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朝堂的袞袞諸公,私底下都道圣人是刻薄寡恩,可在本王看來,白含章他才是青出于藍!”
懷王眉宇冰寒,如同凝聚萬年不化的深重冷意,緩緩說道:
“外人不知內(nèi)情,真以為太子宅心仁厚,賢德圣明……呵呵,大奸似忠,大惡似善罷了!
老二、老三他們都信了這一套,本王卻不會上當!
本王八歲練武,每日下學(xué)之后,就與敬事房的小太監(jiān)切磋打鬧。
那日被先生當眾訓(xùn)斥心情不好,一時出手重了,將人打死。
此事……圣人知道,但什么也沒說,我母后知道,只讓底下的宦官料理干凈。
因為這本就微不足道,主子拿奴才出氣,有何不可?
當時已經(jīng)被冊封為太子的白含章,卻不知道發(fā)什么瘋,他將本王叫去練功的地方……一把掐住本王的脖子!
他平日裝得好,那天不曉得為何揭下偽善,露出暴戾冷酷的一面!
本王至今記得那雙布滿殺機的眼睛,他是真的很想活活掐死本王。
就像本王殺的不是一個卑賤奴才,而是……宗親皇族!
可你若說,堂堂太子為一個小太監(jiān),拿皇子出氣?那太荒謬了!
本王事后查過,那個小太監(jiān)壓根沒進過東宮,平時只在敬事房聽差。”
懷王平淡聲音下,蘊含著激蕩的心緒,那是他兒時的夢魘,也是每每想起就覺得恥辱的回憶。
出身天家的尊貴皇子,像一條野狗被人掐住脖子,嚇到尿褲子……
“如今再看,太子無非是想教訓(xùn)本王,立一立他的威嚴!
小太監(jiān)就一個由頭罷了!
好讓本王知道,他白含章才是東宮儲君,未來接掌天下社稷、享受萬民膜拜的那位。
本王拜入上陰學(xué)宮,后來踏進奇士的玄牝之門,學(xué)到《六根不凈法》。
眼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欲間、身本憂……煉成這六賊,大宗師以下的七情念頭,本王皆能有所感應(yīng)。
你們可知,就藩之后的每次入京。
本王再見太子,都會有種直覺也似的體會,那張溫潤如玉的面皮下,好像極力隱忍著什么。
他明明至孝,卻在皇后娘娘面前,莫名有幾分藏得很好的疏離。
他與太子妃舉案齊眉,可在心中卻是淡漠冰冷。
他根本不是什么賢德仁厚的儲君,他是大業(yè)朝的煬帝!
史書記載那個讓國運歷經(jīng)二代而亡的暴君,曾經(jīng)也是美姿儀、少聰慧!
表面儉約樸素,不好華服美色,可實際上呢?
等到文帝一死,他奸淫父皇的妃子,逼迫廢太子自盡,又殘害幾個弟弟,幽禁諸多子侄!
好大喜功,窮奢極欲……誰能想得到,煬帝登基之前,會是這樣的性情?
白含章亦如此,他藏得所深,忍得越厲害,便意味著內(nèi)心的野望與欲念,直如洪水滔天,一旦放開就是泛濫成災(zāi)!”
懷王語氣極為篤定,他向來認為人心多變,可以謊言迷惑眼睛,以行為制造假象。
唯獨其欲為真,難以隱瞞。
他跟太子打交道的次數(shù)并不少,卻從未感受到七情波動。
每一回,都只有一種難以解釋的無比冷漠。
就好像對于母后、胞弟、其余皇子、宮女奴婢!
他都是如此!
別無二致!
“若非親身所感,本王也很難相信,世上竟有這般無情之輩!
景朝的江山,豈能交到他的手里!
本王要讓圣人知道,他看錯了!
更要讓朝堂上下、世間萬眾知道,他們都錯了!”
懷王斬釘截鐵,六賊齊齊跳出,凝聚不同的欲念洪流,磅礴氣機彼此交織,震得虛空發(fā)出轟鳴大響!
適才船頭甲板之上,周大先生驚嘆于這位藩王殿下開辟九座氣海。
可如今!
足足十座大雪山也似的氣海浮動,如同一輪輪冷月點亮,照耀至尊至貴的軀體!
“赤練和白眉既然死了,那就斬斷這條線,應(yīng)對黑龍臺的調(diào)查,滅圣盟要做出犧牲,讓出一部分棋子。
用那些不甚重要的禁物下落,轉(zhuǎn)移東宮的目光,免得繼續(xù)停留在本王身上。
必要時候,拿……楊洪擋災(zāi)!
他無兒無女,門庭凋零,已經(jīng)是風中殘燭,再推一把,就該臣服黃銅王座下!
至于紀九郎,讓定揚侯去應(yīng)付。
遼東不乏豪杰,董敬瑭、申屠元、聶人英……夠那泥腿子耗一耗氣力!”
懷王緩緩睜開雙眼,閃過一抹妖異紫意。
他抬手觸碰虛空,似有一頂熔煉無窮道則、無盡權(quán)柄的黑色冠冕,呈現(xiàn)于掌中。
輕輕一握,就如夢幻泡影消散成空!
“太古天庭的帝位……”
第440章 凄風冷雨蒲安集,山村野店洛三郎
山高水長,紀淵身騎白馬,挾帶斗牛云鷹。
浩浩蕩蕩橫跨數(shù)州!
一晃眼的功夫,立春都已過去,乍暖還寒的雨水時節(jié)將至。
濃郁的濕氣與黏糊的寒意,化為冷入骨髓的薄霧籠罩四野。
許多行人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深一腳淺一腳,生怕打滑跌倒,顯得很是艱難。
再往前走,就是蘭田縣和銅川縣的交界,那里有一座頗大的集市,喚作“蒲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