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爪等人停在山谷外,分別守住出口,聚精會神緊盯前方,不放過任何風(fēng)吹草動。
山谷內(nèi)遲遲沒有動靜。
狼爪自幼生活在狼群,時常跟隨狼群狩獵,深知狼的習(xí)性,等候時耐心十足。甲士和軍仆卻有些不耐煩,紛紛握緊手中的兵器,隨時準(zhǔn)備沖入谷內(nèi)。
好在功夫不負(fù)苦心人,一陣風(fēng)聲吹來,狼爪動了動耳朵,立即朝左右示意。
眾人配合默契,甲士拉滿弓弦,軍仆張開包圍,集體屏息凝神,等待獵物自投羅網(wǎng)。
嗖!
異響聲頻傳,幾道灰影似流光閃過,撞入眾人眼簾。
“快!”
狼爪率先開弓,騎士同時控弦,霎時間箭如雨下。被驅(qū)趕出山谷的野獸一個也未能逃脫,全部被釘在地上。
狼群緊跟著現(xiàn)身,仰頭發(fā)出嚎叫,似驕傲又似在邀功。
狼爪做主分出三只獵物,其余帶回營內(nèi),為朝食增幾分肉味。
打獵的隊伍不只一批,除了狼爪一行人,收獲皆是不多。還有兩支隊伍連獵物的蹤跡都沒發(fā)現(xiàn),只能空手而歸。
軍中的庖利落剝皮斬肉,廚負(fù)責(zé)烹煮肉湯。不保證所有人能吃到肉,至少能分到一碗肉湯,搭配粟飯或是餅,全都能夠飽腹。
肉湯逐漸沸騰,肉塊變色翻滾,濃郁的香氣彌漫在營內(nèi)。路過的甲士和軍仆不約而同放慢腳步,十分一致的抽了抽鼻子,五臟廟轟鳴聲此起彼伏。
林珩的朝食盛在小鼎內(nèi),由侍人送入大帳。
田齊同在帳中,向?qū)ず痛居诤喴脖徽賮,有幸和國君一同用膳?br />
馬桂和侍人進到帳內(nèi)時,林珩正在架上懸掛輿圖,詢問田齊可有錯漏之處。
輿圖源于盧義,他當(dāng)年號召弭兵,堅持走遍各國,身后留下這份瑰寶。盧成繼承祖先遺產(chǎn),投效林珩之后,耗費數(shù)日重繪輿圖,成為晉侯宮內(nèi)的藏卷。
架上這張囊括蜀國大半地貌,僅在邊境土地和個別城池存在出入。
林珩手指爐城所在,又點了點周邊城池,詢問田齊各城人口、官員勢力以及兵力布置。
“人口幾何,縣大夫為誰,駐軍多少?”林珩連續(xù)拋出幾個問題。
田齊搜腸刮肚,認(rèn)真在腦海中回憶,僅能給出半數(shù)答案,余下一概不知。
在肅州城時,他曾見林珩手繪疆域,標(biāo)注晉國各城,對氏族的勢力分布及主要城池的情況了如指掌。
當(dāng)時只覺得震撼,感到欽佩不以。
如今面對蜀國的輿圖,遇到相關(guān)問題,他竟有大半答不上來,他很是感到羞愧。
“你歸國后,蜀侯上疏請封世子,這一切你理應(yīng)知曉。但你不知氏族封地,不知其勢力所在,可見君權(quán)旁落已成事實。”林珩清楚這番話的打擊有多大,但他必須說。正如之前所言,他不可能一直推著田齊向前,許多事要他自己面對。
“誅滅逆賊不是結(jié)束,僅為開始。不能改變蜀國現(xiàn)狀,設(shè)法重振君權(quán),野心之徒會不甘寂寞,謀逆之事定會重演!
林珩語重心長,田齊聽得認(rèn)真,不斷在心中思量自己應(yīng)該如何做。
向?qū)ず痛居诤唽P闹轮居蔑,秉持著不聞不問,始終不發(fā)一言,將知趣和識時務(wù)演繹得淋漓盡致。
“君侯,我知道該如何做了!碧稞R正色道。
正如林珩所言,誅殺信平君不是結(jié)束。
他的敵人不只是信平君,蜀國的氏族和宗室?guī)缀跞巳私詳。他們不會輕易放棄權(quán)力,歷代蜀侯無計可施,迫于壓力只能妥協(xié)。
他則不然。
借晉侯之勢歸國,局面大好,絕不能半途而廢。
他不怕背負(fù)罵名,不惜殺盡群臣,也要徹底改變蜀國朝堂,一次性解決隱患。
徹底明確目標(biāo),田齊匆匆用過朝食,告辭返回自己帳內(nèi),鋪開竹簡撰寫政令。
向?qū)ず痛居诤啗]有著急離開,兩人繼續(xù)留在大帳內(nèi),靜候林珩旨意。
“大軍明日拔營,予你二人兩隊甲兵,軍仆百人,暫留爐城勘礦!绷昼衿鹕碜叩捷泩D前,手指點在圖上,以爐城為中心畫出一圈,“不可過界。蠻人侵?jǐn)_可殺,耳目刺探可殺,遇不決報我!
“諾!”
向?qū)ず痛居诤啹B手領(lǐng)命,沒有任何異議。
昨夜光線昏暗,看不清地形地貌。今日晨起四顧,密卷中的文字和圖畫闖入腦海,兩人同時生出一個念頭,此地必然有礦!
至于是哪種礦,兩人不能馬上斷定,需要實地勘察才能確認(rèn)。
“君上,臣請今日出營。”淳于簡開口。他已有大致方向,迫不及待親自前往。
“可!绷昼耦h首,“爾等先去準(zhǔn)備,巳時出行!
“諾。”
兩人再拜后起身,身影消失在帳外。
林珩召馬桂入內(nèi),命其去見費廉:“傳我旨意,從新軍調(diào)兩隊甲士,百名軍仆,隨淳于簡和向?qū)こ鰻I。”
“遵旨。”馬桂領(lǐng)命正要離開,又被林珩叫住。
“告知費廉,擇為人謹(jǐn)慎者,需膽大心細(xì)。今日出營避開越軍,不可泄露消息!绷昼穸诘。
“諾!瘪R桂躬身垂手,靜等片刻,見林珩沒有別的吩咐,這才轉(zhuǎn)身走出大帳。
日頭越升越高,陽光熾烈。
山谷間的霧氣盡數(shù)消散,現(xiàn)出光禿禿的河道,亂石密布,竟無一根雜草。
林珩站在輿圖前,反轉(zhuǎn)刀筆在圖上劃過,估算另外兩軍的速度。
“想是爭惜寸陰,不舍晝夜!
這次出征,西境諸侯急于有所表現(xiàn),晉國氏族當(dāng)仁不讓,一樣迫切追尋戰(zhàn)功。
他將大軍一分為三,進軍的速度比預(yù)期更快。料想無需多久,先鋒就會逼近潁州城。
“入城以誰為首?”
林珩凝視圖上,雙目鎖定潁州城,心中不斷衡量,答案緩慢浮現(xiàn)腦海。
“君上,越侯過營!瘪R塘的聲音在帳外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林珩轉(zhuǎn)身看向滴漏,隨即快速卷起輿圖,收藏妥當(dāng)后走出大帳,親自去迎楚煜。
艷陽高照,傘車停在大營門前,金輝沿著傘面流淌,耀眼奪目。
楚煜站在車上,袞服冕冠,腰佩一柄長劍。劍首形似猛虎,虎眼是兩枚打磨過的紅玉,精雕細(xì)刻,巧奪天工。
除了甲士護衛(wèi),楚煜身后還跟隨一人,長袍高冠,年約不惑,容貌稱得上英俊,卻透出一股陰騭。
林珩腳步微頓,想起楚煜之前的來信,馬上猜出該人的身份。如無意外,這名男子應(yīng)是吳國公子巒,在邳城算計不成,反被楚煜“請”回都城。
三人見面致禮,公子巒向林珩疊手,主動表明身份:“吳公子巒,拜見晉君!
“公子有禮!绷昼裣蚬訋n頷首,側(cè)眸看向楚煜,戲謔地挑了下眉。他昨夜的想法果然沒錯,楚煜這次西南之行,見他只是其一,想必還有別的目的。
“君侯,不妨入帳詳談!背嫌狭昼衲抗,未做辯解,有意入帳再做解釋。
“好!绷昼顸c點頭,“君侯請。”
兩人一番眉眼官司,公子巒全程目睹。
他不意外晉侯年輕,卻驚嘆于他的容貌,更為他身上的氣勢所懾。
縱然面帶笑容,語氣溫和,煞氣依舊不減。以鮮血和殺戮堆砌而成,仿佛擁有華麗外表的兇獸,以絕色惑人心智,卻在下一刻亮出尖牙利爪,將獵物撕成碎片。
相類的氣質(zhì),他僅在一人身上看到過,就是越侯楚煜。
兩人太過相似,為敵勢均力敵,必然導(dǎo)致生靈涂炭。如今結(jié)成盟國,還是婚盟,其勢不可擋,霸道盡顯。
難怪楚國和齊國突然摒棄前嫌,破天荒在歷城結(jié)盟。
大國尚且如此,況乎小國。
思及此,公子巒愈發(fā)感到后悔。如果時光能夠倒流,他一定不去邳城。
不僅如此,他還會竭盡全力勸說父親,有爭強之心也要面對實際,越國和楚國已是龐然大物,如今大諸侯又開始聯(lián)合,吳偏安一隅還能自保,若是不自量力妄圖攪動風(fēng)雨,怕是要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
公子巒愁腸百結(jié),卻不能表現(xiàn)在臉上。
他強行壓下情緒,跟隨林珩和楚煜走入大帳。
與昨夜相比,帳內(nèi)布局未見變化,只是多出幾盞銅燈,驅(qū)散邊角的暗影。
三人分賓主落座,侍人送上茶湯,隨后退出落下帳簾。
馬桂和馬塘守在帳外,分立在帳門左右。透過帳簾的縫隙能看清帳內(nèi),稍有哪里不對,他們會立即沖進去護衛(wèi)林珩。
楚煜飲下兩口茶湯,品味唇齒留甘。他沒有言辭閃爍,直截了當(dāng)?shù)莱鰩Ч訋n過營的目的:“弱魏之策需借吳之手,公子巒愿鼎力相助。我送其歸國,為免節(jié)外生枝,故借道于爐城!
話中言爐城而非蜀,料是知曉爐城易主,已歸入晉。
林珩清楚越間的厲害,楚煜既不諱言,他不會斤斤計較。這則消息未必是從他身邊流出,更有可能是田齊。
越間能力卓絕,堪稱無孔不入。早在上京城時他就深有體會。
“我明日啟程!绷昼竦莱鲇媱潯
“我與君侯同日出發(fā)。”楚煜輕笑道。
“一起?”林珩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倒也無妨。過爐城即是襄城,逆水道出蜀可入鎬國!
鎬乃越的附庸,對越忠心不二。
公子巒從鎬國歸吳,消息不會泄露,能保萬無一失。
兩人說話時,公子巒始終保持沉默,不輕易插言。
直到楚煜重提弱魏之策,林珩的目光看過來,他才終于開口:“欲魏人棄糧種麻非一日之功。要讓魏人相信麻供不應(yīng)求,出產(chǎn)皆能市出。故仆請君侯衣魏麻,引氏族仿效,以此抬高麻價。齊人逐利,上京好市儈,或先后入局。縱不能兩者也必有其一。”
公子巒的建議能打消魏人的顧慮,使計劃更加順利,極具可行性。
魏麻在晉、越價高,附庸兩國的小諸侯也會效仿。
現(xiàn)實利益擺在面前,目標(biāo)定會落入陷阱。
待到收網(wǎng)時,晉侯和越侯不再衣麻,也不過是改變興趣,理由光明正大,無人能予以指摘。
魏人要恨也只能恨齊人,恨上京,甚至是恨吳國。畢竟從他們手中市麻的并非晉越兩國。
林珩看向公子巒的目光微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