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喉嚨滾動兩下,最后還是咬緊牙關(guān),不敢吭聲。
驚出的汗水,已經(jīng)把全身長衫浸到濕透。
踏,踏,踏,踏。
正當(dāng)氣氛極為凝固,場面極為僵硬的時候。
四個健壯奴仆抬著一頂軟轎,腳下如飛,猛地停在槐蔭齋門口。
從里面走出一個手持白紙扇,兩鬢微白的中年儒生。
他雙手抱拳,恭敬站在臺階底下,沉聲道:
“張東為人死板,不知變通,怠慢紀(jì)爺,還請包涵。
佛爺剛收到紀(jì)爺?shù)情T,欲要見面的風(fēng)聲,立刻就派在下趕來。
已經(jīng)擺好酒席,待在河間坊的八苦別院等候。”
坐在椅上的紀(jì)淵眼皮都未抬起,好像老僧入定,對于外界雜音充耳不聞。
童關(guān)上前一步,代為問道:
“你是哪個?”
中年儒生略一拱手,回答道:
“鄙人槐蔭齋,宋順,江湖朋友抬舉,也喚我‘白紙扇’。”
紀(jì)淵搭在座椅上的手指輕輕一動,閉目問道:
“你是練氣士?修道術(shù)的?”
自報家門的宋順心頭微震,忽然感到全身上下都被看透,忙低頭道:
“紀(jì)爺真是法眼如炬,鄙人師承陰門九派,扎紙匠,拜的‘雜’字門!
紀(jì)淵睜開雙眼,深邃幽暗,淡淡說道:
“陰門,九家四字,乃走陰、縫尸、扎紙、裝臟、出馬、摸金、豢靈、賒刀、刺身。
這是九大家。
其下又有‘盜’字門,‘騙’字門、‘術(shù)’字門,‘雜’字門。
四道傳承。
多年以來,以‘盜’、‘術(shù)’為先,‘雜’、‘騙’為附庸。
我說得可對?”
宋順面露苦笑,心中又敬又畏。
這些旁人根本打聽不到的隱秘來歷,對于這位北鎮(zhèn)撫司的千戶而言,簡直毫無遮掩。
難怪,佛爺曉得對方登門之后,連忙派他過來,甚至要親自出面。
想必是知道,這位鷹視狼顧的紀(jì)九郎不好打發(fā)。
“紀(jì)爺心如明鏡,請隨小的一起去河間坊,佛爺已設(shè)好宴,準(zhǔn)備款待!
宋順客客氣氣道。
第372章 佛門八苦,天煞沖地煞,駐世大菩薩
河間坊,位于外城北定門。
靠近禹河和橫陽渠,沿途需要經(jīng)過奉慶、平津這兩道鐵閘。
乃是行船、貨船、漕運、鹽運的出發(fā)起點。
河道全長近百里,堪稱四通八達,水網(wǎng)密布。
最終與中幽府相匯聚,算得上一等一的咽喉要道。
紀(jì)淵離開槐蔭齋,帶著李嚴、童關(guān)兩人。
與白紙扇宋順分別乘坐軟轎,來到平安坊碼頭。
一艘雕梁畫棟的上等花船停泊于岸口,踏過木板,走進其中。
屋內(nèi)暖意濃濃,一室如春。
幾名略施粉黛的端莊女子,皆低眉順眼。
跪坐于榻下,或是烹茶煮酒,或是彈奏琵琶。
“紀(jì)爺,還請上座!
捏著白紙扇的宋順伸出手,笑道:
“這艘花船,并非什么煙花之地,藏污納垢的腌臜地方。
乃天京城的魚市巨子孫掌柜,親手從江南訂做,平時只用來招待貴客。
恰巧佛爺對他有些恩情,于是特地借來,供紀(jì)爺落腳!
紀(jì)淵淡淡一笑,暗自感慨那位只聞其名,還未見面的張大佛爺,確有幾分御下的本事。
目前,他見過的這兩人。
槐蔭齋的張東骨頭夠硬,頂?shù)米”辨?zhèn)撫司的咄咄逼人。
半路殺出解圍的白紙扇宋順,也是個懂得把握分寸,軟硬兼施的江湖人。
都不是毫無手段的酒囊飯袋。
窺一斑而見全豹,由此可見那位深居簡出的張大佛爺,應(yīng)當(dāng)非同俗流。
否則,怎么能夠安心當(dāng)甩手掌柜,且不怕手下人造反?
要知道,江湖并非只有明面上的刀光劍影,更多是背地里的陰謀算計。
毫不留情踩著兄弟、親朋的尸身骸骨,最后功成名就者,不知凡幾。
“陰門九派,上古之時連旁門都算不上,常被那些出身正宗的練氣士,斥之為‘下九流’,是不登大雅之臺的勾當(dāng)。”
幾人坐定之后,宋順位于下首,姿態(tài)恭敬道:
“就算劫后余生,傳下幾脈,短暫地稱雄過一時。
等百家尊武,也就銷聲匿跡,再也不見蹤影。
說白了,我等只是混口飯吃的手藝人。
與三教六統(tǒng),兵家武廟,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甚至于,還在圣人破山伐廟之中,受過重創(chuàng),元氣大傷。
所以,紀(jì)爺大人有大量,請不要怪罪佛爺?shù)闹斏鳌?br />
他不喜跟朝廷官府打交道,并非是擺架子。
犯了招惹皇氣的忌諱,還在其次。
更多是……民怕官!
紀(jì)淵隨意擺手,深深望向一臉誠摯的白紙扇宋順,似笑非笑道:
“這個怕字,有些言過其實。
試問宋先生,天京城能夠站穩(wěn)腳跟的江湖勢力,哪一家背后沒有朝廷作為的靠山?
鹽幫?漕幫?六分半堂?他們的手都伸到六部這一層了!
真要是民怕官,槐蔭齋就拿不住琉璃廠西街的地盤,也撐不起近百家當(dāng)鋪金銀玉器行當(dāng)?shù)纳猓?br />
早就讓云停齋、得意居都給趕盡殺絕,逐出城隍廟街!”