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公子歸國,公子珩早于您動身。若沒料錯,遇襲者應(yīng)為公子珩!彬T士皺眉分析,“聽聞晉侯昏聵,欲以庶代嫡,公子珩奉天子命歸國,一路上必不太平!
“看來我的運氣還算好,父君只有我一個兒子。”青年靠向車欄,姿態(tài)慵懶,不負上京風(fēng)流公子之名。
“但您有兩位叔父,國太夫人更喜幼子。”騎士提醒道。
青年被噎住,無言反駁,唯有擺擺手,下令隊伍加速前行:“盡快返回國都,就算要刀兵相向,也該在越國之地!
騎士抱拳領(lǐng)命,策馬飛馳向前,傳達主人的命令:“公子命速行!”
“諾!”
眾人轟然應(yīng)諾。
隊伍當(dāng)即轉(zhuǎn)向,踏著轟鳴雷音,向越國都城飛馳而去。
第二章
疾行數(shù)日,林珩一行離開天子城邑,進入晉侯封地。
公子歸國的旨意早出上京,依禮,諸侯當(dāng)遣卿大夫迎接。偏偏晉侯反其道而行,在林珩歸國途中幾次三番派人截殺,更不許守邊氏族出迎。
這且不算,隊伍前往肅州需渡過灤河,縣大夫提前命人移走船只,不許船夫出城,明擺著為難。
“欺人太甚!”茯苓推開車窗,眺望緊閉的城門,憤憤不平道。
林珩緊了緊身上的斗篷,借半開的車窗向外望,目及夯土構(gòu)筑的城墻以及城頭閃過的身影,心頭微沉,面上卻不顯。
“紫蘇,召狼甲!
“諾。”
美貌婢女推開車門,不顧飄落的雨絲,探身吩咐馬奴:“響鞭!
馬奴頓時一凜,當(dāng)即松開韁繩,解開系在腰間的長鞭,凌空甩出鞭花。
啪地一聲,鞭影橫掃,鞭聲炸裂。
騎士同時停步,甲長策馬馳近,正對上林珩冰冷的面容:“公子,縣大夫出身先氏,家族依附有狐氏!
林珩沒有多言,示意茯苓打開木箱,從箱中取出一枚木牌,交給車前甲長。
木牌長五寸,通體漆黑,硬度堪比巖石。一面繪刻圖騰,象征林珩為諸侯嫡子,另一面雕刻兩排文字,是天子授予他的官爵。
“去城前,不開城門,射殺!睂⒛九平唤o甲長,林珩再度望向城頭。頭戴長冠的人影立于旗桿下,未知此刻是何表情。
“諾!”甲長雙手托起木牌,策馬回身,點出五騎同行。
一行人飛馳向城下,向城中人通報身份。
“開城門!”
縣大夫攔晉侯公子,可借國君密令,卻不能攔上京大夫,這是無視天子權(quán)威。
看清高舉的木牌,先成神情驟變。握緊肅州送抵的秘信,搖擺的態(tài)度重新堅定。
麗夫人寵冠內(nèi)宮,公子長備受君上器重。有狐氏水漲船高,國內(nèi)氏族皆避其鋒芒。
先氏衰微,不得不依附有狐氏。
開弓沒有回頭箭。
公子長能成事,則先氏家族復(fù)興有望。若不成,昔日所為必成催命符。
“開城門,迎公子珩!”甲長高舉木牌,吼聲猶如雷鳴。
先成攥緊雙拳,指尖壓入掌心。臉頰輕微抖動,眼底浮現(xiàn)兇光。注定要同公子珩撕破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來人冒充公子,必為奸細,放箭!”
命令下達,城頭飛落箭雨。
甲長早有提防,迅速后撤,抄起背負的短矛,單臂舞得密不透風(fēng),擋住落下的飛矢,盡數(shù)橫掃出去。
“繼續(xù)!毕瘸傻纸畨,雙手扣緊墻頭,凝視城下的隊伍,狠辣道,“用巨箭,對準那輛馬車!”
巨箭長兩米,需要三人合力控弦。
比起弓箭,它更像是一桿長矛,銳利渴血。
城卒退去上衣,雙腳踏上弓身,身體后仰,六只手一并用力,在吱嘎聲中拉開弓弦。
城頭閃爍寒光,城下騎士立即高呼:“是巨箭,護衛(wèi)公子!”
不等聲音落地,馬奴已經(jīng)調(diào)轉(zhuǎn)馬頭,驅(qū)策馬匹向來路狂奔。
望見這一幕,先成哈哈大笑,之前的顧慮和擔(dān)憂一掃而空,心中無比暢快。他甚至空出狂言:“嫡公子又如何,抱頭鼠竄,不配同公子長相爭!”
話音未落,身旁的家奴面色驟變,大吼著向他撲來。
“家主小心!”
先成猝不及防,一個踉蹌坐到地上,也因此避開危險,未被城外飛來的火箭擊中。
家奴沒有潑天之幸,背心洞穿,箭上的火焰迅速爬滿全身,當(dāng)場燃成一個火人,翻滾在地,痛苦哀嚎。
這一幕驚呆眾人。
“閃開!”
不等先成從地上爬起,又有火箭飛來。
箭上的火雨澆不滅,令人匪夷所思。更駭人的是,只要被火星沾染,立刻會包裹全身,撲打翻滾完全無用,唯有在熱浪中耗盡生命。
“救命!”
火箭連續(xù)飛來,城頭一片混亂。
家奴和城卒接連變成火人,在有限的空間內(nèi)翻滾沖撞,引發(fā)更大的火勢。
片刻時間,女墻后騰起黑煙,陷入一片火海。
慘叫聲不絕于耳,頻繁有火人從高處墜落,或是被擁擠踩踏,或是主動翻出,下場大同小異。跌落在地后,全身骨骼盡碎,在痛苦中停止呼吸。
望見這一幕,城下騎士無不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紛紛握緊腰間陶罐,想到罐中之物,再看城頭情形,不由得生出懼怕。
“威力如此之巨……”甲長喃喃道。
短暫失神之后,他捕獲到縣大夫的身影。迅速收斂心緒,取下掛在馬背的強弓,左臂如托山岳,右臂如抱嬰孩,轉(zhuǎn)瞬拉滿弓弦。
“先成,伏誅!”
破風(fēng)聲襲至,先成的運氣也到了盡頭。呼嘯的箭矢直襲面門,從他眼眶穿過,爆起大片血霧。
“啊!”
先成捂住左眼,發(fā)出痛苦嚎叫。
兩名家奴奮不顧身沖上前,護衛(wèi)他離開城頭。
不提防大火蔓延至城內(nèi),城民陷入恐慌,竟然沖開城卒的阻攔,主動打開城門,爭先恐后逃出城池。
“天罰!”
“必是天罰!”
大火遇水不滅,焰舌躥升數(shù)米,照亮眾人驚駭?shù)拿嫒荨?br />
城內(nèi)有巫,隨眾人逃離城池。
望見城外的騎士以及被騎士護衛(wèi)的馬車,再看城中火海,他猛然一咬牙,前沖數(shù)米匍匐在地。
“拜見公子!”巫扯下身上的麻衣,現(xiàn)出爬滿脊背和胸膛的刺青,同時拔高嗓門,“先成不敬公子,遭受天罰!”
巫的聲音傳出極遠,城頭火焰猛然躥高。
混亂的城民先是茫然,繼而陸續(xù)醒悟,不顧地上的濕泥和空中冷雨,跟在巫身后跪倒。
“拜見公子!”
眾人的聲音合成一股,從松散變得整齊。
鬼神之說深入人心,不滅的烈火散播恐慌。除了少數(shù)家奴,城卒全無抵抗之心,哪怕人數(shù)是騎士的數(shù)十倍。
騎士穿過人群,逆行入城,輕松找到重傷的縣大夫。
先成靠坐在墻邊,單目傷殘,流出的血染紅半面。家奴試圖護衛(wèi)他,當(dāng)場被短矛刺穿。
“倒是忠心!
甲長策馬走近,上下打量一番先成,單手拋出繩索,套羊一般套住他,綁在馬后拖出城外。
“放肆,我乃氏族!”
奇恥大辱!
先成掙脫不得,當(dāng)場破口大罵,怒意壓過了傷口的劇痛。
騎士不理不睬,繼續(xù)打馬返回,一直將他拖到馬車前,隨手丟在地上。
砰地一聲,先成滾入泥漿,樣子異常狼狽。
車門推開,兩名婢女分左右跽坐,一名瘦弱的少年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少年身著黑袍,烏發(fā)如瀑,愈顯面色蒼白。冷風(fēng)吹過,他似站立不穩(wěn),被身旁的婢女扶住,發(fā)出連聲咳嗽,分明是體虛病弱。
人群陷入寂靜。
先成努力睜大僅剩下的一只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林珩。
公子珩離國九載,傳聞他命不久矣,卻偏偏活到今日,更攜天子命歸國。
這樣的病秧子,風(fēng)吹即倒,周身卻透出違和,令他心驚膽寒。
對上林珩的目光,先成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謶猪樦贡撑逝,四肢百骸似被冰凍,整個人如墜冰窖。
從那雙漆黑的眸子里,他竟捕捉不到任何情緒。
仿佛深淵。
只有無盡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