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崩闻眍I(lǐng)命,隨侍人一同前去城頭。兩人隨身攜帶抄錄的文書,方便隨時核對,確保萬無一失。
一來一回,耗費近小半個時辰。侍人穿過人群時,意外撞見幾名暗甲。彼此素不相識,相繼擦身而過,各自消失在人海之中。
來到城門處,侍人短暫掀起鳥籠上的蒙布,確認(rèn)籠中沒有異樣才被甲士放行。
三人快步登上城頭,尚未站定,就聞鼓聲一變。
伴隨著急促的鼓點,城外祭臺下燃起火光,火紅的焰舌跳躍躥升,漆黑的煙柱拔地而起,頂端膨脹開來,似張開一柄巨傘。
林珩和楚煜站在高處,正在祭祀鬼神,將犧牲投入鼎內(nèi)。
儀式中途,臺下竟然騰起火光。煙氣彌漫,隨風(fēng)擴(kuò)散,剎那間包裹祭臺,纏繞在兩人四周,蒙住他們的身影。
變故突如其來,眾人措手不及。
祭臺下矗立方形柴堆,專為在祭祀末尾敬獻(xiàn)犧牲。
祭鬼神尚未完成,篝火即被點燃,火星飛濺波及牛羊鹿的柵欄,嘈雜聲頓起,分明是有意擾亂祭祀!
火光蔓延至祭臺下,隨時將要焚燒祭臺,困住臺上兩人。
婚盟祭祀生變,豈非上天不眷?
無論兩人是否平安無事,今日事情不能妥善解決,勢必要給兩國的盟約籠罩上一層陰霾。
想到可能的后果,宗勃然色變,看向縱火的奴隸,恨不能斬成肉泥。
令尹子非面沉似水,目光掃視四周,見受縛的奴隸神情可疑,順著對方的視線看去,很快發(fā)現(xiàn)端倪。
他鎖定祭臺下的巫,手指其中一人,厲聲道:“拿下他!”
這名巫身材干瘦,溝壑遍布的臉上繪滿彩紋,很難窺出真容。他頭頂亂發(fā),一只眼睛被發(fā)梢遮擋,眼眶干癟,眼球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抓住他!”
祝忙著召人掘土,勢必不能讓火蔓延至祭臺。
獨眼的巫慌不擇路,意外沖到祝的身邊,心一橫,反握骨刀就要挾持人質(zhì)。
千鈞一發(fā)之際,破風(fēng)聲自高處襲來,剎那逼近巫的后背,涼意貫穿他的背心,從胸前透出。
巫低下頭,看到刺穿胸口的箭尖,下一刻才感覺到痛。
“參見君上!”
山呼聲中,巫費力地轉(zhuǎn)過頭,就見兩道身影步下祭臺。行在前的人正放下右臂,袖擺垂落,遮去縛在前臂的小弩。
一身玄服的晉君背光而行,旒珠垂掛,面容模糊不清。袍袖振動間,凜冽的殺機(jī)仿似有形。
楚煜慢林珩一步走下祭臺,看到被包圍的巫,知曉他便是始作俑者,目光幽暗陰翳,瞳孔中浸染森冷血腥。
巫因受傷反應(yīng)遲緩,挾持人質(zhì)不成,被祝當(dāng)場反制。
骨刀脫手,雙臂被反扭在身后,肩膀發(fā)出脫臼的聲響。胸前傷口撕裂,涌出大量鮮紅。
撲向祭臺的火得到控制,焰舌正在后撤,火光忽明忽滅。
林珩邁步向前,履底踏上燒焦的土層,碾滅殘存的火星。鑲嵌在兩側(cè)的彩寶落上飛灰,色澤稍暗,衣擺的金繡愈發(fā)鮮明,幾能刺痛人眼。
巫被按跪在地,一同被押來的還有數(shù)名奴隸。
城頭出現(xiàn)短暫混亂,許放命人扭住擊鼓之人,卸掉他的兩條胳膊,用鼓槌擊碎膝蓋,一路拖至祭臺下,人已變得血肉模糊。
“祭祀已成!
起火時,林珩和楚煜不慌不忙,在臺頂完成祭祀,禮儀分毫不錯。
兩人行至臺下,穿過火光,都不見半點異色。
走近被按跪在地的巫,林珩抬腳踩住他的頭,履底向下碾壓,直至巫的面孔變形,嘴里發(fā)出模糊的求饒聲,鼻腔和嘴角流出鮮血。
“公子此前說過,越國祭祀必有象犀,且有人祭!备┮暫粑щy的巫,林珩面含淺笑,足下繼續(xù)施力,沒有半分憐憫。
楚煜看向地上的巫,輕笑道:“百年前,先祖曾祭以巫,敬獻(xiàn)天地鬼神,時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
“甚佳!绷昼癜纬雠鍎,后退半步,劍鋒抵住巫的后頸,“殺巫不祥,然事有例外。寡人以你為祭,敬天地,祭鬼神!
伴隨著話音,林珩持劍向下,貫穿了巫的脖頸。
血光飛濺,浸入焚燒過的大地。
黑暗來臨前的一刻,巫拼著最后一絲力氣,仰視林珩口出詛咒:“兇戾,必亡!
四個字出口,周圍人神情驟變。
林珩卻不以為意。他收回長劍,平靜道:“寡人兇戾,心無善念,亦無憐憫。敢犯晉者,誅族,屠家,滅國!
巫瞪大雙眼,口中涌出鮮血,在驚懼中氣絕身亡。
“火焚!
林珩一聲令下,擾亂祭祀之人皆被斬首,尸體投入火中。
火焰熊熊燃燒,焰光爆裂,鋪開一片殷紅。
林珩背對火光而立,情緒毫無波動,劍尖猶在滴血,恍如一尊殺神。
楚煜望著他,忽然綻開笑容。一瞬間如冰雪消融,眼角眉梢溢出春情,風(fēng)華絕代近似妖異。
祭祀接近尾聲,余下的晉巫再度拋出骨甲。
火星繚繞,甲片翻飛,一枚接一枚落地,定格古老的文字。
幾名巫匍匐在地,細(xì)讀每一片骨甲,同時面現(xiàn)狂喜,舉臂高呼:“大吉!”
聲音在空氣中回蕩,壓過火焰的爆裂聲,清晰傳入眾人耳中,經(jīng)久不絕。
第一百零六章
篝火熊熊燃燒,焰光騰起數(shù)米,煙柱直沖天際。
犧牲盡數(shù)投入火中,柴堆接連發(fā)出爆響聲,一座接一座焚盡,在火光中轟然坍塌,壓碎燒焦的骨骸。
傍晚時分,祭祀告一段落。
三尊銅鼎運下祭臺,裝上刻印圖騰的板車,由健壯的青牛拖拽繞城而過。其后送至?xí)x侯宮,設(shè)置在宮門前,與刑鼎并排擺放。
林珩和楚煜駕車回城。
晉、越的甲士分列在城門前。右為玄,左為赤,軍容森嚴(yán),氣勢雄壯,煞氣盈蕩在隊列之間。
馬蹄踏過,留下清晰的足跡。
銅鑄的輪軸滾動,車轍并排向前,從城外一路延伸,消失在城門之后。
“武!”
“風(fēng)!”
戰(zhàn)車經(jīng)過處,晉國甲士以矛戈頓地,吼聲震耳欲聾。越國甲士不甘示弱,以臂甲敲擊長戟,聲音絲毫不亞于對面。
晉國氏族駕車行至隊首,不惡而嚴(yán),盡顯虎狼之威。
令尹子非僅有一人,氣勢半點不弱。他單臂舉起一支號角,鼓足氣息吹響。蒼涼的號角聲持續(xù)不斷,聲勢賽過千軍萬馬,無人膽敢小覷。
林珩和楚煜的車駕行至城門下,城頭響起鼓聲,雷鳴般不絕于耳。
兩國甲士齊聲高喝,聲音匯成一股,在雄城下震蕩撕扯,堪比兩軍對壘,勢均力敵,旗鼓相當(dāng)。
傘車行入城內(nèi),路旁的人群發(fā)出歡呼,山呼海嘯一般。
人群中的暗甲瞬間被擠散,抬頭不見同伴的身影,不由得一陣心驚。唯恐耽誤大事,不惜以劍鞘擋開人潮,試圖開出一條通道。
可惜收效甚微。
心急火燎之下,難免疏于防備,兩名暗甲被擠到巷口,沒留意藏在巷子里的身影,脖頸忽然被扣住,緊接著遭遇重?fù),變得不省人事?br />
“帶走。”一名軍仆撐起暗甲,向同伴發(fā)出訊號。
“去巷尾匯合!
軍仆動作利落,捆住俘虜?shù)氖帜_扛在肩上,眨眼消失在幽暗的窄巷里,沒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林珩的車駕穿過長街,人群陷入狂熱,聲音幾近沙啞。有越國公子同行,不時能聽到抽氣聲。
“公子煜盛名不虛!
“果真是個美人!”
田齊的馬車神出鬼沒,竟然走在晉國氏族的隊列中。
費毅最先發(fā)現(xiàn)他,確認(rèn)沒有看錯,不由得滿臉詫異。
雍楹駕車經(jīng)過,以劍鞘敲擊車欄,提醒道:“公子齊善君上!
“豈止是善!辟M毅收回視線,眺望前方的傘車,口中發(fā)出感嘆。
身為蜀國公子,與晉國氏族并行,分明是自躬為臣。
“待到蜀國亂平,公子齊歸國,晉會再添一盟國!庇禾醋冯S父親的戰(zhàn)車,看向隊伍中的田齊,微笑說道。
不提晉國氏族如何評價,田齊此舉令公子弦異常尷尬。
兩人同是奔晉,都想要借勢晉侯歸國掌權(quán)。由于行事天差地別,得到的待遇也是判然不同。
不久之前,田齊當(dāng)著晉國氏族的面對公子弦破口大罵。其言辭有理有據(jù),令公子弦無從反駁,顏面盡失,只能佯裝昏厥。
現(xiàn)如今,眾目睽睽之下,田齊又?jǐn)[足姿態(tài),既示對晉的敬畏,甘為臣屬;又表達(dá)出對公子弦的鄙夷,不屑與他同行。
堂堂齊國公子,三番五次遭人打臉,公子弦怒意橫生,礙于處境又發(fā)作不得。他的臉色異常難看,幾乎要控制不住情緒。
“公子,大事要緊!币姽酉夷樕F青,門客立即出聲提醒,“萬事俱備,千萬不要橫生枝節(jié)。”
“我知!惫酉野醋Ρ,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
門客仍不放心,正想要再勸,蔡歡和宋國使臣的馬車從身后行來,打斷他未盡之言。
“公子緣何不行?”呂奔驅(qū)車向前,故意開口問道。
公子弦冷哼一聲,對他視而不見,命車奴速行,連表面的客氣都不打算維持。
身為宋國氏族,見多大國的傲慢,呂奔對公子弦的態(tài)度早有準(zhǔn)備。被當(dāng)面置之不理,他依舊泰然自若,喜怒不形于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