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煜順勢走上前,振袖坐到林珩對面。
信鳥從他肩頭飛起,沒有落回架上,而是飛向帳簾,分明是想要出去。
“應為捕食!背仙钪O信鳥的習性,出言為林珩解惑。
林珩點點頭,召喚帳外侍人:“來人。”
聲音傳出片刻,帳簾即被掀起。信鳥從空隙飛走,眨眼不見蹤影。馬桂的身影出現(xiàn)在帳前,俯身聽候命令。
“茶湯,糕點。”
“諾。”
馬桂聽命退下,不多時再次現(xiàn)身,身后跟著兩名侍人,一人送上茶湯,另一人提著食盒。
茶湯裝在壺中,注入杯盞時仍冒出熱氣。
食盒共有三層,逐層打開,糕點多達九種。還有兩盤肉干,一盤加入蜂蜜,更合越人的口味。
一切安排妥當,馬桂和侍人俯身行禮,倒退著離開大帳。
三人離開后,楚煜提起茶盞,側(cè)眸看一眼落下的帳簾,嘴角噙笑轉(zhuǎn)向林珩:“在上京時,君侯身邊常隨兩婢,如今倒不曾見!
林珩正飲下一口茶湯,聞言神情不變,慢悠悠咽下茶湯才開口:“我竟不知君侯這般觀察入微!
“煜仰慕君侯,自是時時關切!背闲σ庥,不見半分尷尬。
“哦?”林珩轉(zhuǎn)動茶盞,抬眸看向他,神情淡然,明擺著不信。在上京時,楚煜頂多是看在國太夫人的面子上對他有所關照。至于其他,未免太不可信。
楚煜收起笑容,雙眼凝視林珩,瞳孔中映出他的影子,語氣無比認真:“我與君侯結(jié)識于少時,見君侯智慧英毅,橫折強敵,欽佩不已,心生仰慕之意!
以楚煜的為人,剖析內(nèi)心殊為罕見。
林珩手中托著茶盞,透過裊裊熱氣看向他,縱然早就熟悉,仍不免為艷光所懾。
緋衣烏發(fā),眸光瀲滟。
眼角暈染微紅,在燈下恍如一尊玉人,瑰質(zhì)無雙,秾麗絕色。
楚煜凝視林珩,靜靜等待他的回答,不容對方含糊。
過于艷麗的外表具有極大的迷惑性。
他年少時就懂得發(fā)揮長處,利用外表隱藏真實的性情。即便是在危機四伏的上京城,他一樣能如魚得水。偶爾展露鋒芒,不過是錦上添花,斬斷糾纏和刺探。
世人聞其盛名,知其美貌,卻少知他蠻橫霸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他愿意向林珩坦言,非是給予選擇,實是當面表明態(tài)度。
他想要的從不曾失手,區(qū)別僅在于早晚。
巧合的是,林珩的想法也是一樣。
咚。
一聲輕響,茶盞落地。
林珩迎上楚煜的目光,未見含情脈脈,反如敵手廝殺。
兇獸相搏,誰為獵手,誰又會是獵物?
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方才有馴服的價值。
“楚煜,你果真愛我?”
“不曾假言!
“好!
林珩突然站起身,上前半步拉起楚煜,繞過屏風來到榻前,單手按住對方的肩,一把將他推倒。
猝不及防陷入錦被,楚煜眼底閃過驚訝,本能要站起身。
林珩在此時欺身而上,居高臨下壓制住他,淺笑說道:“仰慕我,為何不從?”
聽出林珩話中深意,楚煜眨了下眼,低頭看向按在領口的手,不由得挑了下眉:“君侯當真?”
“當真。”林珩俯身靠得更近,未束的長發(fā)滑過肩頭,落到楚煜身側(cè)。
一抹涼意劃過嘴角,楚煜抬手握住,紅唇輕啟,咬住了發(fā)尾。
極致的黑,濃烈的紅,難以交融,卻糾纏成最絢麗的色澤。
楚煜忽然間放松,袖擺鋪展在身下,似紅蓮綻放。
四目相對,他唇角掀起淺痕,笑意印入眼底。
“君侯。”
兩個字出口,尾音纏綿,訴盡繾綣。
他慢慢撐起手肘,視線不離林珩,抬手取下發(fā)冠,一瞬間黑瀑流淌,充斥林珩視野。
林珩握住一縷,微微有些閃神。
“君侯,長夜苦短。”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畔,白皙的手覆上他的肩頭,殷紅鋪天蓋地,下一刻視線顛倒。
林珩有些詫異,卻沒有生怒。視野的改變反倒令他覺得新奇。
握住落在領口的手,他單手撐著頭,視線掃過楚煜全身,在他腰間短暫停留,認出之前送出的玉環(huán)。
“此玉一直佩在身上?”
“自然!背媳涣昼裎兆∮沂郑膊粧暝,左手指尖擦過林珩的下巴,滑過他的脖頸,描摹著長袍上的花紋,力道不輕不重,勾得人心癢,“君侯相贈,日夜不舍離身!
林珩笑了。
甜言蜜語信手拈來,倒是不負風流之名。
提起風流……
林珩瞇了瞇眼,緩慢坐起身,手指捏住楚煜的下巴,危險道:“君侯風流,未知寵幸?guī)兹耍俊?br />
楚煜愣了一下,一改之前的從容,似有些遲疑。
林珩靠得更近,一手捏住楚煜的下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腰,壓迫力十足,甚至隱含威脅:“莫非人太多,數(shù)不過來?”
“無有一人!背戏次兆⊙g的手,微微用力。
“一個都沒有?”林珩愕然不已,感到匪夷所思。
“君侯如此驚訝,難道是頗有經(jīng)歷?”楚煜笑容燦爛,卻莫名透出狠意。
林珩的表情僵在臉上。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和楚煜一樣,壓根沒資格嘲笑對方。
“風流之名是假的?”
“君侯有何立場笑言?”
兩句話后,大帳內(nèi)陷入沉默。
考慮到現(xiàn)實問題,兩人默默站起身,各自整理衣袍,十分自然地繞過屏風,坐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茶湯已冷,糕點仍能入口,兩人卻無心再用。
“我母早逝,父君不喜,總角之年離國,故無人教導。君侯又是為何?”林珩性情使然,遇事從不逃避,必要找出究竟予以解決。
“我自幼不喜與人親近,母親安排的宮人有異心,被我當場斬殺。自那以后再不許人近身!背系莱鲈缒晔,原因十分簡單,卻也驚心動魄。
從上京歸國后,他忙著肅清國內(nèi),其后又遇上父親被刺殺,諸事纏身,這類事早被拋到腦后。
再之后就是越晉婚盟。
大國之間定盟勢必要慎之又慎,考慮到方方面面。除非盟約結(jié)束,兩人身邊不會有妾。
前因說明,大帳內(nèi)再度陷入寂靜。
“宮內(nèi)應有密卷!绷昼衤氏却蚱瞥聊。
“君侯所言甚是!背媳硎举澩。
兩人對視一眼,當面確定心意,卻無心潮澎湃之感,反而略感荒謬。
片刻后,不約而同搖頭失笑。
“時辰不早,我先告辭,明日再會君侯!背险f道。
“也好。”林珩一邊說,一邊起身相送。他不介意同楚煜親近,借由方才的試探已經(jīng)確認。但他習慣獨自安枕,自然不會留下對方。
楚煜走出大帳,在火光下登上傘車,駕車返回大營。
林珩送他到營前,目送他遠去,方才轉(zhuǎn)身返回大帳。
侍人重新注入燈油,燈光比先時變得明亮。
茶盞和糕點被撤走,林珩除去外袍,仰面倒在榻上。鼻端縈繞一縷冷香,不是他常用的香料,應為楚煜身上沾染。
林珩翻過身,意外有了困意。
意識朦朧間,他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楚煜此行除了見他,是否還有別的意圖?
思及此,他猛然睜開雙眼,視線凝固在帳頂,光影在眼底跳躍,轉(zhuǎn)瞬被黑暗吞噬,不復見半分亮色。
第一百七十二章
東方欲曉,晨光熹微。
日輪躍出地平線,金輝照耀山谷,刺穿縹緲的晨霧。
光芒投向營地,燃燒整夜的火把均已熄滅。篝火的殘燼上架設木柴,軍仆抬出大鍋,向鍋內(nèi)注入清水,開始準備照食。
人聲逐漸嘈雜,沉寂整夜的大營驟然鮮活。
營門敞開,幾匹狼魚貫奔出,一頭在前,余者在后,目標明確沖向山谷。
狼爪和數(shù)名甲士緊追狼群,甲士身后還有軍仆,各個手持弓箭和投矛,肩膀上扛著繩索,全是為狩獵準備。
狼行如風,眨眼消失在山谷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