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勝時,爾等阿諛諂媚,曲意奉承。見我將敗,便是翻臉無情。不過同花巨一般鉆營的小人,無恥之尤!”
信平君罵得痛快,氏族們驚怒交加,面上青白交錯,臉色異常難看。
“住口!”花巨厲聲喝止,反斥道,“逆賊謀害先君,殘害公子路,囚禁正夫人,追殺公子齊,罪大惡極。我等今日就要撥亂反治,再正乾坤!”
“誰敢上前!”信平君劍術(shù)超群,連續(xù)擊殺三人,腳下被鮮血染紅,“我為叛賊,我認。我毒殺先君,爾等皆為幫兇。我死,爾等也休想脫罪!
聽到這番話,花巨瞳孔緊縮,怒聲道:“殺了他!”
死無對證。
只有殺死信平君,才能有挽救家族的機會。
私兵沖上前,將信平君團團包圍。他縱然有一身本領(lǐng),奈何敵人太多,漸漸力有不支。
一名私兵瞅準機會,舉刀就要砍向他的脖子。
千鈞一發(fā)之際,忽有黑影飛來,砸中私兵的手臂,成功使刀鋒偏離方向,順著他的肩膀劃過。
回廊外亮起更多火光,竟是侍人和宮奴,手持兵器包圍氏族和私兵。
私兵沒有全部入宮,大部分留在宮門外,專為提防城內(nèi)的宗室。
這給了宮中人機會。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侍人和宮奴聚集起來,人數(shù)是私兵的數(shù)倍,足以對其形成威懾。
“公子路來了!”
人群背后響起聲音,侍人和宮奴如潮水分開,現(xiàn)出一條通道。
幾名強壯的宮奴抬著矮榻,公子路靠坐在榻上,雙腿孱弱無力,臉頰凹陷,瘦得不成樣子。雙眼卻格外亮,賽過燃燒的火光。
“信平君謀逆,理應(yīng)問罪。待世子歸來依律懲治。諸位今夜拿下逆賊,我定如實告知世子!
言下之意,信平君該死,但不能現(xiàn)在死,必須活著交給田齊。
氏族們迫切想要殺人滅口,不約而同看向花巨。
花巨當場擰眉,正打算開口,就見人群中又走出數(shù)人,全部是先君的妻妾,為首者正是田齊的母親,蜀侯的正夫人。
“公子路所言即我之意!闭蛉苏f道。
氏族們頓時陷入兩難。
不殺信平君,堵不住他的嘴,他們寢食難安。
若是強行動手,無異于站到正夫人和公子路對立面,這與初衷不符。
西境大軍在外,一路摧枯拉朽,公子齊不日將至潁州。他們是為求生,不可能將正夫人和公子路滅口。
那么,選擇就是唯一。
花巨目光黯然,回想前番與公子路密談,忽然變得不確定,公子路是否會真正踐諾。
如果他出爾反爾,那么花氏……
可怕的念頭閃過腦海,花巨不由得心驚,臉色驟變。
氏族們見他不出聲,心知事不可為,只能放開包圍,任由信平君被帶走。
信平君穿過人群,突然哈哈大笑,笑氏族愚蠢,笑宗室短視,笑花巨自詡老謀深算,卻被一個廢人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今日,便是爾等明日!”笑夠了,信平君陰森說道。
氏族們臉色驟變,礙于公子路和正夫人,到底沒有動手。
“田路,我小看了你!毙牌骄谎旱焦勇访媲,兇狠道,“早知有今日,我該殺了你!”
“我死,世子在外,你照樣難逃。”公子路直視信平君,拍了拍自己的腿,一字一句道,“這雙腿拜你所賜,總要償還。”
“你敢!”信平君憤怒掙扎,可惜徒勞無功。
“帶他下去,剝?nèi)ヒ屡,捆縛手腳,塞口,每日鞭二十,直至世子歸來!惫勇伏c了點正殿的侍人,“爾等負責看守。”
“諾!”
侍人們押住信平君,想起死去的同伴,想到長久以來的膽戰(zhàn)心驚,怒火熊熊燃燒,眼中迸發(fā)恨意,幾欲將信平君刺穿。
“押下去!
信平君被押走,氏族們退出蜀侯宮。
走出宮門時,眾人發(fā)現(xiàn)宗室齊聚宮外。以宗伯為首,身邊拱衛(wèi)大量甲士,與私兵的數(shù)量不相上下。
看到這一幕,花巨明白自己徹底敗了。
“后生可畏!
他竟不知公子路與宗室也有聯(lián)絡(luò)。
黑白棋子,兩兩牽制,需要的只是一個突破口。
西境大軍就是破局的關(guān)鍵。
“終日打雁,終是被雁啄了眼!
花巨嘆息一聲,突然變得頹廢。
他已不奢望更多,只盼公子齊性情不移,仍心存仁厚。如此,花氏或能留下一條血脈,不至于全族絕滅。
一場兵變,徹底改變潁州城的局面。
隔日,公子路的信使就從都城出發(fā)。
因不知林珩和田齊所在,信使派出多人,懷揣同樣的書信,分別奔向三路西境大軍。
林珩在進軍途中接到公子路的書信。
信上內(nèi)容不長,筆鋒稍顯無力,仍能看出執(zhí)筆人的風(fēng)骨。
田齊認出信上的字跡,當即道:“君侯,是我大兄親筆,不會有錯!”
得到田齊確認,林珩召信使當面回話,其所言和信中一般無二。
“城中兵變,信平君被捉拿。正夫人安然無恙,公子路現(xiàn)掌宮內(nèi),迎世子齊,請侯伯入潁州!”
第一百七十四章
潁州城兵變,信平君下獄,宗室、氏族集體倒戈。一夕間風(fēng)云變幻,蜀國都城易主,信平君麾下勢力蕩然無存,大勢已定。
公子路派出兩撥信使,第一波直奔西境大軍,主要為迎回公子齊并邀晉侯入潁州。
第二波攜蓋有國君印的詔令奔赴各城,命各城縣大夫放開道路,送西境大軍通過。
“事急從權(quán),仆斗膽越俎代庖。世子歸來之日,仆袒身負荊出城請罪!
公子路無心爭權(quán),掌君印是為安定城內(nèi)。
宗室老奸巨猾,氏族虛偽狡詐。前有背叛國君,全不念君臣恩義,今又拋棄信平君,對他棄如敝履。林林種種令人發(fā)指,需時時提防,絕不能掉以輕心。
公子路遭遇酷刑,若非信念支撐,不可能活到今日。
他與田齊是親兄弟,性格中存在相似的一面。遭遇非人折磨,曾經(jīng)的溫厚善良消失無蹤,陰暗狠辣取而代之。
他不信任氏族,也不信任宗室,甚至對親生母親都有防備。
僅存的親情留給了田齊。這份情感讓他心底保有一分柔軟,不至于徹底鐵石心腸,再無半分人氣。
“公子,信使歸來!碧贸霈F(xiàn)在門前,聲音傳入殿內(nèi)。因有功在身,他與偏殿的宮奴皆被提拔,調(diào)至公子路身邊,成為他的近侍。
“召!惫勇房孔陂缴,腿上蓋著獸皮毯,手邊擺著幾卷竹簡。他的氣色比之前大有改善,只是身體依舊虛弱,瘦骨嶙峋。
堂領(lǐng)命退下,不多時帶來信使。
后者披星戴月,晝夜兼行,入城后直奔蜀侯宮,根本來不及梳洗,看上去風(fēng)塵仆仆。
“參見公子!毙攀狗剡蛋荩p手高舉過頭奉上兩封書信。
公子路行動不便,堂代為取過書信,恭敬送到他面前。
書信寫在絹上,外層用獸皮包裹。
其中一封蓋有玄鳥印,筆力遒勁,力透紙背,不意外出自晉侯。
信中文字簡練,內(nèi)容簡明扼要,道大軍征西南專為討逆,今逆賊被拿,兵事可歇。
“寡人親送公子齊入潁州!
這句話看似平淡,實則有千鈞之力。
晉侯態(tài)度明確,蜀國之主必為田齊,也只能是田齊。
公子路耳聰目明,當即明了文字背后的含義。他不覺有任何冒犯,反而會心一笑,為田齊感到高興。
“莫怪阿齊時時念叨,晉侯與他為善!
多虧有晉侯相護,才能保住田齊性命。仰賴西境諸侯發(fā)兵,氏族宗室不能敵,信平君才會一敗涂地。
若不然,蜀國早就改天環(huán)日,如當初的中山國一般被逆賊篡權(quán),公然竊取國祚。
不,甚至不及中山國。
畢竟喜氏尚存,血脈不曾斷絕。以信平君的手段,真被他得償所愿,父君這一支定然絕滅,他們兄弟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晉君,侯伯。”公子路揮退信使,命堂也退出殿外。
他獨自留在殿內(nèi),對著手中的絹沉思。
晉侯雄才大略,種種作為來看,絕非感情用事之人。他襄助阿齊,少時情誼或為因,但不會僅限于此。
“晉國會要什么?”
凡事皆有代價。
晉侯興師動眾,蜀國理應(yīng)有所回報。
諸侯國之間有明確的行事準則,輸送利益切合實際,也最讓人放心。
“城池,入貢,還是其他?”
公子路絞盡腦汁仍無法得出答案。懷揣著疑問,他展開第二封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