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侯嘆息一聲。
晉室風(fēng)雨飄搖,越室何曾安穩(wěn)。物傷其類,各有各的難處罷了。
楚煜所想?yún)s截然相反。
“父君,公子珩多病,其性堅毅,殺伐果決。若無病體拖累,必為一方霸主。今來求藥,想是有醫(yī)治之法。若他登位,晉國還將強盛數(shù)十年。”
楚煜收起輕松的表情,態(tài)度變得鄭重。
“當(dāng)年越晉結(jié)盟是為抗楚。楚有稱雄之心,陸續(xù)吞并申、隨等國,疆土同越接壤,屢次犯邊,國人不堪其擾!
提到惡鄰,越侯不由得皺眉,顯然也為此煩惱。
“越楚本同宗,后宗廟分隔,世代為仇,常年戰(zhàn)火不斷!背项D了頓,話鋒一轉(zhuǎn),“如今內(nèi)有逆臣外有強敵,越晉之盟不能斷。然晉侯昏庸,內(nèi)亂頻生。唯有公子珩掌權(quán),盟約方有價值!
越侯垂下眼簾,雙手交握,拇指摩挲虎口,片刻后點了點頭。
“如此,需盡快送藥入晉!
不待楚煜出聲,他又面現(xiàn)遺憾。
“晉國太夫人年事已高,我無嫡女,晉侯亦無嫡女,盟約著實難辦!
“事無絕對,總有解決之策。”
楚煜疊起藥單,回想方才騎士所言,推斷肅州城將有巨變,勢必會掀起一場狂風(fēng)暴雨。
公子珩會如何破局?
勝算又有幾何?
楚煜側(cè)首看向窗外,眺望天際一抹紅霞,好奇心持續(xù)攀升,唇畔浮現(xiàn)一絲淺笑,瑰麗且又神秘。
同一時間,晉國邊城,陶榮見到肅州來人,看過林珩親筆書信,確認上面的印章無誤,當(dāng)即命人打開庫房。
“遵照公子命令,鑄刀、錘、矛、戈各千,弓五百,弩五百,箭矢數(shù)千。”
武器庫開鑿在山中,與礦洞相連,成功瞞過智氏耳目?词氐呐`兇悍勇猛,對陶榮忠心不二。
相同的倉庫共有十座,六座已經(jīng)堆滿。如今逐一打開,武器的寒光刺痛人眼。
“幸不負公子所托!碧諛s負手而立,親自監(jiān)督武器運出山,胸中豪情激蕩。
“公子有命,請?zhí)沾蠓虮M速動身,同縣大夫壬章共赴肅州。”
馬塘袖手站在陶榮身側(cè),瞇眼看向排成長龍的大車。
想到走出臨桓的國人,他緩緩咧開嘴角,牙齒森白,目光兇狠,殺意凜然。
第四十一章
夜色濃重,冷風(fēng)驟起。
風(fēng)中傳來狼嚎聲,凄厲刺耳,在暗夜中響徹荒原。
臨桓城頭豎起火把,隆隆鼓聲震蕩夜空。
伴隨著門軸的吱嘎聲,厚重的城門緩慢開啟,全副武裝的甲士手持火把,排成長龍列隊出城。
腳步聲雜沓,同鼓聲相疊,分外震撼人心。
從鄉(xiāng)邑趕來的國人聚在城外,身上穿著短袍,腰間勒一條獸皮帶。腳踏木底皮履,背負長弓,腰間或佩短刀或掛銅錘,還有的斜插利斧。
火光中照耀下,眾人斂容屏氣,愈顯殺氣騰騰。
馬蹄聲傳來,一駕傘車行出城門。
甲士向左右分開,為車駕讓出通道。
駕車的馬奴袒露上身,肩背寬闊,手臂上的肌肉隆隆鼓起,恍如巖石一般。
縣大夫壬章立于車上,峨冠博帶,腰間掛金印,手按玉首劍,目光炯炯,神情肅然。
甲士豎起戈矛,火光點亮身上的甲胄,表面浮動暗光。
國人紛紛高舉火把,凝視車上的壬章,皆是下頜緊繃,大掌握緊兵刃。
車輛行至隊伍前,壬章叩響劍首。
馬奴猛收雙臂,在韁繩的牽引下,駿馬晃動脖頸,車行速度減慢,直至完全停住。
壬章舉目四望,漆黑的夜色中,火光綿延數(shù)里,鋪開橘紅的火網(wǎng)。
他深吸一口氣,緩慢抽出佩劍,劍身高舉過頭,寒光刺破暗色,清晰映入眾人眼簾。
“國有典章,史有先例,昏君無道,不恤國人,當(dāng)逐!”
壬章的聲音并不高,甚至有些低啞。
他連呼三聲,狂風(fēng)驟然席卷。
火光在風(fēng)中撕扯,甲士和國人一同振臂高呼,聲音撼天動地。
“昏君無道,逐!”
吼聲中,城頭再起鼓聲。
壬章回身眺望,只見主簿田方束起衣袖,親執(zhí)鼓槌擊出重音。他身材高大,昂藏立在城頭,強壯的手臂交替揮動,頗有幾分先祖之風(fēng)。
鼓聲響了許久,天邊出現(xiàn)亮星。
壬章收回視線,劍鋒前指,高喝道:“去肅州,逐昏君,除奸佞,正國法!”
“逐昏君,除奸佞,正國法!”
激昂的吼聲中,火光聚集起來,匯成洪流直撲肅州方向。沿途不斷有隊伍加入,皆是從四面城邑趕來的國人。
眾人沿著洛水行進,一路浩浩蕩蕩,聲勢浩大,氣貫長虹。
主簿站在城頭,目送隊伍行遠。
不知過去多久,月沉日升,金烏東懸,萬丈霞光染紅大地,光芒覆上巍峨雄城。
風(fēng)過城頭,火把熄滅,旗幟獵獵作響。
田方放下鼓槌,活動兩下手臂,拋開多年來的束縛,頓覺心胸豁達。
舉目四顧,眺望蒼茫大地,他爽朗一笑,對留下的守軍說道:“我等肩負守城之責(zé),務(wù)必嚴把門戶,不予鄰國可乘之機!
“諾!”
甲士齊聲高喝。
人數(shù)不比往日,氣勢分毫不弱。
數(shù)千人的隊伍沿著洛水行進,在一處淺灘休整半日,照計劃與邊城車隊匯合。
壬章與陶榮會面,當(dāng)即一見如故。彼此惺惺相惜,實是相見恨晚。若非時間緊湊,勢必要把臂言歡大醉一場。
兩支隊伍齊聚,大車陸續(xù)掀開蒙布。
嘩啦啦聲響不斷,堆滿車廂的武器闖入人眼。
“公子珩料到今日,命我駐留邊城秘密鑄造武器。如今正堪大用!
陶榮手按佩劍,與壬章并肩而立,意氣風(fēng)發(fā)。
壯奴跳下大車,熟練地拆卸兩面車板,解開捆扎的繩子,將武器分發(fā)給國人。
“這是箭簇?”
一名壯奴撬開木箱,霎時間引發(fā)驚呼。
箱中滿滿都是箭簇,不同于晉人常用的樣式,尖端鋒利,兩側(cè)扁平開槽。在場國人大多經(jīng)歷過戰(zhàn)場廝殺,一眼就能看出這種武器是何等駭人。
“箭桿在這里!
一名壯奴在車上高呼,立即有數(shù)人跑上前,輕松扛下捆扎的麻袋,利落解開袋口。
“桐油?”
袋口敞開的剎那,一股獨特的味道沖入鼻端。
幾名國人湊上前細看,發(fā)現(xiàn)箭桿全部用桐油浸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好大的手筆!”
晉國不產(chǎn)桐油,所需要從別國購買。路途遙遠價格極高,唯有大氏族能夠負擔(dān)。
壬章也感到詫異,轉(zhuǎn)頭看向陶榮,問道:“桐油何來?”
“公子珩歸來前,有狐氏竊取邊城銅礦,大肆鑄造兵器。桐油是當(dāng)時留下,正好拿來一用。”
兩人說話間,武器陸續(xù)分發(fā)下去。
馬塘跟在隊伍中,幾步走近陶榮,對他低語數(shù)聲。
“真要如此?”陶榮驚愕道。
“自然!瘪R塘點頭。
“公子襟懷廣闊!
陶榮贊嘆一聲,命護衛(wèi)敲響盾牌,吸引眾人注意。
待嘈雜的場面稍有緩和,他揚聲道:“公子珩旨意,兵器分與諸君,諸君刻印自留,不再收回!
“要付多少谷和絹?”一名國人握緊銅錘,著實愛不釋手。他暗暗下定決心,縱然價高也要買下。
“不用!碧諛s提高聲音,“兵器分下便是諸君之物,無需谷絹!
國人們不敢相信,無不瞪大雙眼。
“公子珩言,諸君披肝瀝膽為國征戰(zhàn),守衛(wèi)晉國要地有大功。武器僅為一,日后將立法,以戰(zhàn)功賞戰(zhàn)馬甲胄,加官進爵亦非虛言。”
此言既出,營地驟然陷入寂靜。
洛水川流不息,水波清澈,倒映出河邊人的面容。
晉人勇猛好戰(zhàn),男女老少皆以戰(zhàn)功為榮。
兵器、甲胄、戰(zhàn)馬,無不是國人畢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