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先生走出幾步,想起魏瑄的囑托,又回頭看去,就見阿迦羅正專注地看著蕭暥,看來小殿下交代的事,已經(jīng)沒必要再做什么了。
余先生走后,阿迦羅反復(fù)地琢磨著他說的話。
陳年痼疾,長期勞累,飲酒過量……他果然過的都是什么鬼日子!
睡夢中,蕭暥不老實(shí)地掙了一下。阿迦羅剛想給他拽好皮毯,就聽他口中低聲道。
“七百匹馬,嗯……”
“什么?”阿迦羅中原話本來就不是熟練,加上那聲音很微弱,于是他側(cè)耳貼到他唇邊,“你說什么?”
“唔,……戰(zhàn)馬!
這一次阿迦羅聽清楚了,頓時恍然。
他皺起濃眉,“為了幾百匹戰(zhàn)馬,你就喝酒喝得吐血?”
阿迦羅眼睛簡直噴出火來,扳起那張蒼白失血的臉,“你是不是真瘋啊!”
“你不懂!彼p輕動了動唇
那聲音意外地低柔哀倦。
阿迦羅再大的火氣,一下子,熄火了。
“那你告訴我!卑㈠攘_沉聲問。
“你說一個人,挨多少刀才會死!彼p道。
“正中心臟,一刀就夠了!
蕭暥喃喃,“我可沒那么走運(yùn)!
阿迦羅一詫,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心卻狠狠抽搐了一下。
片刻后,余先生端著藥進(jìn)來,阿迦羅輕扶起他,一勺勺喂他喝下藥汁。
帳中紅燭燃盡時,阿迦羅在榻邊坐了一夜。
蕭暥醒來的時候,天蒙蒙亮。帳內(nèi)清光幽幽。
一只手正在為他拽好被他掙掉無數(shù)次的獸皮毯。
“云越。”他迷迷糊糊去推開那只手,習(xí)慣性道,“我沒事。”
但那手非但沒有離開,反而覆蓋上來,握住他的手,像是要把他的手籠在掌心里呵護(hù)著。
蕭暥有點(diǎn)抽筋,云越你無法無天了是吧?
從昨晚到現(xiàn)在,你小子揩我的油都夠炒一桌菜了吧!
他睜開眼睛剛想呵斥,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胡榻上,身上蓋著溫暖蓬松的獸皮毯,隨即他看到了阿迦羅!
頓時腦子就驚醒了!
這驚悚程度,別說是酒,蒙汙藥都能嚇醒!
此刻勇猛強(qiáng)悍的世子,正近乎溫情地看著他。
發(fā)生了什么事?
蕭暥猛地低頭查看,確定自己還是包裝完好的。才松了一口氣。
都要出現(xiàn)迫害妄想癥了……
想起了昨晚醉酒,好像還吐了阿迦羅一身。
他有點(diǎn)尷尬,掀開毯子坐起,“那個……”
“五千匹夠嗎?”阿迦羅忽然出聲。
“什么?”
“五千匹戰(zhàn)馬,我給你。”
蕭暥以為自己聽錯了,這算什么,資敵?有這樣的活雷鋒?等等,對待敵人不是應(yīng)該像嚴(yán)冬一樣冷酷嗎?
但他還是心口不一道,“唔,夠是夠了”
“你得告訴我一件事!卑㈠攘_認(rèn)真看著他,“你在怕什么?”
“我會怕?”蕭暥脫口而出。
阿迦羅臉色一沉,知道這人不會老實(shí),就要站起身來。
“唔,等等……”別走,五千匹戰(zhàn)馬啊喂!
“我說。”他趕緊道,
他也不知道自己昨晚迷糊中說了什么奇怪的話被阿迦羅聽去了。
他當(dāng)然不會老實(shí)交代,“那個嘛……”
他清了下嗓子,故意咬文爵字道,“虎狼環(huán)伺,如履薄冰!
果然,中原話不及格的世子沒聽懂。
但是好像又聽出了些味道。
他道,“我保護(hù)你!
“世子,你先保住自己罷。”蕭暥站起身整了整袍服,“前日若不是我?guī)藖慝C場救你,你這會兒該馬革裹尸了!
他眨眨眼睛暗示,不是我蕭某人,你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掛球了,我救你一命,五千匹馬也是我該得的噢!
阿迦羅顯然被某人臉皮的厚度震驚到了。
蕭暥彎下腰,回頭看著他似笑非笑:“再說了,世子,你連烏赫都搞不定,怎么保我?”
阿迦羅手指骨節(jié)咯咯一響,“烏赫之事,我會查清。”
“我等著噢。”
好么,此人剛喘過一口氣,又是一副王八羔子德行,昨夜的楚楚柔弱蕩然無存。
阿迦羅突然非常后悔昨晚沒把這人料理了。現(xiàn)在好了,又讓他活過來了。
還陳年痼疾哈?見過生命力這么頑強(qiáng)的病號?
蕭暥眼梢飛挑,夭矯一笑,“世子,要不帶我去看看馬?”
片刻后,蕭暥拖著大尾巴,在北狄大營里溜達(dá),在把幾匹草原良駒擼得集體暴走后,蕭暥奇道,“世子啊,這馬怎么跟你似的,脾氣這么差?還是我的青鬃馬好啊。算了,我要求也不高,就湊合吧!
這人不僅手欠,嘴也非常欠。
視察了大營,定好了馬種后,蕭暥還胃口很好地和北狄勇士們一起吃了早點(diǎn),并代表皇帝傳達(dá)了親切慰問。雖然禮物倉促沒有帶啊,席間也沒有美女歌舞助興,那個……蕭將軍大方地表示,就看看本人算了噢!
阿迦羅靜靜凝視看他,蕭暥這張臉確實(shí)好看耐看,如果忽略臉皮厚度的話……
見阿迦羅神色復(fù)雜若有所思,蕭暥趁機(jī)湊過去想偷偷套烏赫幾句話,這還沒開口呢,就被背后一道射來的目光釘住了,后頸一涼,識相地閉了嘴。
強(qiáng)賓不壓主,畢竟是在別人地盤上,不能太為所欲為。
朝陽初升時,草坡上一片白茫茫的霜色,蕭暥大模大樣走出了北狄大帳,腦子里還在盤算著這次的收獲。
唔,五千七百匹戰(zhàn)馬,夠了夠了。來年安陽城里,他的精騎可以組建起來了噢!
他心里算盤打得嘩嘩響,一邊信步朝山坡走去。
朝陽下,他瞇起眼睛,恍惚間好像在一樹零落的枯槐下看到一個落寂的人影。
晨光中,那人身形單稚,衣裳都結(jié)了白白的一層霜,像個小冰人。
這孩子莫不是在這里呆了一夜?十一月的天氣?穿著單衣在山間呆一宿?
這得有多瘋?想凍成冰棍嗎?
蕭暥踱步上前,想去慰問走失兒童。
但當(dāng)他看清了那人的模樣后,他頓時愣住了。
“殿下?”
魏瑄早就看到了他。
他一陣風(fēng)地飛奔下草坡,撲到了他懷里。
蕭暥被他撞得有點(diǎn)站不穩(wěn),頓時更懵了,這什么情況?
“將軍,你沒事吧?”魏瑄仔細(xì)打量摸索了他一番。
“我會有什么事,喝了頓酒,跟北狄人討了幾千戰(zhàn)馬。”蕭暥剛想裝大尾巴狐貍,炫耀一下他的戰(zhàn)績,卻被那孩子抱得更緊了。
魏瑄身量未足,只到蕭暥的肩膀,緊緊攬住他的腰,埋頭在他胸前,就覺得那人的身軀更清瘦了。心中一股酸澀涌起。
蕭暥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這孩子情緒有點(diǎn)不穩(wěn)啊。
他輕撫他的后背,輕聲道,“殿下,誰欺負(fù)你了?”
那低柔的嗓音莫名帶著幾分寵溺,仿佛把人心底所有難言的酸澀和委屈都勾了起來。
“沒,沒有誰”魏瑄聲音悶悶道,吸了吸鼻子。
等等……
蕭暥好像感覺到懷里的那孩子在微微顫抖。
哭……哭了?
他居然一句話把武帝說哭了?
就聽魏瑄靜靜道,“將來我若有朝一日為帝,必削平亂世,一統(tǒng)九州,掃蕩四夷,不用你再出生入死,艱難斡旋!
蕭暥聽得心驚肉跳。
仿佛這孩子一夜間長大了,不動聲色間說出的話語,已透出鋒芒的戰(zhàn)意,森嚴(yán)的殺機(jī)。
武帝終究會是武帝。
蕭暥心里嘆了口氣:其實(shí)我啊只求你一件事,孩子你將來若真有一天登基稱帝,只求放我一馬赦我無罪,許我解甲歸田。從此江海余生。
他心念一轉(zhuǎn),現(xiàn)在不如趁機(jī)再哄哄小魏瑄,討一道免死令?君無戲言嘛。
可是當(dāng)他感到懷里默不作聲抽噎的孩子,想到這倔小子不知為何竟在這里等了他一夜?再多的套路也用不出來了。
算了吧,等將來回京城后,找機(jī)會再好好哄一哄小魏瑄,討一道免死金牌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