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朝南方水田畝產(chǎn)兩石,算是不錯的收成,北方旱地約莫產(chǎn)個一石多。
而一個壯年男子,一年最低吃米六石。
若是練武之人,消耗更大。
一家四口人,至少需要二十畝地才能活下去。
僅一位國公爺?shù)牧x子,便獨占了可供三千戶吃飽的田地。
本宮且問你,本朝有幾位國公?又有幾位王爺?
他們下面的門生故吏,投效的客卿幕僚,從龍有功的武勛貴胄,依附孝敬的小吏縣官……又各自兼并多少田地?
這一層層壓下去,唐尚書難道還要對本宮大放厥詞,景朝四十九府的百姓,皆是安居樂業(yè),都能吃得上飯?!
唐正陽聞言如遭雷擊,佝僂的身子徹底垮塌下去。
白含章每一字、每一問,都像刀尖戳進(jìn)心底,攪弄五臟六腑。
這既是龍脈氣運,正統(tǒng)大位,對于皇朝臣子的壓制。
也是東宮儲君,監(jiān)國太子,對于二品文官的誅心。
以往身居高位,可以權(quán)衡利弊得失,可以對底下視而不見。
仍然保持那股充塞宇內(nèi),堂皇正大的浩然之氣。
可如今受到太子殿下的嚴(yán)厲質(zhì)問,四重天凝練出來的文宮、文心,頃刻不穩(wěn),險些崩碎。
“唐尚書,你適才說國庫充盈,確實沒錯。
可本宮有個疑惑,為何明明國庫充盈,賦稅每年也都有減免。
可廣燊府的胥州、池州,遼東的成州、越州……皆有貧戶餓死,暴斃街頭?
是景朝四十九府的田地,養(yǎng)不活這么多百姓?還是本宮沒有撥糧賑災(zāi)?
亦或者,是你們這些食君祿的父母官,肆意盤剝他們的黎民,將良田納為私產(chǎn)?”
白含章好似大怒,竟然罕見地大發(fā)雷霆,直接將手中奏章砸了出去,而后冷聲念道:
“唐尚書,好好看看周覺民折子上寫的是什么!
‘豪強兼并,民貧失所。私家日富,公室日貧,國匱民窮,病實在此’!
你身為戶部尚書,難不成……當(dāng)真沒有絲毫覺察?”
唐正陽臉色慘白,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像吃了黃連一樣,心里發(fā)苦。
自己不過二品,如何去丈量清點當(dāng)朝國公、乃至于藩王所侵占的良田私產(chǎn)?
“微臣……辦事不力,疏忽職守,有愧于浩蕩皇恩,有愧于殿下栽培!
愿意,自請告老還鄉(xiāng)!”
思忖片刻后,稍微聚攏心神的唐正陽將頭重重一磕,跪地說道。
本來盛怒之下的白含章,眼中浮現(xiàn)極為明顯的失望之色。
寧肯辭官,也不愿擔(dān)這份責(zé)。
六部尚書亦如此,其下的官員可想而知。
“紀(jì)九郎終究太少,一把神劍還不足以蕩平天下,整頓世道!
白含章無來由的,心頭浮現(xiàn)出那個鷹視狼顧的年輕千戶,低低嘆了一口氣,冷冷道:
“本宮準(zhǔn)了,一個戶部尚書,擋不了東宮的決心。
圣人既為君父,那么天下黎民便是本宮的手足。
國公權(quán)勢再滔天,豪強根系再龐大,難道敢從本宮手里搶田奪地么?”
唐正陽默然,可內(nèi)心卻難免不以為然,覺得這位監(jiān)國二十年的太子殿下,實在太會說場面話。
古往今來,每一代帝王都想做明君圣主,標(biāo)榜自個兒愛民如子。
可誰真的做到了?
還未登基。
就擺起明君的架子。
難不成你還真敢拿國公、武勛、貴胄、豪強等開刀。
圣人殺得流血漂櫓,是能以一己之力壓住群臣。
可這位太子殿下,可以么做到?
唐正陽心念閃動,面無表情地再次請辭,緩緩?fù)顺雠w。
盧、郭兩位戶部侍郎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太子殿下把他們扶上去,督辦推行此策。
那樣,他們頭頂上的烏紗帽,恐怕也戴不了多久。
“都退下吧!
白含章按住還回來的奏疏國策,揉了揉疲憊的眉心。
他坐于大案之后,終于感受到父皇常說的“孤家寡人”為何意了。
沒過多久,近侍陳規(guī)彎腰進(jìn)來,輕聲稟道:
“殿下,太子妃等您許久了。
她說,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討個說法!
白含章微微一愣,皺眉問道:
“什么說法?”
陳規(guī)低聲道:
“涼國公府三小姐在水云庵撞邪,被鬼祟之物嚇得癡傻。
太子妃以為,此事與紀(jì)千戶有關(guān)系!
白含章手掌重重一拍大案,震得堆起來似小山的奏章滑落散開。
“荒唐!真是越發(fā)沒規(guī)矩了!
給本宮擺駕!”
陳規(guī)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問道:
“殿下是要去……太子妃那里?”
白含章橫了一眼,沒好氣道:
“出宮,去城門。
今日紀(jì)九郎離京,本宮再見他一面。
婦人干涉朝政,若不是看在懷了太孫的份上,本宮……哼!
快些去安排,家事國事都來煩擾,本宮出去透口氣!
陳規(guī)躬身應(yīng)下,退出暖閣,心想道:
“紀(jì)千戶的恩寵之重,朝堂上下,怕是絕無僅有了。
太子妃都動不得這位,真真前程不可限量!
第389章 白馬出京城,挎刀巡州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