頻頻落在鐘敏的身上。
年輕人喝了酒,氣氛就更加熱烈,見到鐘景來了,他們也跟著一口一個哥地喊著。有個膽子大的男生帶頭起哄,說梁煜都追了鐘敏這么久了,正好今天都在這,哥您看看這門親事您同不同意。
此話一出,另外的人也紛紛哄笑出聲,好幾個搭腔的,說是啊是啊,我們社長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為愛追夢了大半年,再追不上就要得相思病了。
叫梁煜的正是鐘敏身側(cè)的那個男孩,可能是對朋友的這一番起哄沒有心理準備,頗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眼神卻是明亮而充滿希冀的?吹贸鰜,在其他人眼中,他們就該是絕配的。
是挺配的,拋開那自私的偏見,連鐘景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站在一起,是如此的和諧美好。
只是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接這些話。
他下意識地去看鐘敏的表情,隔著人群與她視線相交。周遭環(huán)境依舊吵嚷,唯獨他們是安靜的,默契地對視著,企圖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答案。
她希望他怎么回答?他能怎么回答?
他不認識這個叫梁煜的男生,鐘敏沒和他提過他的名字。
僅僅是一個還不存在實質(zhì)關系的追求者,就可以這樣明目張膽地在人前表達對她的愛意,而早已與她愛欲交纏的他卻只能存在于一個陰影里,被那一層血緣關系所束縛著,連捍衛(wèi)自己感情的權(quán)力都沒有。
雖然這種感情,本來就是不能被世俗所容忍的,他們二人早已對此心知肚明。
鐘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說出那句話的,以一個尋常的哥哥的口吻,用和煦而輕松的語氣,自然而然地說出了那樣的話。
“那得好好表現(xiàn),再努力努力了。年輕人自由戀愛,我不干涉什么,看敏敏自己心意……”
這話說給別人聽,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他的確不能干涉她什么,她想去還是想留,都由她自己做主。他想要遏制自己那無限生長的占有欲,可早已游離脫韁的心已經(jīng)超出了可以控制的地步。
在鐘景回答完,人群爆發(fā)出更熱烈的起哄聲時,鐘敏臉上的笑容卻停頓了一瞬。她看向他的眼神里帶著點探究,帶著點失望,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受傷。
他答的不對?蛇要怎么回答?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假裝自己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家長,不允許她戀愛,還是臨時發(fā)揮想象力,給她杜撰出一個不存在的男朋友來?
“好了,我先走了,你們也早點回吧,路上小心!辩娒粜χ笥褌儞]揮手,假裝沒聽到他們那些更加過火的起哄與提議,對這場鬧劇視若無睹。
直到與鐘景一起上了車,氣氛開始變得安靜而沉默。車是鐘景提前約好的,目的地是他們的公寓。兩個人坐在后座,鐘敏靠在他的肩膀,垂眼發(fā)著呆。
手機傳來幾聲消息音,她掃了一眼,是社團的群聊,剛剛那幾個人在群里發(fā)的。她沒有點進去細看,直接調(diào)了靜音。
“你吃飯了嗎?”她問。
“沒有!
“為什么不吃飯?”
鐘景沒回答。他這段時間總是胃口不好,情緒影響身體,這話不無道理。
說來也奇怪,這種奇怪的氛圍之下,他們倆卻聊起了這種日常關懷的話題,換做普通情侶,經(jīng)歷了剛剛那一幕,這會兩人或許該大吵一架了。這大概就是親兄妹之間的獨特默契,拋開不倫的愛,他們還有一份親情擺在這里。
“你先去吃飯吧!辩娒舻吐曊f。
“你呢?”
顯而易見,她剛剛才吃過晚飯,而且這句話,怎么聽都不像是要陪他一起的樣子。
“我想回學校了!
短短的幾個字,卻讓氣氛又一次開始沉默。這要求聽起來很無理取鬧,要他來的是她,結(jié)果人來了,她又要走。她怎么可以這么不講理,盡管她在他面前一向是蠻不講理的。
鐘景摸不準她的心思,又或者是他自己的心太亂了,以至于干擾了他最基礎的判斷。
愛讓人盲目、沖動,甚至愚蠢。
最后鐘景只輕聲問了句:“確定?”
鐘敏靠在他肩頭的腦袋點了兩下,以示肯定。
挽留的話停在嘴邊,卻說不出口。前排的司機在用方言哼著當?shù)氐拿窀瑁紶柾高^后視鏡看兩眼他們,不知是把他們當作了情侶,還是早已看穿他們其實是一對鬧別扭的兄妹。
最后車頭還是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駛向了附近的大學城。
車輛停在門口,鐘敏拉開車門下車。大學城門口路燈昏暗,隔著車窗鐘景模糊地看見她的眼神,從留戀到失望,一點點失去光彩。
他差點就要挽留她了。
“那是你妹妹吧?”司機大叔突然插了句嘴,樂呵呵地笑著,“長的真像啊。”
于是所有的話語又被咽了回去。
“嗯,我妹妹,在這里讀書!
“溪川大學好啊,那你妹妹肯定很聰明,我女兒當年我倒想她考這里呢,離家又近,可惜她成績不行……”
鐘景心不在焉地應著話,看著車窗外鐘敏的身影漸漸消失,直到獨自一人回到公寓時,站在冷淡的燈光下,突然覺得無比的寂寥。
看著房間的每一處,他都能想起過往那些愉快的時光。
沙發(fā)上,他們曾經(jīng)靠在一起看電影,是那種國外的愛情電影,有一點尺度,于是兩個人看到半場就吻到了一起,然后雙雙滾在沙發(fā)上?蛷d邊角養(yǎng)了盆蘭花,是之前陪鐘敏逛花鳥市場的時候買的,葉片翠綠,養(yǎng)的很好,看得出來,鐘敏平時沒少來這邊打理它。陽臺上掛了一串風鈴,每逢好天氣,開窗通風的時候,就會叮鈴叮鈴響個不停。鐘敏一開始掛的時候夠不著,又不肯踩椅子,非要他抱著她掛上去。
太多了。人從來不懂細節(jié)的可貴,只有分離時才會想起當初的那些點點滴滴,用懷念來自我懲罰。
臥室里擺著一張白色的大床,以前房東提供的那個,鐘敏總是睡不舒服,后來他們便去家居市場挑了這個新的,所有床上用品、房間擺設,都是照她的喜好來的。在這里,她宛如一個隨心所欲的女主人,徜徉在這一方完全屬于他們的小天地里。
可今天這房子里少了個人。
鐘景是頭一次在這張床上獨自入睡,于是他再次失眠。半夜拿起手機看了很久,沒能看到鐘敏發(fā)來的消息。他們突然開始變得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鬧矛盾,冷戰(zhàn)。
上一次鬧矛盾還是鐘景在她冰箱里發(fā)現(xiàn)了她那一整個冷凍層的冰淇淋,而她臨近生理期還吃掉了好幾個甜筒。后來鐘景做主把她那堆冰淇淋全扔了,被鐘敏知道后跟他生了半天悶氣。結(jié)果當晚來例假肚子痛得要命,又抱著他說知道錯了,央著他給她揉一揉。
但這次她沒來認錯。當然,她也沒有錯。
被追求怎么會是她的錯,她就算決定要和對方交往了,也不該是她的錯。
錯的是他才對,他從一開始接受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錯了。
錯得離譜,更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