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容緒兩袖清風(fēng)地悠悠然進了大堂。在一番寒暄后,北宮達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并暗示容緒先生此來不會是空著手吧?
可容緒確實是空著手來的。
在得到了容緒輕車快馬而來,寸金沒帶的答復(fù)后,北宮達壓下了怒火,耐著性子道:“燕州沒有什么特產(chǎn),就是盛產(chǎn)野山參,乃滋補養(yǎng)頤的上品!
容緒沒有多考慮北宮達這話的言外之意,因為當時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彥昭體弱怕冷,尤其是冬天特別難熬。若能帶上幾株野山參回去,合著紅棗枸杞烏雞煲湯,給小狐貍補補身子。
容緒欣然道:“我這番就采買幾株。”
北宮達道:“只是這上好的野山參罕見,如果容緒先生想要,可能要在此等待一陣。”
容緒心中一沉,立即明白了,所謂‘等待一陣’就是扣留,等到什么時候商會送財貨來贖人了,什么時候上好的野山參就挖到了,容緒先生可以回去了。
這是訛詐,不過容緒并不慌,他不緊不慢道:“我愿出萬金買野山參,不知三日內(nèi)明公能備貨否?”
萬金?北宮達一驚,“先生不是輕車快馬,沒帶多少銀錢隨身嗎?”
容緒微微一笑:“我有一策,明公若采納,獲利何止萬金!”
北宮達聽他口氣甚大,不禁收起了脅迫的架勢,謙虛道:“愿聞高見!
容緒道:“如今明公加封為國公,已有鑄幣之權(quán)!
在大雍,一旦加封國公,有了鑄幣權(quán),也就是說,皇帝承認諸侯所鑄之錢幣,可以合法流通。
如今大雍市面上流通的是五銖錢。
一銖重量約為0.65克,一枚五銖錢約為3克左右。
容緒獻給北宮達的策略就是鑄造一種大錢。
這種大錢一枚重20克,實際可以抵6-7枚五銖錢。但是在定價上,北宮達可以規(guī)定一枚大錢可換十枚五銖錢。
這樣,這種大錢一旦推廣,讓士族百姓使用,就可以通過兌換的差額,大量收攏銀錢到北宮達的口袋中。
這些士人百姓在之前的改種香料作物中都賺了不少錢,現(xiàn)在讓他們把賺來的錢通過這種方式全部吐出來,上交給北宮達。
北宮達一聽頓時拍案而起,這條計策太妙了!
北宮達之前就極為惱憤那些士族們紛紛改種香料,賺得盆滿缽滿,而他卻聽從鐘緯的建議,為了保障軍糧生產(chǎn),不得不下令北宮氏的土地一律不許改種香料。最后不僅要補償北宮氏領(lǐng)主們的損失,還搞得幽燕賣地成風(fēng)。那些北宮領(lǐng)主們一頭拿著他的補償金,一頭假裝賣了土地,繼續(xù)賺香料錢,恨得他牙癢,現(xiàn)在這一道命令下去,大幣一推廣,讓他們把種香料賺的紅利全部吐出來!這豈不是大快人心!
想到這里北宮達大笑,連連稱贊容緒不愧是盛京商會的會首啊,真是生財有道!
隨即他立即頒布命令,下令這種大幣就叫大燕百銖,一枚大燕百銖重量約能抵七枚五銖錢,卻要在市面上兌換二十枚五銖錢。
等容緒走后,一直站在屏風(fēng)后旁聽的鐘緯幽幽踱了出來,“主公絕不能讓此人回去!
北宮達問:“為何?”
鐘緯道:“容緒此人精通商道,善于經(jīng)營,若此人被蕭暥所用,對我們可是大不利!
北宮達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容緒可以幫他出主意,當然也能幫蕭暥出主意。
鐘緯道:“主公可以鑄幣為借口,讓他滯留燕州,好吃好喝相待,聽聞容緒風(fēng)流,主公可再覓得絕色美人相侍,每日歌舞聲色,讓他沉迷于溫柔鄉(xiāng),同時示好盛京王氏,若主公能和王氏聯(lián)手,則雍州西北門戶大開,想必那蕭暥就夜不能寐了!
“好!就依先生所言!北睂m達拍案道,說罷他又若有所思:“還有江寄云,也是個人才!
鐘緯心中一沉,剛打發(fā)走一個俞珪,又來一個江潯,他這北宮達帳下第一謀士的位置說不定又要受到挑戰(zhàn)。
于是他道:“主公真乃求賢若渴,但江潯是天子直使,扣留他于主公名聲不利。”
他說完看向北宮達,但見北宮達眼中露出懊惱不甘之色,知道北宮達對這個江潯是志在必得。便話鋒一轉(zhuǎn),道:“主公若真想要江潯,也并非完全不可!
“先生有何妙計?”北宮達迫不及待問。
鐘緯道:“四月漳水正值春汛,主公可借口水流決堤,道路不通,將他扣下,即使不能為主公所用,也不能被蕭暥所用。”
“好!好!鐘先生不愧是本公的智囊!”北宮達大笑。
鐘緯心中卻打起了算盤,江潯在燕州毫無根基,一時之間還動搖不了他的地位。將來孤立江潯,甚至除掉他也并不困難。
***
傍晚,江潯一身便裝,輕車快馬出了城。
馬車停在了驛道外不遠處,一家很不起眼的客棧前,來往這里的都是走南闖北的行腳商、販夫走卒、江湖浪客,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很少見到像他這樣衣冠齊楚的士人。
他來這里,見一個人。
第406章 公主
燕州
北宮達于封國公次日下令改燕州首府為上都城,并下令遷五千罪人奴仆黔首建燕國公府。
塵土滿天的工地上,碩大的石塊壓塌了老人的腰,他佝僂著背向前踉蹌幾步后,重重摔倒在地,暗紅的血從粗糙的膝頭滲透出。
“老東西,別裝死!起來!”
皮鞭狠狠得撻在老人瘦骨嶙峋的脊背上,三兩下就皮開肉綻。
“阿公!”
阿黍扔下手中的木料撲過去護住老人。
“你們這些渣滓還敢偷懶!耽誤了國公府的工期,你們有幾個腦袋夠砍?”
暴雨般的鞭撻落在少年不算厚實的脊背上。
“阿黍,我沒事!崩先藪暝鹕,扛起沉重的石塊。
“阿青姐是不是忘了我們?”不遠處有人嘆氣道。
阿黍倔強地咬了咬嘴唇,“咱們靠自己,不去求她!”
“阿黍,你別怪阿青!崩先颂ь^看向塵灰彌漫的天空,“阿青一定有她的苦衷!
***
上都城外,一家古舊的客棧里。
青燈下,江潯介紹道:“郢姑娘,這位是玄門的褚先生,負責(zé)此番國公府工程的營建!
郢青遙一驚,褚先生?莫非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中年人,就是玄門的匠作大師褚慶子!
她心中不禁感慨,謝映之言出必行,為了替她營救族人,竟然將褚慶子調(diào)來燕州替北宮達設(shè)計營建府邸。
她立即道:“久聞褚先生巧匠之名,此番為我等族人不辭勞苦,遠赴燕州,青遙感激不盡!
“我等奉命行事,姑娘不必多禮。”褚慶子說著便拿出工程圖紙,鋪展在桌案上。
江潯立即挑亮了燈,直入主題道,“此番之計劃是借著工程營建之機,把郢姑娘的族人們救出來!
能請到褚慶子替北宮達營建公府,北宮達必然求之不得。不會有太多戒備。但是這次行動也不是沒有風(fēng)險,百多號人扶老攜幼,要從監(jiān)工士兵眼皮子底下溜走談何容易。
“國公府依山而建,我將在山腳設(shè)密道,屆時可以通過密道逃到山中。”
“但是監(jiān)工守衛(wèi)怎么辦?”江潯凝眉道,
一名玄門弟子道:“我可以玄法布下迷蹤幻陣,雖然遠達不到玄首水鏡花月陣的精妙,但借著夜幕也能隔絕視線,蒙混過去!
出逃的時間就定在月底,屆時正是大燕百銖發(fā)行流通之時。北宮達忙于發(fā)行新幣,一時間對工程監(jiān)造也會有所放松。
此后的半個多月,大燕百銖在幽燕境內(nèi)開始發(fā)行并流通。士族百姓在前一波種植香料作物里掙的錢都逐漸流向了北宮達的庫房。士族民間無不怨言,但北宮達不管,你們種香料賺了那么多,不該分他一杯羹嗎?
***
五月初,宣政殿,朝會
上官朗匯報了都闕關(guān)的營造進程后,就是柳徽冗長的月度財務(wù)報告。蕭暥的腿又跪坐地酸麻了,他一邊聽一邊目光漫無目標地游梭起來,因為魏西陵坐在桓帝身邊,無意中就使得他愿意多看桓帝幾眼了,看得桓帝暗自心驚膽戰(zhàn)的。
晨光涌進大殿,鎏金博山爐里裊裊升起的香霧間,魏西陵一襲月白絲袍如春雪,在初晨的春光下瑩瑩輝映。
他靜坐如淵,端秀雅正,望之若芝蘭玉樹。
想起他皇室的身份,一個奇怪的念頭忽然從蕭暥腦海里冒了出來——此刻的魏西陵風(fēng)儀矜雅,簡直比成天野得沒邊的嘉寧更像公主?
等等,他剛才想到了什么?
大雍的……公主?
這個念頭讓他心里騷動不已。
他竟敢把九州之戰(zhàn)神比作公主?
魏西陵知道了,臉上都要掉冰碴了罷?
想到這里,他按捺著作怪的心思忍住笑,忽然就聽到朝堂上一個聲音響起:“江府尹和容緒先生已經(jīng)滯留燕州月余,至今未歸,蕭將軍就不心生疑問嗎?”
沖著他來的?
蕭暥循聲望去,就見柳徽手持笏板耷拉著眼皮正襟危坐。
“這莫非是被北宮達扣留了?”楊覆附和道。
他這話一說,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有人道:“北宮達在襄州損兵折將,怎肯善罷甘休?”
“上回朝廷不是已經(jīng)擬定了封地賞銀(割地賠款)以求和的策略嗎?北宮達還不肯罷休?”
“哪里,并非北宮達不允,而是蕭將軍說雍襄土地皆是戰(zhàn)士拼殺來的,不能予敵!”
“那賞銀呢?”
“蕭將軍說不能資敵!
“這……容緒先生他們豈不是兩袖清風(fēng)前往燕州說和?”
“但什么好處都不予,憑什么說和?”
“這不,被扣留了吧?”
云淵趕緊讓眾人安靜,然后道:“聽聞北宮達正在鑄造發(fā)行新幣,容緒先生又是盛京商會的會首,也許是暫留北地,咨詢顧問!
他這話就把議題引到了鑄幣上。
宋敞接道:“據(jù)傳北宮達鑄造之新幣名為大燕百銖,一枚大燕百銖重量約等同于七枚五銖錢,市面上卻要兌換二十枚五銖錢!
這話在朝堂上激起一片訝異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