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林珩所言,田齊終于冷靜下來。
他松開手,任由佩劍被林珩取走?聪?qū)γ娴幕仯娝谷凰煽跉,頓時心頭火起。左手提起花顏,右手握拳,猛然擊中他的腹部。
一聲鈍響,花顏因劇痛彎腰,嘴巴張大卻發(fā)不出聲音。
田齊又將他拽起來,湊近他耳邊,陰森道:“你聽好,待我歸國,必要車裂信平君,屠盡花氏滿門,尸體丟去喂犬!”
花顏因驚懼瞪大雙眼,剛想要開口,卻被田齊一把丟開,如同丟垃圾一般。
“你的隨從全是信平君安排?”林珩突然問道。
花顏剛剛咬破舌尖,張口時溢出鮮血,聲音也有些模糊:“是!
答案不出預(yù)料,林珩揚聲召馬塘入殿,指向地上的花顏,道:“帶下去關(guān)押,去宮苑找毒氏,命她再制幾丸藥,類刁泰所服!
“諾!瘪R塘輕松抓起花顏,控制住他的雙臂,將他拖出大殿。
染血的國書落在地上,林珩無心去看,但可以作為信平君竊國的證據(jù),暫時存放宮內(nèi)。
“宮外那些人交給你處置!绷昼裾驹谔稞R身側(cè),將佩劍還給他,單手按住他的肩膀,微笑道,“明日就要出發(fā),今天需處理干凈!
田齊眨了下眼,馬上心領(lǐng)神會。
“我一定辦好!”
他離國至今,胸中一直憋著怒火,始終不得宣泄。
從方才的一幕,林珩看出他的壓抑,反正這些人都要處置,無妨讓他親自動手。
田齊握緊劍柄,大步走出殿門。
斗圩和斗墻守在門外,見到大步流星的公子齊,立即跟上去:“公子,現(xiàn)下回館舍?”
“不!碧稞R站定在臺階上,回首望一眼大殿,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出口的話卻浸染冰霜,“去殺人!”
斗圩和斗墻同時一愣,沒來得及再問,田齊已經(jīng)大步向前。
想起被拖走的花顏,兩人對視一眼,瞬間有所頓悟。當(dāng)即不再耽擱,同時加快腳步,用最快的速度跟了上去。
大殿內(nèi),林珩目送田齊走遠,回身仰望屏風(fēng),以視線描摹綻放的牡丹,突兀地發(fā)出一聲輕笑。
“不想淪為魚肉,必要手握刀劍!
低喃聲流入微風(fēng),轉(zhuǎn)瞬消失無蹤。
唯余輕煙裊裊,縈繞輝煌的大殿,香氣彌漫,沁人心脾。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處僻靜的宮苑內(nèi),大門緊鎖,院中不見侍人婢女的身影,凸顯冷清寂寥。
雨下個不停,一道道水流滑過屋脊落下檐角,垂掛成透明的水簾,遮擋駐足廊下的身影。
蓮夫人靠在廊柱旁,探出一只手,接向垂落的雨線。
透明的水珠滑入掌心,滾動著聚集成一團。
纖細的手指攥緊,水流溢出指縫,滑過青筋凸起的手背。
“幾日了?”
展開手指,蓮夫人低頭看向掌心,計算住進宮苑的時日。她一直在擔(dān)心,唯恐自己變得無用,再次被送回巷道。
困境中抓住救命稻草,哪怕希望渺茫,無論如何也不愿放棄。
她期待正殿來人,又懼怕來人。
希望林珩能用到她,畏懼制藥的手藝被人取代,變得毫無價值。
雨聲持續(xù)不斷,本是嘈雜的響聲,意外撫平她的焦躁,讓她獲得短暫安寧。
她在廊下站了許久,思緒逐漸飄遠,似陷入重重迷霧,一時間難以抽身。
院門開啟的聲音傳來,她未能立刻察覺。直至幾道身影穿過庭院,出現(xiàn)在水簾對面,她才驟然回神。
馬塘持傘站在雨中,兩名侍人跟在他身后,一左一右扭住花顏的手臂,牢牢控制住他。
花顏低垂著頭,長袍染血,樣子十分狼狽。
公子齊刺傷他的左肩,經(jīng)過簡單包扎,傷口不再流血。一路走來風(fēng)雨交加,傷口被雨水浸濕,越來越痛,他無法獨自站穩(wěn),只能由侍人拖拽向前。
見到蓮夫人,馬塘上前半步,沒有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來意:“君上旨意,請蓮女制藥,類日前所配!
“給此人?”蓮夫人看向花顏,開口詢問。
“正是。”馬塘回頭看一眼花顏,補充道,“此人觸怒君上,然有用,暫不能死!
蓮夫人心領(lǐng)神會。
用毒不算難,有前例參照,事情輕而易舉。
麻煩的是此人身上有傷,看上去傷勢不輕,既要用毒又要讓他活著,劑量和成分需得斟酌。
“需半日時間!痹谛闹泻饬恳环彿蛉藢嵮砸愿,“他有傷,藥性太烈會損傷性命,要重新調(diào)配!
“好!瘪R塘之所以把人帶來,也是考慮到這一點。聽蓮夫人說明情況,沒有贅言,約定來取藥的時間便轉(zhuǎn)身離開。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蓮夫人深吸一口氣,帶著涼意的氣息涌入肺中,她的煩惱一掃而空,頓覺神清氣爽。
“我有用,便有活路!
她沒有在廊下停留,轉(zhuǎn)身返回廂房。
制藥要去新設(shè)的藥房,她需提前準(zhǔn)備,避免到時手忙腳亂,產(chǎn)生不必要的麻煩。
一門之隔,馬塘押送花顏一路疾行,將他送往暴室。
暴室本為關(guān)押宮內(nèi)罪人之處,先君在位時,先后有數(shù)名妾夫人被送入此地。有的死在囚室內(nèi),紅顏化為枯骨;有的僥幸被釋放,人卻變得瘋瘋癲癲,很快也香消玉殞。
幽公薨后,今上沒有妻妾,暴室就被閑置,形同封閉。
看守暴室的宮奴百無聊賴,每日里格外清閑,懶洋洋地靠坐在臺階上閑話,半點沒有之前的警覺。
馬塘來時,幾名宮奴正聚在屋檐下躲雨,縮著脖子袖起雙手,不停插科打諢。
這般懈怠實在不成樣子,馬塘心生慍怒,眉間皺得能夾死蒼蠅。
跟在他身后的侍人不敢出聲,一個個噤若寒蟬。
花顏卻在這時抬起頭,看向廊下的宮奴,眼底閃過嘲諷。
晉侯威風(fēng)八面,宮內(nèi)也不過如此。
“爾等平日就是這般懶散?”馬塘面色陰沉,突然開口。
宮奴們悚然一驚,飛速轉(zhuǎn)過身,望見雨中的一行人,頓時驚得魂飛魄散。
顧不得雨水冰涼,幾人快步走上前,匍匐在地不敢作聲;貞浿八鶠椋懿荒芙o自己幾個巴掌。
“奴、奴有罪!
宮奴額頭觸地,清楚玩忽職守是何等罪過。
想到宮內(nèi)的種種刑罰,霎時間冒出冷汗,一個個抖如篩糠。
馬塘走近幾人,凝視他們半晌,意外沒有施加懲處,反而叫他們起身:“爾等看守暴室,理應(yīng)盡職盡責(zé)。如今日這般已是觸犯規(guī)矩!
“奴知罪。”宮奴彎腰垂首,臉色漲紅。
“今日不予懲戒,但要知錯能改!瘪R塘話鋒一轉(zhuǎn),令侍人拖來花顏,對宮奴道,“此人觸怒君上,爾等謹(jǐn)慎看守,不能讓他死,可明白?”
宮奴心生詫異,壯著膽子抬起頭,視線迅速掃過花顏。看清他的模樣和衣冠,頓時有了計較。
“塘翁放心,奴等一定辦好。”宮奴拍著胸口保證。
馬塘點點頭,命一名侍人留下,其后轉(zhuǎn)身離開,大步行入雨中。
“帶上人,去囚室!睂m奴們空閑太久,今日重操舊業(yè),都是精神抖擻。
侍人負責(zé)監(jiān)督和傳話,看著宮奴們施為,全程不發(fā)一言。
花顏被拖入暴室,入目是一條狹窄的走廊,走廊兩側(cè)對立數(shù)間暗室,全部房門緊閉,門上落鎖。
走廊盡頭開有小窗,風(fēng)從窗外吹入,在狹窄的空間內(nèi)撕扯碰撞,嗚咽作聲,堪比鬼哭狼嚎,異常凄厲刺耳。
宮奴腳步不停,來到暗室門前,打開門上的掛鎖。
房門推開,一股腐朽潮濕的氣息迎面撲來。
“咳、咳!”開門的宮奴咳嗽兩聲,連連揮動手臂,擋開飛舞的灰塵,“就是這間,進去。”
房間三面土墻,墻上無窗,幽暗異常。
開向走廊的門是唯一的出口。
借助門外透入的光,依稀能辨認(rèn)出室內(nèi)設(shè)有床榻、矮桌和木架,桌上有水壺和杯盞,全都落了一層灰。
花顏被推入室內(nèi),踉蹌兩步向前撲倒。
掌心觸碰冰冷的地面,意識到剛剛的遭遇,他頓覺怒不可遏。
觸怒晉侯被關(guān)押,他認(rèn)了。區(qū)區(qū)宮怒膽敢如此,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他猛然翻過身,怒視宮奴就要大罵:“卑劣……”
兩字剛剛出口,就見宮奴陸續(xù)退后,敞開的房門隨之關(guān)閉,隔絕所有光明。
室內(nèi)陷入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觸怒君上,膽子不小,好生在里面待著吧!”
宮奴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片刻后腳步聲遠去,只有穿過走廊的風(fēng)持續(xù)嗚咽,不斷敲打門板,拉拽花顏繃緊的神經(jīng)。
置身黑暗之中,憤怒如潮水退去,恐慌取而代之。
他無法視物,摸索著地面移向床榻。不小心撞上桌角,撕裂肩上的傷口,禁不住發(fā)出一聲冷嘶。
痛苦難捱,他握住肩膀,忽然想起夏夫人和公子路。
晉侯宮有暴室,蜀侯宮也有暗獄。
信平君行事不擇手段,夏夫人被押入暗獄許久,始終不肯低頭,公子路更被剜去膝蓋,備受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