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之點了一壺茶,徐徐斟來,邊道:“小宇打算去哪里?”
蕭暥一愣,去哪里?他也不知道,也許四海為家罷。
謝映之見他一臉茫然,莞爾道:“既然你不知道去哪里,不如送我去洛云山如何?”
蕭暥欣然答應。
次日,蕭暥便駕著驢車,一路南下而去。
五十多年前,他也是從這里南下安陽城的。
當年遍地瘡痍、滿目焦土。而如今,田野間盡是郁郁蔥蔥的綠色。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
他們在江陵渡口過了江,經(jīng)過永安城,再去葭風郡的洛云山。
清晨,天空下著蒙蒙細雨,郊外淺草青青。
他已經(jīng)有五十年沒有還鄉(xiāng)了。
五十載光陰過去,江南的春雨依舊溫潤,江南的春風依然繾綣,吹拂起游子的衣衫,沾濕他如雪的長發(fā)。
他們在永安城郊的一家早茶鋪子里,點了份朝食,剛要動筷。
就在這時,官道上傳來清脆的馬蹄聲。
蕭暥倏然抬頭,就見細雨中一隊輕騎飛奔而來,云旗獵獵,馬蹄雷動,似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正打獵歸來。
為首的青年錦衣玉帶,雕鞍長弓,細雨中英姿颯爽。
蕭暥霎地愣住了。
隔著五十年光陰,記憶中模糊的容顏驟然變得清晰起來。讓他不知身在何處。
西陵?!
當他恍然回過神來,馬隊已經(jīng)在他們面前飛馳而過。
就聽謝映之輕道:“魏將軍兩個月前就歸來了。”
“寂滅之地,亦是重生之所,當年朔王設此陣,只為于三千世界中重逢公主。所以萬象宮下深藏的并不是外界傳言的邪戾之陣法,而是時空交錯之處,太墟之地。五十年的歲月,在那里也許就是須臾轉(zhuǎn)瞬之間,只是,歸來之人……”
“如何?”蕭暥恍惚道,
“會忘記以往的一切。所以,陛下和我沒有立即告訴你。”
細雨中,蕭暥怔望著魏西陵離去的方向,任雨霧模糊了視線。
一生戎馬,半世風霜。
歸來,江南杏花煙雨依舊,故人未老。
第531章 結(jié)局
蕭暥隱姓埋名,在永安城郊租了個小院,院子不大,兩間房,門口有一塊小菜地。自給自足也夠了。
他自己洗衣做飯,澆菜種地,每日粗茶淡飯,日子過得平淡,但飴然自足,也不覺得清苦。
謝映之每次來看他,都會給他帶小松子,山核桃,各種蜜餞干果,但蕭暥現(xiàn)在閑了,嗑起來沒個完,幾天的存糧一上午就吃干凈了。
閑的沒事時,他就給街坊的孩子們講故事,再混些零嘴吃,運氣好了的話,還能混一頓早飯。
在街坊眼里,他就是個好吃懶做不求上進的二癩子。
蕭暥表示:他以前經(jīng)歷的太多,努力的歲月也過去了,他現(xiàn)在屬于退休,退休懂不懂?
街坊們:不懂。
故事不能一次性講完,不然以后就沒零嘴吃了,好在他這一生經(jīng)歷夠多,肚子里的料也多,今天講一段,明天講一段。
一個小男孩托著下巴,坐在門檻邊:“那個草原大單于最后接受和平協(xié)議了嗎?”
蕭暥點頭:“昭武皇帝設計將大單于的弟弟伊若攥至大梁為質(zhì),換來了邊境數(shù)十年的和平!
那男孩皺起眉頭,歪著頭道:“可我怎么聽說大單于是為了大將軍蕭暥,才接受議和的!
“蕭暥?”一個扎著雙鬟的女孩睜大眼睛,俏麗的臉蛋紅撲撲的,“就是先皇陛下衷情一生的那位大將軍?”
蕭暥扶額:“阿雅,你又看了什么雜書?”
小姑娘被他一問,低頭羞赧道:“先生,我也沒看什么,就是家兄前幾日帶回來的《夢棲山詞話》本子里面說的,昭武皇帝一生不立后,不納妃,唯獨對蕭將軍言聽計從……”
“什么什么,你也看《夢棲山詞話》?”另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眼睛發(fā)亮。
蕭暥:靠,誤入書友圈了!
只聽那少年道:“何止是言聽計從,當年北狄大單于阿迦羅率鐵騎南下,昭武皇帝為了蕭將軍,與大單于在滄州一場大戰(zhàn)!”
“噫——”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
蕭暥的狐貍尾巴好像被誰踩到了。
院子前種著菜。前幾天鬧蟲子,菜枯萎了一大半。某人苦哈哈地想,要不要再多接點活兒,正好再過兩個月就是沐蘭會,有大量的燈籠要制作。
午后,他坐在樹蔭下編著竹燈籠,這時,院門被人輕輕磕開了。
他抬頭看去,是個粉面桃腮的小姑娘,今天似乎還特意施了粉黛,顯得明艷又嬌俏。
那是住隔壁的阿雅,今年剛滿十二歲,正是金釵之年,阿雅每天都和街坊的孩子們一起聽他講故事。
只見她紅著眼眶道:“先生,我家要搬到鎮(zhèn)上住了,以后就不能聽你講故事了!
說完,她往他懷里塞了一大包好吃的,還沒等蕭暥反應過來,她就紅著臉,抱著他的脖頸,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
蕭暥只覺得香香軟軟地一下,老臉一紅,天可憐見,他活大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被姑娘親,頓時懵了。
等他回過神來,那小姑娘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出了院子。
“阿雅,你等等。”蕭暥急忙道。
然后他轉(zhuǎn)身回身到屋子里,從柜底下摸出一枚鳳尾金釵。當年容緒送他的首飾,如今也就剩下這個了。
他追出院門,在鄉(xiāng)間小路上趕上了阿雅,把金釵塞給她,“以后當嫁妝,嗯?”
小姑娘含著淚,抱著金釵,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蕭暥望著田間阿雅遠去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黯然神傷,他這輩子經(jīng)歷了太多悲歡離合。
他幽幽嘆了口氣,往回走去,覺得自己臉上仿佛寫著:空巢老人,鰥寡孤獨。
門前溪水淙淙流淌,初夏的陽光灑落在菜地里,籬笆小院斑駁一片。
他走過竹籬,就見樹蔭下停著一部馬車,風吹過,樹影水波般浮動。
院門前站著一個人,衣袍似雪,日光下挺直的背影孤峭如松。
蕭暥的腳步一頓。一時間無數(shù)念想涌上心頭。
西陵……兩個字在口中千回百轉(zhuǎn),最終出口卻還是叫了一聲君侯。
魏西陵驀然回首,微微一怔。
樹下籬邊,那人含笑而立,已發(fā)如霜雪。
五十載光陰如長風吹過,在魏西陵冰湖般沉凝的雙眸底,翻卷起層層波浪來。
最后他沉聲道:“先生。”
“君侯請!笔挄蹲呱锨,推開虛掩的竹門,請他進到院里小坐。
院子里堆放著十幾個燈籠,魏西陵拾起一個,手指撫過那纖細的竹篾,便被竹上的刺柴扎到了,那人生活如此不易。
“不想先生正在忙碌,是西陵打擾了!
“無礙,剛才鄰家姑娘給我送了些吃食,正閑聊著。”蕭暥在他身邊坐下,拆開那包果仁遞過去,表示:吃不吃?
他窮,也沒有其他東西待客。
魏西陵沒有接,目光略帶復雜地看向他,問:“鄰家姑娘?”
蕭暥一怔,恍然意識到什么,趕緊抹了把臉,沒有口紅印吧?再一聞,發(fā)間衣上還隱約沾著一縷香粉味。頓時老臉一紅。
魏西陵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劍眉微蹙,從袖中取出巾帕遞給他。
帕子素面無紋,也不夠柔軟,帶著那人身上冷冽的氣息。
蕭暥接過來時,手指似有似無輕掠過他溫熱的掌心。指尖微涼,如初春花瓣上瑟瑟的細雪。
魏西陵骨格修長的手微微痙攣了下,然后不自然地垂下,暗暗握緊。
蕭暥卻渾然不覺,一邊拿帕子擦臉上沾的脂粉汗水,一邊問:“不知君侯此來有何事見教?”
魏西陵此次是來接他回家的,卻沒想到那人一口一個君侯,生分地不得了。
偏蕭暥還后知后覺得很:“君侯不是來買燈籠的吧?”
魏西陵:……
蕭暥心里苦,最近他的菜地里遭了蟲災,手頭緊得很,連酒錢都快沒有了。
“沐蘭會快到了,君侯是給自己買,還是送給姑娘?自己買的話推薦這盞魚龍燈,威風凜凜,送姑娘推薦這盞錦鯉燈,五彩斑斕,女孩子都喜歡!彼f話間眼梢微微撩起,觀察著魏西陵的神情。
“我給自己買!蔽何髁甑馈
蕭暥無由來地松了口氣。
就見魏西陵走到院子角落里,拾起一盞最樸素的沒有描花的八角宮燈。
什么?蕭暥睜大眼睛,這種是最便宜的。沒想到魏西陵也缺錢嗎?沒道理?
不過這難不倒某奸商,他腦中靈光一現(xiàn),夸道:“君侯好眼力,這個燈是最貴的!
魏西陵面露疑惑。
“這是定制款!”
“定制?”
蕭暥猛點頭:“就是這個燈上的花飾文字君侯可以指定,什么吉祥如意啊,飛黃騰達啊,君侯想寫什么就寫什么,還可以寫詩歌燈謎,現(xiàn)場制作,童叟無欺!
他一通天花亂墜的吹夸,魏西陵耐心地等他說完,道:“就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