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冬天曹璋已經(jīng)是汗流浹背,他平生第一次披甲,第一次面對千軍萬馬的場面,他現(xiàn)在還有點(diǎn)覺得不真實(shí)。
沉重的甲胄壓得他肩背生疼,一進(jìn)門腿一哆嗦差點(diǎn)跌倒,被魏西陵一把攙住,拽了起來。
“我、我沒、沒有,我、我說、說出來……”他氣喘如牛,他想說他沒有結(jié)巴。
他把謝映之教給他的話原原本本說出來了,他練了無數(shù)遍,練得咬到舌根,嘴巴里都是血沫味兒。
魏西陵沉聲道:“你做得很好。”
涼州不能再有戰(zhàn)爭,如今是百業(yè)待興,與民生息之時。只有曹璋才能安撫曹滿舊部,同時讓諸侯失去奪取涼州的口實(shí)。
他下令道:“送曹將軍回府休息!
曹璋的額角都是冷汗,再也撐不下去了。
第272章 開局+番外
窗外的雨色連天。
太宰楊覆的臉色就像這陰雨綿延的雨色,遍布陰霾,“前日陳英一大早就帶人來徹查我的府邸,別說府中門客護(hù)衛(wèi),連家丁都被帶去盤問了,我侄兒楊諶為司農(nóng)丞,只是一些賬目做的不仔細(xì),就被京兆府查問了兩天,吹毛求疵地挑骨頭,看來這官是保不住了!
一邊的柳尚書道:“你這還是留了幾分面子的,就折了個司農(nóng)丞。聽說有些家族朝中三代都被查了個遍,一有問題就革職查辦。”
“江潯不是不當(dāng)官嗎?”容緒輕描淡寫道。
“云淵大學(xué)士的舉薦,征事署的任命,加上文昌閣之后,這小子在士林中風(fēng)評又好。”
“先不說這些,江潯這小子咄咄逼人,不近情理,絲毫不給各家留個余地,他把京兆府里陳年舊案都給起了底。他想做什么?”
容緒明白他們慌什么了。
這些個世家大族,以往為官者貪贓枉法,家人則仗勢橫行慣了,只要稍微一查,都是劣跡斑斑。以往都是京兆尹孫霖兜著。
楊覆嘆了口氣:“現(xiàn)在,蕭暥讓江潯出任京兆尹,明顯要削弱大梁的世家大族!
柳尚書陰沉道:“如今朝中職位空去三分之一,蕭暥正好把那些科舉進(jìn)身的士子們補(bǔ)了缺。說白了,這些寒門仕子都是他蕭暥提拔的,能不念著他的好,如果在朝廷里結(jié)黨成派系……”
“楊太宰這倒不必太擔(dān)心!比菥w淡漫道,“我看蕭暥并沒有結(jié)黨的意思。所提拔的這些新進(jìn)士子,不過是為了便于辦事!
他心道,如果不是這群老世族的清顯官員們尸位素餐,整天領(lǐng)著高額的俸祿清談?wù)摰。使得朝廷臃腫龐大,卻毫無效率,蕭暥要做點(diǎn)什么事,都得親力親為,份外艱難。
比如前幾年雍北水患,拖拉了半個月,賑災(zāi)的錢款層層貪墨,最后是蕭暥派遣士兵修筑水防堤壩,順便把大梁城的下水渠道也一并修整了,不然今番這連綿的雨又要釀成水患。
這群人如果在其位謀其職,干點(diǎn)人事,蕭暥也用不著借這件事清理膿瘡,提拔新銳。
但是話說回來,雖然蕭暥不是一個善于搞陰謀斗爭的人,他身后的那個人就不好說了。此人如霧里看花,似行云流水,無法把握,捉摸不透。
想到這里,容緒眼睛一瞇道,“我給你們出個主意!
***
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寒雨總算是停了,天已經(jīng)大亮。
屋子里火盆燒得很暖,蕭暥卷著被褥睡得正熟。
門開了,帶進(jìn)一縷微風(fēng),很輕的腳步聲。
“起床!币坏狼逖诺穆曇舻。
蕭暥把被褥卷得更緊了些。心道謝玄首你夜貓子不用睡覺,但我是普通人……
接著就感到有人傾身俯下,貼著他的耳邊,輕柔道,“接客了!
草,三個字頓時把他驚醒了。
能不能好好說話。
謝映之慵散地打開他的衣櫥,牽起一件水色的衣袍,“今天穿這件罷!
接著又回頭看了看他的頭發(fā),蹙起了長眉。
蕭暥的發(fā)和他剛硬的性格有點(diǎn)像,卷了之后卻很容易定型。十幾天過去,原本細(xì)碎的小波浪,變成了大波浪。再被他這一睡,總之……炸毛了。
片刻后,云越進(jìn)來的時候就見謝映之手中托著一束水波似的青絲,用梳子點(diǎn)著下巴,頗有興趣地比劃著。
蕭暥眼神示意:還不來搭把手,他明顯是個外行啊……
***
與以往冷清的將軍府不同,這會兒府里罕見地人來人往。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有一面之緣的,都來恭賀蕭將軍得勝還朝。
一方面是道賀,一方面是賠罪。
大梁城里那些世家大族近乎痛心疾首地表示,他們真的不知道風(fēng)雷堂和四海幫那些人是要造反鬧事,還以為是街頭械斗,又因?yàn)榍趾Φ搅怂麄兊漠a(chǎn)業(yè)和府邸的安全,這才派出私兵的。私兵和士兵的素質(zhì)相差太大,亂哄哄難以約束,最后發(fā)展□□的一場混戰(zhàn)。
當(dāng)然他們也不會空手來,禮物一個比一個豪爽闊綽。皆言將軍平亂辛苦,一點(diǎn)薄禮聊表寸心。前后好幾箱的金銀就運(yùn)到了府門前。
這就有點(diǎn)公開送禮的意思了。
這是容緒給他們出的主意,小狐貍這次打仗把老底都貼上了,以他的貧窮程度,很可能會一口吞下。
那么容緒緊跟著授意讓朱璧居的文人攪起輿情。
大概就是那么一撥操作:從世家大族紛紛道賀,蕭將軍公開收禮,這兩個角度可以大做文章。
一來,宣揚(yáng)蕭暥和老世族們關(guān)系融洽,隔岸敲打江潯識趣一點(diǎn),二來,蕭將軍帶頭收禮,那么世家大族的官員們過往所收受的銀錢,也就不能算貪墨受賄了。
這一招于情于理,都能堵住了江潯再往下查。
禮物,謝映之照單全收。
并非?蜌獾氐溃骸爸T公為國慷慨解囊,主公必稟明天子,下詔書表彰諸公之義舉,這些銀錢就作為天子犒賞此番西征將士!
什么?這還要稟報(bào)天子?在座的眾人面面相覷,跟著隱隱肉痛。
天子下詔,就等于說這一大筆銀錢,全變成了天子勞軍的賞賜。
而桓帝好大喜功,這不用本錢又能在三軍面前長臉的好事當(dāng)然不會拒絕。
蕭暥自己得了實(shí)惠,又把一個虛名拋給桓帝。
而此舉的深一層含義就更耐人尋味了。
天子勞軍,自然會讓天下人認(rèn)為這場西征之戰(zhàn),原本就是出天子的授意。從此,諸侯在涼州的歸屬問題上再也無話可說。蕭暥這涼州算是吃到肚子里了。
這一步棋順手拈來,不動聲色,一舉三得。容緒真的就變成了給蕭暥送了份大禮。
其中滋味,在座的士大夫們都心中尷尬,吃了個啞巴虧,還得陪著笑,一副為國慷慨解囊的樣子。
蕭暥一個老兵痞子,打仗可以,但士人圈里的千回百轉(zhuǎn)的心思,他是莫知莫覺,加上又不善于應(yīng)酬,所以都是謝映之在往來周旋。
蕭暥不得不佩服,他這個將軍府對外發(fā)言人簡直無可挑剔。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賞心悅目,當(dāng)真是名士風(fēng)流。
搞得他就像一個吉祥物般坐在案前抱著暖爐,所以,到底誰在接客?嗯?
當(dāng)然謝玄首是以許先生的身份,也是蕭暥新招的主簿。因?yàn)椴荑叭ダ^任了涼州牧,這主簿一職空缺了,新招一個人沒毛病。
等到把這群世家卿大夫們送走后,蕭暥才想來,既然是送禮,全大梁最有錢的那個人怎么沒來?
以往他回京,容緒都是第一個趕來拜訪的,況且此番京城動亂,王家連鞋都沒濕,沒必要避著他。
“主公,容緒先生是不會和這些泛泛之輩一起來的,他也不想讓自己顯得那么急切。我猜的不錯的話,他此番一定會為主公準(zhǔn)備一份大禮。”
果然,剛過晌午,容緒先生的帖子就到了。
依舊是低調(diào)奢華有品位的燙金牡丹紋紙,打開還有馥郁幽沉的香氣回味悠長。
蕭暥接過來一看,月半子夜開潛龍局,請彥昭前往一游。附:主隨客便。
月半?那不剩下幾天了嗎?
主隨客便?怎么覺得在打啞謎?蕭暥不懂。
謝映之道:“這潛龍局是大梁城里最為刺激時興的玩樂,九州豪商巨富諸侯公子揮金如土之處,所謂主隨客便,容緒先生的意思是開局之后,若贏了,籌碼銀錢全歸主公,若輸了,算他的!
靠,果然大手筆。蕭暥心道,又有的玩又有的賺,怎么那么像釣狐貍?
謝映之眼睛微微彎了彎,“主公,這大梁城里很多好玩的去處,我們都不知道,正好見識一下!
蕭暥立即捕捉到他話外之音,“先生也要一起去?”
謝映之莞爾,一副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的姿態(tài)。
看著他似笑非笑的神情,蕭暥隱隱為容緒捏一把汗。
***
涼州府
涼州連綿戰(zhàn)事數(shù)月,各地積壓的公文已經(jīng)堆成了小山。好在魏西陵不僅善于治軍,也擅長庶務(wù)。
這幾天來,不僅要修繕涼州各邊郡城防,重整軍隊(duì)安置百姓,恢復(fù)生產(chǎn),并且按照計(jì)劃,要營造滄州城,成為西北軍鎮(zhèn)要塞。
赫連因率領(lǐng)殘部逃往漠北,這始終是一個隱患。
“皇叔,還有一件事!蔽含u合上文書道,“扎木托等北狄投降部落和數(shù)千戰(zhàn)俘如何處理!
魏西陵明白,這是個問題,北狄人毫無信義,降而復(fù)叛是尋常之事。一出塞就是廣袤的草原,他們立即可以拿起彎刀,再次劫掠邊郡。
魏瑄道:“重建滄州城,這幾千戰(zhàn)俘倒是正好有用,只是余下的部眾,人數(shù)眾多,比較難辦!
“多少人?”魏西陵問。
曹璋脫口而出,“牧民兩千六百八十七戶,共、共計(jì)一萬一千五十人。”
“涼州多少人口?”
曹璋道:“在籍五千戶,共兩萬八千六十人!
魏西陵道:“精壯者編入涼州軍,余者內(nèi)遷,或使其半耕半牧。”
魏瑄頓時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要分化北狄人。
涼州軍本來就和胡人雜處,精壯入軍,可補(bǔ)充戰(zhàn)后涼州軍實(shí)力,愿意內(nèi)遷的部眾,將會分散于涼州郡縣之中。在涼州人口占絕對優(yōu)勢的前提下,他們根本鬧不了事。
最后就是剩下最頑固于游牧生活的部眾了,這些人準(zhǔn)許他們半耕半牧。
一句話,分而治之。
這一番商議下來,天色也已經(jīng)晚了。
魏瑄做了幾個精致的小菜。曹璋還溫了一壺米酒,算是慰勞忙了幾天的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