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聞名于后世的《與宋心居絕交書》,也是陳訴被銘朝文人志士詬病的主要因素。宋心居一生致力于整頓吏治,讓利于民,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是黎民百姓心中的天,陳訴的這封絕交書,無疑是將自己推向了對立面。
但也將宋心居與淪為叛國亂徒的自己劃清界限。此刻宋心居便已手握重權(quán),皇帝已經(jīng)開始將他從權(quán)力中心往外推,若此時宋心居為陳訴求情,無疑是引火燒身。
“你也信那荒謬的罪證嗎?”祁牧野問。
宋心居負(fù)手走到院子中間,那日他便是在此處與陳訴有了那一番爭吵。
“我與他相識半生,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心里清楚。只是人生在世,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既然這是他的選擇,我便尊重他,他未能走完的路由我來走。”
祁牧野晃著手中那一封書信,直視宋心居的雙眸:“若他沒有寫這一封書信過來,你會去救他嗎?”
宋心居果斷搖頭:“不會,大銘已經(jīng)失去了他,不能再沒有我。”
“這天下,說是百姓的天下,可又何嘗不是他一人的天下?”宋心居伸手指向頭頂。
“在這樣的朝廷中為官,你真的心甘情愿嗎?”
宋心居冷哼一聲,揮袖就往屋里走:“不情愿又如何?生在這個時代,我有選擇嗎?百姓有選擇嗎?若人人對朝廷心灰意冷,后世將如何重見天日?有志之士又該如何施展抱負(fù)?”
“我要做的,我也只能盡力將這朝中風(fēng)氣轉(zhuǎn)向正道中去!
行刑前兩天,宋心居尋了個機會給三人找了個見面的機會。
陳訴消瘦了不少,頭發(fā)凌亂,兩頰長滿了花色的胡須,眼窩凹陷,聽見走路聲,下意識地抬頭,在看清來人之時瞳孔猛地一顫,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對不起!
“那日我將你說成阿諛奉承之徒,往后你的處境怕是會更加艱難。”
許朝歌蹲下身子握住陳訴粗糲的手掌:“我懂你的用意。”兩人一同長大,一同成長,心心相系,又如何不會明白對方的良苦用心。
“如今大銘國力空虛,若真依圣上的意思不斷修筑宮殿,早晚有亡國的一天。我不懂水利,但我懂你,也懂水患給尹江帶來的苦痛,與其讓他這般揮霍,不如將錢財花在實處,做些利國利民的事情!标愒V嘆息道,“只是你我生在尹江,又自小一塊兒長大,朝中也有不少眼睛放在你身上,若此刻你還與我扯上關(guān)系,運河建不成,你這么多年的努力也將功虧一簣!
“朝歌,你千萬不要怪我!
“我不怪你!痹S朝歌含淚搖頭,“千秋萬事名,不過寂寞身后事,你為了南境百姓都可以拋棄自己的功名,此等污名又算得了什么呢?”
陳訴仰著下巴,視線望向許朝歌的身后,神情有些許落寞:“這幾日她就要臨盆了吧?”
許朝歌點頭:“宋大人已經(jīng)往家中請了穩(wěn)婆候著,這幾日陸大夫的情緒不宜波動,我便自作主張,今日沒叫她一同前來!
陳訴遲鈍地點頭,喃喃:“不該來,是不該來。自成親以來我們就聚少離多,若是讓她見了我這副模樣,怕是要夜不能寐,落下病根!
“我阿娘她......現(xiàn)在可還安好?”
許朝歌:“現(xiàn)在能吃些流食,萬事都有宋大人派專人照料,你不必掛心!
陳訴這才抬眼望向一直站在門口沉默的宋心居,扯出一抹輕松的笑容,如好友久別重逢那般:“心居,看了那日的書信,你可恨我?”
“的確恨你!彼涡木幼呱锨皝,“分明有更好的選擇,你卻選了下下策,身為好友,我的確恨你。”
陳訴:“但是對于南境的百姓而言,這就是最好的選擇不是嗎?”
宋心居接道:“身為同僚,我卻要謝你,你做成了我們望而卻步的事情!
“往后,我定要為你恢復(fù)名譽!
陳訴擺擺手,滿不在意:“我若是在意這些東西,就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了。”
“心居,我此生從未拜托你什么,如今我有三件事想求你幫我辦妥。”
宋心居走近,蹲下身子:“但說無妨!
話說得多了,陳訴有些口干舌燥,他舔舔嘴唇緩緩道:“其一,我愿你牢記初心,為我大銘子民帶來一個明朗的天下,肅凈朝中風(fēng)氣,讓天下寒士暢所欲言,各得其所。”
宋心居的喉結(jié)滾動幾下,嘴角抽動,良久才緩緩落下一個“好”字。
“其二,我的孩兒不日就要出世,愿你能教他放棄仇恨,助他成才。大銘現(xiàn)在正是求賢若渴之際,他的父親此生未能有什么成就,愿他成人后能完成父親的遺志!
宋心居:“我會的,你的孩兒我定會好生教導(dǎo)。”
“最后一個,我陳訴此生無愧家國,無愧百姓,唯一虧欠的就是家中母親與夫人,望你能幫忙照看她們,使我母親能頤養(yǎng)天年,使我夫人一生無憂。”
宋心居低頭哽咽:“好,我答應(yīng)你。”
“心居!彪x別之際,陳訴突然叫住宋心居,笑道,“我還有個小請求!
“行刑之時,懇請你莫動我的臉。我怕百年之后,家中母親與夫人找不到我,到時我連請罪都沒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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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陰沉的午后,烏云遮住陽光,沒有一絲風(fēng),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祁牧野站在門外,焦急地來回踱步,不時將耳朵貼在門上,細(xì)聽屋里痛苦的嘶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