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道人嘆息,溫和道:“菩薩慈悲!
菩薩詢問道人道:“居士要下山嗎?”
齊無惑看著山下風(fēng)起云涌,卻道:“還不到貧道下山的時候!
“貧道還不能下山!
觀世音菩薩訝異,旋即了然,雙手合十微微一禮,飄然而去了。
攔不攔得住只是結(jié)果,但是這件事情的意義,并不因為結(jié)果而定論,齊無惑目送這位觀世音菩薩遠(yuǎn)去了,他站在山巔,看著遠(yuǎn)方,雙目之中閃過一絲絲的金色流光,窺見因果和氣機,只稍卜算,便可知此刻之因果流轉(zhuǎn),氣運流轉(zhuǎn)如同大龍。
此刻下山的話,其實只是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樣,可以靠著自身將這層層矛盾,強行壓下,但是壓下終究不是解決,再過不了多久,這樣的矛盾還是會徹底爆發(fā)出來,少年道人站在這山巔,似乎要邁開腳步,走下去,但是卻似有天地大勢,似有無邊氣運匯聚而來。
讓少年道人邁不出,走不出。
唯獨山風(fēng)呼嘯而來,道袍翻卷流動,三位道祖在這個時候卻不曾出現(xiàn),不曾再開口去問自己的弟子,不曾指點,也不曾將自己的想法強加給自己的弟子,唯獨任由他自己面對著這撲面而來的量劫開始。
眼觀風(fēng)云變化,氣運流轉(zhuǎn)如龍,盤踞于京城之中。
世家皆如龍鱗攀附而上,是所謂攀附龍鱗之臣;按照原本的氣運走向,如此雄渾之開篇,以前代人皇的名望為代價和墊腳石走出的一步,必然是恢弘浩大,所向無敵,自有那千古一帝氣象,只是此刻在邊疆一帶,卻亦是兵戈沖天,如有猛虎之氣機升騰,張牙舞爪,欲要噬龍。
萬物萬法,皆有陰陽二氣。
既有大批人得利,自有更多人受損,逐利而生,因利而亡,更有許多有眼力之人,知道這等行為對于家國之毒害,因此而憤憤不平,兵家魁首因機而動,兵鋒之下自然而然匯聚了磅礴的人間氣運。
眼下,文官,世家,僧眾匯聚于都城。
兵家,百姓則匯聚于李翟的兵鋒左右。
氣運剎那之間,劃分兩股,雙方的人尚且沒有交鋒,氣運早已經(jīng)在這九州大地之上,龍爭虎斗,彼此廝殺,有夜觀天象者見天穹之上,光芒流轉(zhuǎn),可聽得龍吟虎嘯,不絕于耳,而這個時候,所有人都知道了,為什么先前這位兵家魁首要先突然出兵,和四方諸國爭斗,連戰(zhàn)了一十三場,且場場皆勝。
一則是積蓄兵鋒不敗之氣。
二則是一種警告。
一種【提點】。
告訴周圍這些目光短淺的小國家,不要以為他離開了就可以搞小動作,否則,等到了他回來,就是直接毫不客氣地橫掃一頓!
是以,這位天下名將離開了邊關(guān),邊關(guān)局勢反而比起往日更穩(wěn)。
這一支經(jīng)歷了對妖族之戰(zhàn),對邊關(guān)之戰(zhàn)的精銳以一種京城當(dāng)中御林軍和士大夫無法想象的鋒銳之氣不斷地朝著京城的方向進(jìn)發(fā),沿途的一切城池都不曾抵抗,也不敢抵抗,秋毫無犯,只將那些大的寺廟全部焚毀,將曾經(jīng)耗費了巨大人力物力雕琢修筑的佛雕打碎,令諸僧眾還俗,有罪狀者不可揭過,悉如百姓依照律例處理。
其余諸免除賦稅,百姓供養(yǎng)寺廟諸特權(quán)盡數(shù)廢去。
還地于民,還田于民。
而對于那些在深山老林之中,自耕自種的寺廟和僧人則給予表彰。
而有寺廟之中搜出諸金銀,則盡數(shù)充公,搜刮百姓信眾財物,用作自身奢侈享受者皆斬,膽敢反抗者皆斬,膽敢包庇者皆斬。
一連三字皆斬,血腥殺戮之氣沖天。
這位兵家名將行走之路,可謂是一片肅殺之氣,卻也不入城池,不侵百姓,一種秩序下的鐵血清洗感,帶來了巨大肅穆的壓迫感,在這駐扎之地,士兵將打獵來的獵物和買來的糧食并煮,素來喜歡奢侈享受的兵家魁首此刻也變了性格,只是吃簡單的食物。
這天下的每一處地方,他都曾經(jīng)研究和征戰(zhàn)過。
就著火光和月色,翻看著地圖和卷宗,當(dāng)世名將雖多,無出李翟之右者,副將道:“將軍,再繼續(xù)下去的話,不過十天,就要前去都城了,陛下一定不會坐視不理,必然有大批的軍隊和將領(lǐng)出現(xiàn)攔截,我們……”
李翟道:“他們不是我的對手!
他雙目炯炯,看著行軍作戰(zhàn)圖,將那硬的可以用來磨刀子的干糧往嘴里塞,這東西硬邦邦的和石頭一樣,但是在加了鹽巴煮過的湯里面泡一泡,味道就會好很多。
副將遲疑了下,道:“可是,將軍,如此就真的自絕于家國了!
“不,自絕于家國的,是李暉!
月色之下,李翟的神色沉靜,如同狩獵前的猛虎一般,他道:“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非李暉之天下,他以這天下人之血肉供養(yǎng)佛門,恐怕是和我那父親一樣,自佛門得了某種了不得的好處和交易吧!
“但是,以天下人之血肉為一人之儀軌,便是賊!
“你我這些臭丘八,不就是討賊的嗎?”
李翟笑了笑,道:“古話說,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
“今次,便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天下人!
“竊國者!
“亦誅!”
“好一個竊國者亦誅,不過,你這逆臣賊子,怕是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忽而一聲大笑,旋即有莊嚴(yán)佛號聲響起,幽幽夜幕,無盡蒼穹,一道巨大的金色手掌印自天闕而起,朝著此地落下,李翟拔刀,眉宇亦如同刀鋒般揚起,冷然道:“早就等著你們了!”
“出刀。
皇帝既然已經(jīng)和佛門聯(lián)手,李翟如此行事,自然而然會成了皇帝的肉中刺,眼中釘,大軍不可易動,一旦朝廷大軍正面交鋒之上,敗于李翟之手,自然而然的聲名大損,這時候派遣佛門高手前來把李翟摘了,才是最好的選擇。
一時佛光大盛,普照四方,李翟掌中之刀裹挾了磅礴的煞氣,和諸軍陣相合,一刀橫斬,將這佛門手印劈碎,旋即去勢不絕,直朝著那僧人的頭頂劈斬而下,只是那僧之后更有數(shù)道佛光閃過,卻是以自身為誘餌,引動李翟出招,而后趁著機會破了他的氣運。
李翟右手持刀,左手已持了一柄劍,也是故意設(shè)局。
只是此刻,卻忽而有一道明艷劍光復(fù)現(xiàn),只是瞬間就掃過了這幾道佛光,便聽得了陣陣慘叫之聲,一道道身影落下,而那劍光明艷,流轉(zhuǎn)翩躚,李翟濃眉揚起,道:“誰人?”
卻見到那劍光凌厲,于長空之中盤旋最終落下,卻有一人,曼聲長吟,道:
“龐眉斗豎惡精神,萬里騰空一踴身。”
“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
身穿甲胄的李翟抬眸,見到來人,是一名模樣甚是清俊道人,后者拱手,溫和道:“貧道呂洞賓,知諸佛一脈必然對將軍動手,故而前來相助!
“呂洞賓?”
李翟按著的刀劍緩緩回鞘,抬眸看著那消失的佛光,下令讓部隊肅整,而后邀呂洞賓一同坐下,呂洞賓自腰間摘下了酒壺,晃了晃,遞向李翟之時,被后者抬手拒絕,呂洞賓也不在意,只是仰脖飲酒,一身道袍清凈,將手中的劍橫放在身前,拍著劍,道:
“將軍之鋒芒已至盛,只是過剛而易折,將軍認(rèn)為,自己可以以一軍而敵一國乎?”
以一軍而制衡一國。
哪怕是李翟這樣杰出的統(tǒng)帥,最多也只是能夠維持一時間的優(yōu)勢,時間一長,終究還是會逐漸落入劣勢之中,最終覆滅,而哪怕是最終能勝,麾下之軍也必然死傷慘重,刀劍之鋒落在袍澤身上,將清君側(cè),除妖佛的事情變成了一場絕對沒有勝利者的內(nèi)戰(zhàn)。
李翟眸子微斂,道:“道長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呂洞賓提起旁邊一根樹枝,輕而易舉刺入地面,勾勒出兩條不同的曲線,道:“而今天下之大勢,一在于京師,一在于將軍,將軍乃是萬民之所望,得了人心,只是一路所行諸事,也不乏酷烈,終歸是有損天和,未曾得了全部氣運!
“而今天下氣運兩分,一在將軍,一在人皇,雙方已成如水火之姿,而人皇之優(yōu)勢,乃是佛門,之后彼必以佛門為長處擊將軍,此刻將軍有兩條道路,一則是以軍陣大勢緩緩相逼迫,將軍勝之機更大,但是恐有諸多殺戮死傷,傷及百姓;二則是,人皇必然提出以氣運相爭,以人間佛法和道法相斗!
“則將軍并不占據(jù)優(yōu)勢!
李翟道:“道長覺得如何?”
呂洞賓嘆息道:“無論如何,皆是一場勝敗,一場廝殺。”
“只不過一個需要無數(shù)士兵和百姓的命去拼,另一個則是將軍氣運和諸道之論法!
“貧道也不知道在那皇帝背后站著什么級別的佛門中人,若是菩薩,貧道或可一斗,若是諸佛的話,我也不是對手!
他頓了頓,看向李翟,似漫不經(jīng)心地詢問道:“將軍欲稱皇者乎?”
李翟看著燃燒的火光,沒有說話。
自此日之后,呂洞賓開始保護(hù)李翟。
在那山上,年輕道人看著山下的氣運,見到了那龍虎氣運似已經(jīng)席卷于蒼生萬物,其中龍有佛光,虎有道魂,這人道氣運之爭,終究是越發(fā)龐大,就連佛道也不可避免,亦或者說佛門道門,于塵世之中發(fā)展了如此長的歲月,早已和人族氣運彼此糾纏,不可分割。
諦聽雙手撐著下巴,看著山下的風(fēng)起云涌,詢問道:“這么大的氣,乖乖,這爆發(fā)出來,得要死多少人啊!
他長嘆息道:“喂,小牛鼻子!
“你下山嗎?”
背后三清道祖已經(jīng)很久不再出現(xiàn)了,那三間木屋院子里面,已經(jīng)漸漸積累了些灰塵,積了白雪,雪上面覆了灰塵,灰塵之上又有飄然落下的干枯梅花,道人站在山上看著山下,安靜站著。
于是諦聽只是長嘆了口氣。
而又過數(shù)日,皇帝果然昭告天下,乃自白于天下,討伐李翟,攻其為兵賊,道賊,李翟則仍舊是悶不做聲地瘋狂破廟滅佛,這天下的氣運逐漸瘋狂,卻在這一件件事情的累加之下,逐漸分流,隱隱化作了兩股磅礴之氣,一者佛,一者道,彼此爭鋒。
世家大族依附于佛,兵家戰(zhàn)將百姓依附于道。
如陰陽輪轉(zhuǎn)。
如萬物蒼茫!
彼此爭斗煊赫沖撞,后世的史家們無數(shù)次地復(fù)盤這一次的爭斗,都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是這位威武王登上歷史至高舞臺最好的機會,這個時候,有敵人,有從屬,是大勢所趨,是民心所向,無可匹敵的兵鋒以保國安民的最高級別大義為驅(qū)使,甚至于有城中士兵百姓的投誠。
裹挾著如此的大勢,如同洪流一般地前行,終將踏足在歷史的最高峰。
但是這位名動天下的威武王卻勒住了那霸道的兵鋒,沒有選擇以鐵騎踏破九州,而是選擇了和人皇進(jìn)行直接的談判,有人懊悔遺憾,認(rèn)為這是改變?nèi)俗逦磥磉M(jìn)展的一個節(jié)點,無數(shù)野心家嘆息這位名將愚蠢的抉擇;
卻也有人認(rèn)為,兵家的目標(biāo)不是為了爭奪天下,而是為了護(hù)國安民。
最杰出的軍事家無不追求著不戰(zhàn)而勝,維系著國家的生力,威武王并非是如同其父兄一般的野心家,那是自古以來排名前十的兵家大家,而之所以不是前三,是因為他不愿意用蒼生之血,鑄造自己的榮光和勝利。
他求的,是人間之大勝。
“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
“與其如此,不做英雄便是了!
三日談判之后,佛道各出三人,以論法,論道。
加上李翟和李暉背負(fù)的氣運爭斗,來做出勝負(fù),以此來避免過多的死傷,兩位君主按著劍,坐到了彼此對面的位置上,人間的氣運,佛道的氣運,如同沖天而起的亢龍,長吟動天,裹挾著蒼生,也裹挾著佛道兩脈的千年香火,以一種特殊的方法,開始碰撞在一起。
“此番論法,則陛下必勝之!
老僧雙手合十地對那皇帝開口:“彼之最強,不過是呂洞賓,而陛下麾下,當(dāng)有諸佛法脈一十六位大菩薩,如一十六名真君,論法上下,呂洞賓區(qū)區(qū)一地仙,如何能夠是吾等之對手呢?”
李暉按著劍,道:“但是,是約定好了,人間的佛道雙方爭斗!
“諸位來此,不是壞了規(guī)矩嗎?”
老僧注視著這個皇帝。
看著他臉上的掙扎。
心中在嘆息著。
何其虛偽的帝王!
他明明一切都知道,明明也希望靠著這十六位大菩薩的援助,斗敗道門,哪怕是違背了約定,卻也執(zhí)意如此,但是他偏偏還要別人勸說他如此。
就好像做出這個抉擇,是在諸佛蠱惑之下。
而后稍微推諉一番便是順勢下來,如此便可以欺騙自己的良心,得以一夜安眠。
僧人溫和道:“這是為了天下計,百姓會感謝陛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